念一在那之后很少来了。
曾近有很长一段时间,和尚呆呆的站在河岸上的景象会在赵永昼脑海中徘徊。他不知道念一是否还愧疚着,他希望他能放下。他离家的时候带走的那个包裹念一给他送来了,但是赵永昼让他送回白村去。那包东西值些钱,虽然拿回去只怕也是让白长汉拿去输了而已。
今年开春的时候念一给他送来一篮子山果,并没见到他的人。那个时候赵永昼正在陪一个堂莱城的大官游湖,傍晚回来的时候豆子说和尚又在那里打坐了一天。
“他定是心里还放不下你,总觉得你这样是他没办法救你吧。”子清说。
嘴里的山果青涩润口,赵永昼不发一语。这种时候,子清都有些怒了。
“我总觉得,你对他说那话太残忍了些。他明明是为你好……”
“然后呢?”赵永昼挑眉,“他的仁心不能为我带来任何益处。他既然不能救我于水火,就干脆离得远远的才好。”
“看来你心里还是怪他。”子清说。
“并没有。”
“你有,你只是嘴上不承认。”
“我说没有就是没有。”赵永昼站起来走出房间,将嘴里的不曾咀嚼完的果子吐出来。走了一段路,立在栏杆上,手紧紧的捏成拳,闭着眼。
子清看着白小五的离去背影,也不再说什么。过了一会儿,天色将暗时,子清才去喊他。
“前厅来了几个客人,要羑安与你过去。”
“他们不晓得我跟羑安不能同台?”赵永昼蹙眉问道。
或许是当着撕破了脸的缘故,他跟羑安再也不能好好相处。有他的地方羑安不愿去,有羑安的地方他更不愿去。都是河馆的摇钱树,刘鸨儿也得哄着他们。客人们也都清楚这点,有一回有个土豪抬轿子把这两位都接到府上去,结果羑安跟赵永昼几乎把人府邸都给掀翻。打那以后,不管是多么财大气粗的主儿来,刘鸨儿都不敢再让这两人同台了。
“我的爷,你可听我解释,这回是几个惹不得的。掌柜的都被打了一巴掌,带着刀呢。”豆子着急忙慌的来请,“云少爷君少爷秋哥儿在那儿伺候着,羑安少爷也过去了,掌柜的让我一定把你带过去。”
“土匪?”赵永昼说,“报官啊!”
“谁敢出的去啊!大门都堵死了!”
子清也慌了神,“那、怎么办?这强盗怎么到家里来了呢?”
“别慌。”
赵永昼说,问豆子:“馆里可有暗道?”
豆子说:“没用的。掌柜的怕小倌儿逃走,早就把暗路封死了。四周都是水,唯一能出的去的就是廊上那条桥。现在那些人守着,根本出不去。”
“豆子你可会水?”
“都跟你说了没用,他们在上面看着呢,一入水就看见了。”
赵永昼沉思了片刻,忽然转身从衣服堆里找出一件紫色的衫衣,撕成一溜一溜的,绑了一个奇怪的结。
“白儿,你做什么?”子清也追进来,他可是有些六神无主了。
“发暗号。”赵永昼凝眉,“豆子你听我的安排,待会我们去前厅拖住他们,你去将这个绑在房子外最显眼的地方,要让外面的人看见。”
“这是什么?”子清问。
“这是官家暗号,一般的江洋大盗也认不得。希望这三清县里能有从六扇门出来的……”一想到这里,赵永昼忽然觉得希望渺茫。但事到如今,也只能祈求这一线生机。
子清看着这样的白小五,心里的那种奇怪的感觉更加强烈。好像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人。但在此刻,这个少年却能给他奇异的安心。
这一路过来,廊上都有带着草帽的人站岗放哨。赵永昼曾跟在五哥赵无夜在御林军营里住过一年,受了些基础训练。看的出这些人都是练家子,还隐隐有些正规军的影子,但装扮却陌生的很,绑腿和束腰都不像我朝武士。
听说最近战乱四起,京城正在派兵征战巨澜国,莫非……莫非是巨澜人?
想到这里赵永昼心中大骇。但随后又想到,既然巨澜人已经潜入三清县,朝廷必定有探子跟踪才对。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虽然他从未真正上过战场,前生赵小公子几乎是在安逸中度过一生,毫无实战经验,但预防演练却是参加了不少。而且再看这里其他人都是老弱妇孺一类,如果他都乱了阵脚,那就完了。
两人匆匆来到前厅,老远就感受到了里面的紧张气氛。
“白儿……”子清声音颤抖的牵住赵永昼的手。
“别慌,咱们只管拖时间,一定有人来救我们的。”赵永昼沉声道,然后拉着子清一起走了进去。
屋里的人都看过来,赵永昼也打量着屋里的情景。
正中央的一个黑衣人,房梁上盘着一个,楼梯上坐着一个。都戴着草帽,看不见脸。虽然外面那些站岗的都是一副中土人的打扮,但这里面的三个却彻底露出了马脚。连月弯刀,尖头靴,还有那过于魁梧的身形。赵永昼心中暗叫不好,莫非这是巨澜的官兵?看这样子像有些来头。
眉云君左秋尽三个坐在对面,羑安则坐在那黑衣人旁边,赵永昼从他们的眼睛里都看出了不安和恐惧。
“大人您慢用,这是我家的白五少爷,这孩子平时都甚少陪客,您看他今儿可是亲自来了呢。”刘鸨儿歪着一边嘴巴子跑过来赵永昼旁边,“快去,小心伺候。”
将声色暗藏,赵永昼露出嘲笑的眼神,“哟,妈妈,您这是昨晚脸朝下摔地上了吧?”
“少贫嘴。”刘鸨儿在他腰上掐了一下,“别给老娘惹事儿。”
“哎哟喂。”赵永昼大叫一声,倒也不是装,这老娘们下手够黑的。
他捂着腰眼子歪歪倒倒的坐到黑衣人的身旁,顺势就倒进那人怀里。
下一刻就被一只手稳稳地接住,还没待他笑出来,那人就将他推了出去。
他这一动作可吓坏了屋里的其他人。那房梁上的人瞬间就落到地上站在羑安身后,刘鸨儿脸色都变了。
“臭小子你做什么呢?顶撞了大人有你皮受的!”刘鸨儿呵斥道,又立刻换脸对那黑衣人赔笑,“大人您没事儿吧?这小蹄子就这样,平时被我惯坏了。回头我好好教训他一顿。”
“出去。”黑衣人冷冷说出两个字。
刘鸨儿立刻撒腿就跑,捂着半边腮帮子。临跑前还将子清一脚踹进来,关上门。
赵永昼脸上讪笑着,心里却咚咚打鼓。虽然只有那么一瞬间,但他还是看到了那个人冰蓝色的眼珠子。果然是巨澜人!
现在子清爬到他身边,紧紧的偎依着,也不知是谁在依靠着谁。
“你们也出去。”黑衣人不知对谁说。
在小倌儿们面面相窥的时候,房间里那两个灰衣人消失了。
对,就是,突然,消失,了。
赵永昼能感觉到自己的手被子清紧紧的握着,羑安的眼神在这个时候也与他相交了。赵永昼微微皱眉,用眼神示意羑安不要轻举妄动。他又看向呼吸已经微微急促的眉云和秋尽,以及有些坐立不安的君左。
他的眼神有奇异的镇静作用,最后几人都逐渐平静下来。
赵永昼的眼神流转回来,那双冰蓝色的眼睛正一瞬不瞬的看着他。像野兽的眼睛,赵永昼心中一寒。
“你,在做什么?”异邦人疑惑的看着他。语气冰冷,眼神警惕。
赵永昼不动,两只黑色的大眼睛就这么望着他。
异邦人危险的眯了眯眼,接着一把将少年拽进怀里,大手握上他的下巴,凑近察看起来。
子清微微的叫了一声,瘫坐在地上。其他人也微微后退了些。
赵永昼屏住呼吸,静静的看着头顶冰蓝色的眼睛。
他没有见过巨澜人,他只是听五哥说过,巨澜国的王族都是冰蓝色的瞳孔。
这个黑衣人,会是巨澜的王族?龙阳癖?恋童癖?
“中土,还有这么漂亮的小孩……”异邦人低语着,一边低头亲吻赵永昼的额头。
赵永昼瞪大了眼睛,但是他不敢动。这个异邦人好像不会接吻,只是将一直用嘴巴到处乱碰。从额头到鼻子,然后又是嘴巴。像狗。
赵永昼的手摸向了小腿,那里绑着一把匕首。
“大人……”子清突然喊了一声,颤抖着。
异邦人回过头去看他。
“求求您,放过我弟弟……”子清咬着唇说道,秀气的眼睛里滑出两行清泪。
“哼,一个十二岁的毛孩子哪儿伺候得了男人?大人身形魁梧,只怕他承受不得。”羑安冷笑一声,随后就脱去外衣,一扯单衣,圆润雪白的肩膀露了出来。
“我来伺候您可好?”羑安笑道。
赵永昼心里不觉得这异邦人会这么好说话,他心里急切的盼望着有人来救他们。
可是那个异邦人突然换了一种画风。他一手抚上子清泪盈盈的脸庞,一手摸了摸羑安滑滑的肩膀,然后将两人都拽进怀里,喃喃说:“真漂亮……”
然后,他就,发,情,了。
赵永昼被子清推了出去,他就坐在那儿傻愣愣的看着,目瞪口呆。
春宫图,活的。
他以前也喜欢过男人,不,那是他男神。虽然经常去锦鸿阁,可是他连女人是怎么个构造都不知道,更别提知道男人和男人之间是怎么做的。而且,那个异邦人也貌似不太清楚。
子清和羑安在这时候到也镇静下来了,一左一右,有条不紊,循序渐进。爱抚,亲吻,撩拨。
当异邦人的衣服被子清的手褪下来时,赵永昼明白了什么叫大器。那真是比他上辈子两个都霸气,更别提他现在了。这玩意儿要真捅进自己后-庭里,他必死无疑。
紧接着他的眼睛被蒙上了,君左将他抱到了一旁。
“反正他将来也是要学的,你怎么不让他看看。”眉云低声说,但自己也将眼神放到了其他地方。
君左没答话,几个人背过身坐着。这时候他们反倒都不怎么害怕了,可赵永昼听着身后那暧昧的低喘声,浑身都不知道怎么动了。
“啊!”身后传来一声叫声,吓得赵永昼一抖。那叫声不是子清的,也不是羑安的,是那个魁梧的异邦人在叫。
“啊……”
而且还愈演愈烈。
君左默默的捂住了赵永昼的耳朵,虽然根本起不了任何作用。
而此时,河馆对面闹市街上,一群衣着不凡的人正在缓步行走。
走在前面一直笑着说话的那个男人三清县的百姓们都认得,那是张玉明张大人,曾近在京城里当过大官儿的人。后来赋闲在家,没过几年就回了老家三清县,无论是县太爷还是当地的富绅土豪都很看重他。
旁边几个是县衙的官差。
中间有两个贵气非凡的男子,一看就不是本地人。
只不知是什么来头,竟然让张玉明这种深居简出的老爷都陪驾在旁。
张玉明就是羑安的那个张大人,也是被赵永昼哄了一个镯子的那个张大人。他此刻心里十分荣幸又十分紧张,谨慎又仔细的介绍三清县的名胜风俗,生怕自己说错了话。
这两位可大有来头。
朝廷派兵出征巨澜,大军出行,一个月后就会抵达三清县。
这两位一个是此次的粮草押韵官,当今的二皇子容佑。另一位就是此次大军的统帅,太傅封不染。
此两人便宜行事,提前来到三清县,虽不知为何,但张玉明也不敢问。接到密旨接待这二人,更是不敢怠慢。
张玉明大概有些紧张,“二位大人请看,那便是陌阳河,是长江的支流,养育了这方圆千里的华夏儿女……”
“张大人,那河上的回廊是什么说法?倒是挺有风情。”二皇子容佑出声问道。与其让这人僵硬的乱介绍,他还不如主动问些自己感兴趣的。
“哦,那是……那是咱们这儿的风月场所。”张玉明迟疑的说道,有些尴尬。他早就打听过,容佑皇子至今不曾娶亲,封不染曾经定过亲,但后来不知怎么的又退了,也是京城女子的抢手货。这两人已经年近三十,至今不再跟任何京城名媛传出什么消息。
“风月场所?”容佑笑起来,“这么热闹的晚上怎么关门闭户的?他们跟自己做生意呢?”
张玉明也有些奇怪,“不太对啊。今儿个明明是黄道吉日,刘掌柜怎么闭门谢客呢……”
一直未出声的封不染忽然低声喊了声:“殿下。”
“怎么了?”容佑回过头看着他。
“看那儿。”封不染指着廊檐上的一个灯笼,那里用绳子绑着一个紫色的衣结。
容佑皱起眉头,又看了看那紧闭的河馆大门和窗户,低声道:“有匪。”
“张大人,请你立刻让人去县衙派兵过来。”封不染沉声道。
张玉明这时也明白了,赶紧让身旁的仆从去通知。
“走,咱们也去看看。”容佑说。
张玉明立刻道:“两位爷,危险!”
“张大人,你在这里等着官兵来就好。”封不染说。
张玉明看着两人快速离去的背影,急得不得了。
夜色中,封不染和容佑站在了河馆房顶。
但随后,就被连连发射的暗器逼的退到河面上。
“五芒星。”封不染看着手心的暗器,声线充满冰寒:“是巨澜人。”
赵永昼浑身僵硬,手脚麻木,脑子也被浆糊糊住了完全不知所措。直到君左在他耳边叹了口气,秋尽小声嘀咕:“啧,太快了吧。”
看来是完事儿了。
突然,房间里出现了一个灰衣人,嘴里叽里呱啦的说着他们听不懂的话。赵永昼只能勉强捕捉一些巨澜文字。
中土,士兵,包围。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穿衣服的,异邦人沉默了一会儿,接着问了一句什么。赵永昼只听清一个词。
任务。
灰衣人又快速的回答。城南,佛寺,清除,叛徒,没有反抗。
外面突然传来官兵的喊叫声,“里面的人听着!你们已经被我们包围了!赶快投降!”
然后他们就开始撞门。
那黑衣人和灰衣人,嗖的一下,就特么不见了。
官兵冲进来,除了扫黄现场,啥也没有看到。
赵永昼在心里大骂那些官兵蠢的像群猪。
容佑和封不染站在夜色暗处,当河馆的屋顶闪过几道黑影时,他二人与身后的带刀侍卫也快速追了上去。
刘鸨儿在哭天抹泪的哭诉着,“那群王八蛋!睡了我两个头牌,一文钱都没给我!还打了我一巴掌!”
子清和羑安被带去沐浴了,一会儿就会有人来审问他们。
赵永昼悄悄的走到门外,外面现在乱作一团,又夜色朦胧。他心里越想越不对劲,将那些词语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心里扑通扑通直跳。
城南的佛寺,不就是念一的那个佛寺么?
清除叛徒,没有遇到反抗……
难道是!……
赵永昼疯了一样跑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