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化城西一处废弃的喇嘛庙简单修整后成了公民党的总部,这里也正在召开公民党大会,很少露面的党首乌兰今天亲自到会作了重要报告。
公民党目前形势一片大好,在丰州紧密依靠农牧会,在关内努力改造白莲教,党员人数与日俱增,仅在关内的山西、直隶就发展了五万多新同志,把死对头自由党远远甩在后面,同时大统领府也保证改变倾向商会的做法,在下届议事院中每指定一个商会的议事官,同时也要指定一个农牧会的议事官,这对自由党也是一个沉重的打击,公民党在下届议事院中获得多数席位的希望大增。但与此同时,党的组织形式却落后于形势的发展,党员有组织无纪律,自由散漫肆意妄为,在山西甚至有个别人打着公民党的旗号打家劫舍,严重败坏了党的声誉。
乌兰严厉批评总理党务王昉只注重党员数量,却长期忽视党员质量,把白莲教的歪风邪气带进公民党,另外公民党是各族穷人的党,在喀尔喀、清国应该有良好的群众基础,王昉却因为狭隘的族群倾向,完全放弃向关外其他地区发展党组织,导致公民党的发展受到限制,相反自由党却在清国建立了支部,而且把喀尔喀、清国的通商大使都拉进党内,公民党也必须迎头赶上,向喀尔喀、清国渗透,绝不能让自由党独占鳌头。
王昉作了深刻的检讨,承认自己有一定程度的族群倾向,对清国和喀尔喀人民关心不够,但主要原因还是缺乏经费,目前党的经费主要来源是党首每年划拨的三四千两银钞,另外就是靠他时不时从自由党那里敲诈点钱财,这点钱维持党的生存都很难,更别说走出门发展组织,所以关键还是要搞到钱。
“我党的问题不是缺钱,而是脑子不够活,不要拿到钱就花掉,还要想到以钱生钱,别人可以做生意赚钱,你们为什么不可以?”乌兰很不满地摇头,提醒大家把党的发展和做生意赚钱联系在一起,比如巴克那帮商军经常出入清国和喀尔喀,完全可以帮助我党向外发展组织,也可以顺带为党做些走私生意,而且他们也是穷苦牧民、农夫出身,一直在向组织靠拢,这是一支多么好的力量啊,可是由于党内某些人嫌弃他们干过马贼、兵痞,被长期拒之门外,可见关门主义对党的事业危害有多大。
乌兰的话对同志们震动很大,长期的穷困让大家脑子有些僵化,忽略了经营党产的问题,张国基犹豫了一会说道:“哈屯,我在提塘司干佥事,张世安找到我几次,希望利用我党的力量为提塘司做事,我想能不能与张世安合作,顺便也利用他的那伙私盐贩子帮我们贩盐?”
“当然可以,你还可以把张世安连同那伙私盐贩子都拉进我党。”乌兰毫不犹豫答道。
众人脑子突然活了,七嘴八舌想出一堆赚钱的歪门邪道,并且一致推举党内最懂生意经的毕力格负责党产经营,大家还认为党的喉舌《公民报》虽然发行到每个百户所,但始终缺乏能打动老百姓的文章,还不如宣传发家致富的《自由报》宣传效果好,王昉推荐大同的高贺来办报,乌兰立刻拍板,先考察一段时间,然后破格提拔掌书记。
“诸位,秋收就要开始,自由党肯定会大张旗鼓拉拢人心,我党绝不能给他们可趁之机,全体党员要在劳作中奋勇当先,让乡亲们看看谁是最可信的人,”乌兰面对同志们站起身,挥舞着拳头喊道,“我党的口号是——”
“自由、平等、仁爱,实现天下大同!”党徒们立即起立同声高呼。
丰州的秋收是和秋役、秋操连在一起的,首先是秋收,男女老少一起下地,各自收割自家的庄稼,缺劳力的人家也不用急,百户所会根据情况调剂劳力,还有热心的蒙古人牵着牲口来帮忙,不让一粒粮食落在地里是丰州的铁规矩;然后是秋役,大家一起干十天的公役,主要是整修水利、道路和村寨,这是为今后做打算,家家户户都支持;最后是十天的秋操,各府卫的预备兵回所属建制与营兵会操,剩下的男丁,也就是守备兵则由守备所军官带领操练。这一过程前后要忙将近两个月,除了有公务在身的官吏、营兵和工匠,其他男丁都要参加,其中秋役、秋操还给每丁一日发两升粮,女人、孩子也欢迎参加,一日发粮一升——当然也有例外,依据丰州法令,男丁不参加公役、练兵者双倍罚粮,这其实是给有钱的商人开个口子,准许他们花钱免役,不过其他人没钱,还巴不得给家里挣点粮食,自由党、公民党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宣传机会。
自由党的有钱人对农活一向不屑一顾,既使偶尔干一回,也不过装装样子,最多在农忙时煮几锅肉汤、散发些包子、馒头邀买人心,但今年不同了,开镰第一天就以全新面貌登场亮相,排着队敲着锣走进田间地头,一路不停地喊口号、贴标语,还向地里的农夫赠送小农具。他们下了地就往农夫身边凑,一边笨手笨脚干农活,一边认真地说自由党也是苦出身,虽然挣些钱,但还是农牧民的好朋友,一定会带领大家共同致富奔小康。党徒们也不放过休息间隙,抓紧时间给大家读报帖,这期《自由报》也怪,一句大道理也不讲,专门介绍养猪、养鸡的先进经验,很吸引了点人气。这一幕在丰州各地上演,自由党的精心策划颇有成效,似乎拉近了与穷老百姓的距离,至少有人跟着他们喊“支持自由党,共同奔小康”的口号。
自由党声势逼人,公民党感到压力很大,以往喊口号、贴标语的招术都让自由党学去,他们还假惺惺和穷人套近乎,太无耻了!王昉迅速做出应对,组织党员小分队专门帮缺劳力的人家收庄稼,还把农牧司的杨大志等专家请出来,向大家传授种庄稼的秘笈,达布、韩老汉这些老党员也瞧出形势不对,拄着拐棍出来告诉大家,公民党才是老百姓的同路人,自家人的胳膊不能向外扭。
秋役时,局面有所变化,公民党有的是力气,重活累活抢着干,始终冲在劳作队伍的最前面,甚至还多干三天做奉献,大伙都说公民党才是自己人。自由党实在干不动了,这个苦从来没吃过,能偷工减料混过去就不错了,不过他们也不能嘴软,打出横幅标语“你们多干三天活,我们多送三天饭,自由党始终与丰州人一条心”,顺便沾点人气。
练兵场是公民党的天下,丰州年年都搞春操、秋操,平时各百户所还自发组织训练,丰州人对这一套早熟了,列阵攻防玩得有板有眼,自由党那帮商人混在队伍中不但碍事,还出尽洋相,卫所军官只好把他们请出战阵。太丢人了,我们也有办法保卫丰州,自由党一边大声抱怨,一边摸出火铳,自己组成队列训练,噼噼啪啪乱打一阵后,得意地举着火铳大喊大叫,火铳是我们打造的,你们手里的武器也是我们打造的,我们也在保卫丰州。
党徒相斗之际,党首也不会闲着,一边给本党呐喊助威,一边也在到处拉人头,乌兰盯上了宣德铁厂主事李茂、兴和铁厂主事陈十石,这俩人都出自于白塔村,目前无党无派,但手艺好人厚道,几乎肯定能连任议事官,绝不能放过他们,白塔村的老达布亲自出马,首先就把陈十石拉进公民党,但老人家劝说李茂时,却被眼尖的巫浪哈发现,当机立断封李茂为自由党佥事处佥事,连拉带扯把李茂拽进自由党。
两党斗得火星子飞溅,党徒之间少不了相互辱骂、吐口水、撕标语,甚至动手动脚挑衅,毕力格与周愕就因为互相看不顺眼大打出手,巡检司的人惹不起这些大佬,干脆向上面告状。大断事鄂尔泰生怕闹出大事,把两党总理沈守廉、王昉叫到大法司警告,要文斗不能武斗,谁惹出事谁倒霉,不但责任人必须严惩,大统领府还会扣减给该党的指定议事官名额。沈守廉、王昉马上表示绝对不惹事,他们心里明白着呢,丰州不比其他地方,家家户户都有武器,火铳、抬铳也不少见,真要出了事非死人不可——有巡检司盯着,两党大佬也随时提醒,这场闹剧才有惊无险过去。
蛮汉山司令堂,李榆静静地站着,两眼紧盯着墙上的地图,丰州内部的事有两府一院一法司不用他操心,他焦急京畿的战况,秋收刚开始就带赞画军务处坐镇蛮汉山大营——丰州此时更像个纸老虎,放出禁止清军越出直隶的狠话,但实际上财力拮据,兵力也严重不足,新建的步骑、铳炮五协还在整编中,入关作战谈何容易,随着清兵不断推进,李榆觉得头皮发麻。
“清军占领昌平之后,又陆续攻取良乡、顺义、定兴……,目前已经越过保定,似乎有南下的打算,”军报是提塘司知事张世安报来的,清军入关后,他就亲自带人去直隶监视对方动向,马光远念着忍不住大骂起来,“张凤翼、梁廷栋、高起潜三部龟缩一团,尾随清军不敢一战,这算什么事呀,山海关、宣大勤王兵加上京畿驻军绝不下二十万人,跟在三四万清军屁股后面看热闹吗,一群废物!”
“张凤翼、梁廷栋做过兵部尚书可谓知己,高起潜监视关宁锦军务多年可谓知彼,他们这样做也是迫不得已,官军粮饷不济、士气低迷,扑上去打必定一触即溃,那样京畿情况会更糟,相反保持实力完整,清军就无法在京畿站住脚,迟早会退出关,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其实我们上去也一样,打仗靠实力,人多没有用。”杜文焕叹了口气说道。
革库里皱着眉头说道:“明清两军实力悬殊,仗打成这样在意料之中,现在的问题是,如果清军打顺手进了山东或者河南,我们该怎么办?”
李榆使劲地搓搓脸,向特日格问道:“新建五协的整编情况如何?”
“还需要时间,武器、兵源我们不缺,但军官不够用,去年川军马祥麟两口子要人,你大手一挥就把马虎头他们七八十号人放跑了,现在下面人手太紧,一个普通大头兵随便就能当什长、队长,这帮人不加以训导就拉出去打太悬。”特日格摇着头答道。
丰州这次大扩军,特日格死活要带兵,兼任了骑兵前协协统,吉达调任骑兵后协协统,哈达里接任飞虎营营官,侯世杰、周遇吉也如愿以偿升任步兵前协、后协协统,铳炮协一拆为二,丁启明、金国鼎分任左、右协协统,下面的军官、老兵也几乎人人升官,但军官实在不够用,各部之间相互挖军官、老兵的事层出不穷,有些还把官司打到大统领府,李榆只能从各府卫守备所大量调军官补充营兵。目前的丰州军内部有些混乱,赞画军务处认为至少需要一年才能恢复战力,短时间内把营兵拉出去作战很不现实。
李榆从马光远手中接过军报,坐下仔细看了几遍,手指弹着桌案说道:“张世安在军报里还讲,顺德、河间、德州等地有瘟疫爆发,我想给阿济格去封信,劝他知难而退。”
“没用的,阿济格是个浑人,你说南边有大疫,他肯定以为我们吓唬他,说不定往山东跑的更快。”革库里马上摆手表示反对。
“算了,老子不管了,让阿济格打下去,有本事就打到南京。”李榆有点生气地把军报一扔,起身大步走出去。
几位赞画面面相觑,马光远低着头说:“不能让清军太猖狂,实在不行就出兵吧。”
“粮饷不足绝不能出兵,想想看吧,当兵的到了京畿却没饭吃,那会发生什么?一旦兵败,我们以后恐吓清军的本钱也没有了,”杜文焕使劲摇头,猛地一拍桌子喊道,“时间,关键是时间,让明国和清国斗下去,只要能争取三年时间,一切都好办了。”
李榆出了司令堂,正碰见孟克和吉达吵架,吉达满腹委屈说,骑兵后协是新建部队,最缺乏军官,他打算把赵吉的两个亲兵——雪狼、高粱杆要去当哨长,赵吉也爽快答应了,可孟克这个马贼中途下手把人拐走,而且事后还不认账。
“吉达,我是为你好,那两个家伙是横行霸道的马贼,你太年轻管不住他俩,还是交给我好,过些时候我调两个人还给你不就行了。”孟克满不在乎说道。
“凭什么呀?你挖我的墙角,还把不要的人推给我,大统领,您给评评理,有这么干的吗?”吉达吼道。
李榆听说过赵吉的那两个亲兵,老实说,这种惯匪出身的人交给孟克管更合适,但他不打算轻易放过孟克,脸一板问道:“孟克,乌云娜的事你打算如何了解?”
孟克头上冒出冷汗,乌云娜原是察哈尔汗的宠妃,她哥哥贵英恰死后受到大汗冷落,李榆几年前去金莲川会晤察哈尔汗,孟克带飞虎营护送,俩人那时就眉来眼去,去年丰州军远征喀尔喀,孟克找到了被孛罗科尔沁人掳走的乌云娜,马上干柴烈火勾搭到一起,不过,孟克从小就野惯了,没成家的打算,乌云娜气不过,挺着大肚子找苏泰告状,这件事在归化闹得沸沸扬扬——丰州民风渐趋胡化,对寡妇改嫁非常宽容,但是像这种始乱终弃的行为还是惹起公愤,孟克心虚躲在蛮汉山不敢露面。
“这个嘛,我去找她说说。”孟克支支吾吾就要溜。
“我不管你怎么想,今年必须和乌云娜成家。”李榆冲着孟克的背影大喊——三个月后,孟克娶了乌云娜,并且马上添了个儿子。
进入八月中旬,京畿不断传来坏消息,清军似乎越打越顺,安肃、大城、雄县又被攻占,明军除了跟在清军屁股后面挪,拿不出任何对策,而湖广的卢象升还在路上爬,迟迟没有出现在战场。李榆大骂烂泥扶不上墙,干脆不理关内的事,专心整编军队,而就在这时,刘兴祚发来急报,一股清军精锐骑兵突然出现在多伦诺尔以东,统兵官为多尔衮、多铎、岳托、豪格,兵力估计五千人左右,但清军似乎不想打仗,而是要求与李榆见面,为以防万一,东部行台的兴和、开平两卫及察哈尔部已经动员,正向多伦诺尔增援。
李榆大吃一惊,好险啊,四贝勒果然留有后手,幸亏我没有入关,这五千精骑还不难对付,咬住这支清军,也许能把关内的阿济格调出来——李榆下令骑兵左、右两协立即集结赶往独石口待命,自己急匆匆赶往多伦诺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