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片“剿贼”呼声中,李榆当即签发动员令,张之耀随后代表总统府宣读出兵命令:
第一路军由总统李榆、总赞画杜文焕指挥,包括张鼎之骑兵左协、侯世杰之步兵前协、孙守法之步兵左协、周遇吉之步兵后协、金国鼎之铳炮右协、徐胜之山西步兵左协、孙四旺之大同步兵协、张孟存、惠登相之丰州持械辅兵一万人,作战任务为引诱闯军决战并击溃之,然后寻机南下湖广。
第二路军由总统府总领军务赵吉、赞画军务革库里指挥,包括库拜之骑兵前协、孟克之骑兵右协、丘显之骑兵后协、孔果尔之察哈尔协、孙显祖、王牧民之山西持械辅兵一万人,作战任务为配合第一路军侧击闯军,并在决战打完后退回原驻地。
其他人等,巴图坐镇大同、特日格坐镇归化、薛显光坐镇独石口、马光远坐镇太原、白显志坐镇宣化,务必维持地方安定,如有外敌袭扰,坚决予以还击。
命令宣读完毕,众人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除了张传捷的步兵右协、丁启明的铳炮左协,大同军主力几乎悉数出击,这只铁拳绝不是闯贼扛得住的。鲍震、王昉、刘宗周代表自由党、公民党、实学社宣布:三党将联合招募志愿兵随军参战;鲍震同时还代表大同商会(以丰州商会为主体联合各地商会组建的大杂烩)表示:按照军队打到哪生意做到哪的传统,将组织商队随军保证供给。
如同当年的丰州,动员令一经下达,联邦各地沸腾起来,预备兵赶往所属部队报到,守备兵自备武器、干粮去县城民兵大队部应征辅兵,凑齐人数马上赶往州府集结——军队像滚雪球一样迅速壮大,宽阔的直道上,一支支队伍向南疾进,有打着三色黑鹰旗的营兵,有打着“归化营”、“太原营”、“辽州营”之类旗帜的辅兵,有打着狼头旗的志愿兵,甚至还有随军的喇嘛、和尚和阿訇。
宣教司官员在路边大声鼓舞士气:“兄弟们,我们是什么人?”
“联邦公民。”士兵们边走边呼喊。
“我们为什么而战?”
“为家园、为亲人。”
“有人想让我们回到受官府欺压的日子,大家说怎么办?”
“消灭他们!”
“兄弟们,唱起我们的歌,去消灭敌人。”
“天下为公,吾国所宗,民为公民,国曰大同;三色鹰旗,自由平等,勿施暴虐,乃为仁爱;同族异俗,先烈遗志,精诚友爱、家国永固;民富国富、民强国强,东亚称雄,唯我联邦。”——士兵们的歌声响起,震天动地、直冲云霄。
山西巡抚蔡懋德出太原城为大军送行,才说了几句忠君爱国的话就引来一片嘘声,只好灰溜溜退到一边,不过眼前的一切确实让他吃惊——见惯了官军在皮鞭、棍棒驱使下出征的场面,也见惯了官军一触即溃、遍地逃兵的景象,大同军把皇帝和朝廷忘到脑后,却反而昂头挺胸奔向战场,这到底是怎回事?
八月上,黄河北岸大堤,李榆向对岸的孟津渡眺望很久——连年大旱之后,黄河已经不是天堑,虽然还有浑浊的河水流动,但水位明显很低,河道内芦苇丛生,好几处河床已经现出水面,对岸也没有发现守军,显得冷冷清清,只有少量老百姓偶尔在河堤上敲着锣走过。
李榆摇着头放下千里眼,对身边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将说道:“黄河无险可守,官军兵力不足,固守千里河堤更会分散兵力等着挨打,流贼人多势众,守是守不住的,必须主动攻出去,侯恂大人固守河防之策简直胡扯,想指手画脚就自己来,何必麻烦许老前辈。”
许定国,河南太康人,天启年曾在帝师登莱巡抚袁可立帐下效力,属于明军中的资深老军务,两年前改任山西总兵,却因为丰州与山西军商联手排斥无法到任,老头子顶着山西总兵的头衔长期无所事事,朝廷看不下去了,把河防总兵姜镶调任保定总兵,改任他为援剿河南总兵,以河防兵为底子编练新军,如今手中有万把人,在黄河以北算是唯一像样的官军。侯恂到任后,在朱仙镇挨了迎头一棒,便打起了固守河防的主意,但许定国这支官军太弱,实在派不上用场,大同军突然进入河南吓了他一跳,但很快便明白这是来抢地盘的,区区几万人对付不了李自成,这样也好,就打发这帮北虏守河堤,他是大名士,不屑去见一个武夫,便打发许定国来传话。
“文人之见而已,归化伯不必听他的,其实他是无兵可用急疯了,几天前刘泽清部奉命救援开封,刚与流贼交手就发生营啸,山东兵都跑回家了。”许定国边说边挤眼,李榆会意地一笑——营啸对于新兵多、人心散的军队不足为奇,但在刘泽清部绝对不会发生,这家伙善于笼络人心,手下人又以他老家曹州人居多,官兵向心力极强,打散了也会主动归队,所谓营啸肯定是鬼把戏,骗朝中文臣可以,却糊弄不了老军务,许定国苦笑着摇摇头又问道,“归化伯想过河吗?俺知道几处断流的浅滩。”
李榆没回答,搀着老将走下河堤,找了个凉棚坐下,招呼侍卫端上饭菜,陪着老将喝几口小酒,顺便为当初阻止老将进山西的事道歉。
“过去的事就算了,老头子十六岁从军,打过水西贼、打过白莲教、打过建奴,打过流寇,什么事都见过,什么事也都明白,俺是河南人,留在老家也中,”许定国喝了几口酒,话渐渐多起来,悄悄对着李榆低语道,“老哥哥算看明白了,这大明八成要不中,你们这些年轻后生以后的路还长,是该为自己多考虑呀!”
“晚辈多谢见谅,老哥哥,我看你的兵许多人手里拿着木棍,是不是缺兵器,我可以支援你一些。”李榆心里有歉意,很想为老将做点事。
“缺兵器不假,但刀矛还有的是,我是不敢发呀,兄弟们前脚拿到兵器,后脚就敢拿去换窝头吃,这不怪兄弟们,都是饿的,给朝廷当兵苦啊!”许定国眼圈一红答道。
“我分点粮食给你吧,好歹让兄弟吃几天饱饭。”李榆叹口气又说道。
“不中,现在哪都缺粮,你还有硬仗打,自己留着吧,老哥哥的兵太弱,吃几顿饱饭也帮不上忙,”许定国摇摇头,突然按住李榆的肩膀咬牙切齿说道,“好兄弟,老哥哥心里苦啊,当年流贼祸乱河南,杀了俺太康老家几十口人,领头的就是闯贼手下翻山鹞高杰,可惜他受招安当了官军,一时还杀不了这个贼,你要替老哥哥报仇,把闯贼一伙斩尽杀绝,老哥哥拜托你了。”
李榆一把拉住要下拜的老将,点头应允“老哥哥放心,晚辈绝不放过闯贼一伙”,然后扶着老将坐下。两人说了一会话,老将要告辞,李榆扶他上马,低声说道:“老哥哥,你问过我是否过河,我现在告诉你,我军也许明天就能拿下洛阳,晚辈先杀一批贼替前辈出气。”
当天夜里,大同军涉水过河,黑压压的队伍突然涌上河堤,闯军巡哨吓傻了,敲几下破锣就四散而逃,李榆立马南岸大堤,命令随军提塘官范二喜与侯世杰的步兵前协直扑洛阳,张鼎的骑兵左协奔袭荥阳虎牢关,自己率领飞虎营一千五百骑杀向孟津渡——蒙古各部首领推荐到飞虎营的子弟个个是骑射、格斗的好手,李榆看着喜欢,特意带他们上战场历练一番。
闯贼留在孟津渡的人不足一千,多数是拿木棍的老百姓,飞虎营没费吹灰之力将其全部俘获,李榆下令将有武器的两百人就地斩首,然后稳坐大帐等待各处的消息——这一夜,孟津渡河面上灯火通明,前方控制了渡口,辅兵随后就搭起几座简易浮桥,大队人马和火炮、辎重源源不断到达黄河南岸,天快亮时,杜文焕带着监军刘文忠、赞画茅元仪、杨廷麟,参谋张之耀、薛宗周、江天一(金声的弟子)过河来到孟津渡,李榆命令侍卫铺开地图,几个人围着地图小声商议起来。
情况一切正常,正如洛阳提塘所报告的,闯军在河南府没有设防,杜文焕开玩笑说,闯贼以洛阳为诱饵引诱潼关的孙传庭上钩,却没想到钓到一只猛虎。
“赵吉、革库里到什么位置了?”李榆问道,按照战前部署,第一路军从潞安府经怀庆府过黄河进入河南府,先拿下洛阳、荥阳,然后徐徐向东推进,引诱开封城下的闯军决战,第二路军则从泽州进入卫辉府,在延津渡附近隐蔽待命,待决战展开后伺机过河攻击闯军后方。
“第二路军走太行山南麓,行军速度较慢,目前应该到达获嘉。”张之耀答道。
“时间来得及,我已下令铁骑停止前进,让孙显祖派些人先查探过河地点,”杜文焕挥挥手,随后指着地图向李榆问道,“洛阳怎么办?我担心孙传庭不肯接手。”
“我只要孟津渡,孙传庭不敢出潼关,就让刘公公弹劾他顿兵不前。”李榆看了一眼刘文忠,刘文忠马上笑眯眯地点头答应——周延儒强烈要求皇上裁撤内监,高起潜的饭碗都砸了,他却屁事没有,而且军功不断,越活越滋润。
中午时分,范二喜回来了,刚进大营就连声大喊“我军收复洛阳”,军营里立刻响起一片欢呼声——其实大同军拿下洛阳城非常轻松,闯军在洛阳的兵力号称万人,实际上只有五六百当地的土寇,这些人也不备战,而是专替闯军拷饷,谁家有钱有粮就得乖乖交出来,不给就朝死里打,洛阳城中大户最先倒霉,接着中等之家遭殃,最后有点积蓄的老百姓也人人自危。大同军到达城下,老百姓主动打开城门迎接,然后满街抓捕闯军伪官,抓到的马上乱棍打死,反正都是些地痞流氓,打死也活该。侯世杰没费力进了洛阳,维持秩序却花了不少时间,直到天光大亮后当众砍下三百多颗闯军的人头,洛阳城才恢复平静。
范二喜向李榆吹嘘完收复洛阳的经过,把身后一个粗壮汉子推上前:“总统,这位李际遇,李大侠,是我们洛阳提塘所的人,就是他带城中百姓打开城门。”
李际遇,河南登封人,自幼习武好勇斗狠,是当地有名的土豪,干商队护镖时去过两趟丰州,张世安缺的就是这种手上有功夫的亡命之徒,发现人才一定要拉入伙,这家伙半推半就当了洛阳提塘所帮办。李自成进洛阳滥杀滥抢一气,洛阳提塘所的几个富户死的死、逃的逃,这家伙觉得露脸的时候到了,约了一帮小兄弟投靠闯军,还当了个不大不小的伪官,不过他心里明白闯贼虽然闹得凶,但成不了大器,乱世之中还是要捡最粗的大腿抱,给丰州通风报信从来没断过,这一宝真押对了。
“属下,属下参见总统大人。”李际遇第一次见李榆,心里突然觉得发慌——总统个子好高呀,像一座山压过来。
“李大侠干得不错,大同军入河南剿贼,头一份大功归你了,请问你现在是何军阶?”李榆笑着问。
“属下现为大同军都司下品。”
“从现在起你就是洛阳守备,军阶游击下品。”
这么快就升官了,李际遇又惊又喜道:“属下谢,谢总统知遇之恩,可属下没做过大官,守不住洛阳城啊!”
“你不必守住洛阳,我只让你维持一方平安,保住百姓就算你立功,为此你可以采取一切办法,明白吗,我说的是一切办法。”
打发走李际遇,李榆有些不满地说道:“侯世杰、铁彪还留在洛阳干什么,让他们把洛阳交给当地士绅,立刻撤回孟津渡。”
傍晚时,步兵前协赶回孟津渡,大同军随即吹号赶往荥阳,孟津渡移交给王昉、王忠的志愿兵——商会下大本钱,雇佣了二千多人,几乎都是不打仗就手痒的老兵,守巴掌大的渡口绰绰有余。
虎牢关,从洛阳通往开封的要道,骑兵左协长途奔袭,趁着夜色接近关口,却没料到关口下还设有营寨警戒,铁骑出其不意全歼营寨中的一千闯军,却把守关闯军惊动了,一阵锣响之后,五六千男女老少一涌而出,拿着刀矛棍棒站满城头,把虎牢关守成铁桶一般。
张鼎暗叫晦气,下令火炮攻城,大同军骑兵各协都配有五尊臼炮,各营也配有五尊轻便的虎蹲炮,能打五两铅子的重型抬铳也有一些,马铳就更多了,但这些武器都不适合攻城,没有重炮和攻城器具,铁骑的铳炮把城上的人打得鸡飞狗跳,却无法撼动城池,守军还不时以铳炮还击。双方打到天色发亮,铁骑暂时休战吃饭,城上的人闻到饭香很气不过,大骂大同军是髡头的北虏,大同军也回骂城上的人是挨千刀的贼骨头。
拿骑兵攻城闻所未闻,如果犯浑冲上去,总统不找麻烦,其他人也会传为笑柄,太大意了,偷袭变成强攻,看来今天栽定了——张鼎正在打退堂鼓,突然听到城上骂他是北虏,立刻火冒三丈,冲到城下扯开嗓门大骂。
“你们这帮贼骨头,知道当年纵横边墙内外的扑天雕吗?那就是你爷爷我,你们的头肯定是陕北人,不是怂货就出来单挑,爷爷撕了他的嘴。”
马进忠也大喊道:“混十万听说过没有?爷爷扯旗造反的时候,李瞎子才是个小小的队长,他算个屁!”
扑天雕、混十万的大名河南人不知道,但西北人无人不知,两个曾经的巨寇就在面前,城上一下子安静了,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个陕北口音说道:“雕爷、混十万爷,不是小的们成心作对,您们怎么和官军成一伙了呀?”
“看清楚这面大旗没有?官军算个球,爷爷们是大同联邦军,专门与朝廷作对,打你们是看李瞎子不顺眼欠揍。”混十万指着三色黑鹰旗叫道。
“雕爷,我叫侯小闹,向您拜过师,你还记得我吧,徒儿给您行礼啦。”一个大个子扒开人群向张鼎喊道。
张鼎在西北名气大、牌子响,黑白两道都玩得转,向他拜过师的人多的是,想了好久才说道:“你是榆林老侯家的人吧,你老叔侯世杰就在后面,你还不快投降,你老叔看到你做贼,扒皮抽筋的心都会有。”
“这不怪我,我当了逃兵没处去才做贼的,”侯小闹吓了一跳,侯家那几位长辈的手段他是知道的,犹豫了一会对手下人喊道,“我还以为官军来了,原来是自己人,不打了,不打了。”
领头的陕北人要投降,河南人绝无二话,老实说,对方的铳炮也把他们吓得够呛。虎牢关既下,荥阳、郑州不战而降,开封的西大门敞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