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婚事前头波折、生养得又晚,故而柳枝柳条两姐妹是表兄妹中年龄最小的了,好几个表哥表姐都有孩子了。六岁的柳条都被俩个和她一样大的小孩行礼、叫着“小小姨妈”,过年时还得给红包呢。
晚上就在大舅李荣家吃饭,柳枝外婆还在,跟着大舅,是个浑身爽利、喜笑乐天的白发小老太太。柳枝见到外婆一家自然高兴,她和外婆这边的亲戚感情很好,她生下来娘没奶水、是舅妈把她抱到乡下奶到一岁呢。
“枝儿你娘说你在县上鱼都没得吃,怎么这样可怜。来,多吃一块。”朴实的舅妈夹了一大块鱼肉给柳枝。外婆家人口多,几个舅舅都有手艺,日子都富足,虽然说过日子舌头难免碰牙齿,但没大妖蛾子,是个亲热兴旺的大家族,气氛很好。
柳枝埋头苦吃,支棱着耳朵听着大人扯村子里的八卦,什么哪个媳妇不孝敬公婆,哪个婆婆又磋磨媳妇之类。
灶下早烧了热水,舒舒服服洗个澡,一身暖呼呼的,闲扯了会就到了睡觉时间。乡下被褥不比家里是细布,粗粗的,刺得娇养的细腻肌肤微微发痛。柳条就撒娇诉苦起来,李氏安慰着柳条。柳枝滑入被子里,被子虽粗但都是全新的,还有着皂角的香气,她很喜欢。她很快就沉入梦乡。梦里似乎有人在耳边亲昵的叫着自己小枝,**着自己的面颊,手掌如同这被褥一样粗粗的,但是热热的,满是熟悉又心安的味道。
破烂的骡车终于拐上进城的干净路面,松宁府是江南三府之一,江南三府桑麻、稻米、海盐、大运河,哪样不是国之命脉,富庶可想而知。松宁府高大城门洞已经排起了不短的队伍,临近年关进出的人特别多,检查过路条,交过入城税,进得城内已经是中午。骡车辚辚前行,曲折几下转进了条颇为宽阔的青石板巷子,这里人家都是乌门粉墙,十分体面。少年结过车钱,下了车,往巷子里而去。
乡下早餐吃得丰厚,油汪汪的腊肉炒了一大碗,舅妈用剩饭煮的粥,把切碎的芥菜头滚进去一起煮,柳枝喜欢这种咸香的口味,吃了一大碗。吃完饭柳条和几个年纪小的表姐照例在屋里相互看花样子,她不爱动。
而今日雪停了,天边微微的放出淡金色来,柳枝裹好棉袄要表哥带自己去田里玩,刚出院子门就听见熟悉的声音叫“小枝”。
柳枝尖叫一声,飞扑上去,她太激动、穿得又多,脚下一滑。天旋地转却没一点痛觉,李春接住了她,怎奈她穿得圆胖如球、冲力又大,把他带倒在地。柳枝趴在他身上看着他黑黑亮亮的眼睛,高兴得不知怎样就好,李春一双黑眼睛也满是笑意,俩人就抱着滚了几滚,也不管地上还满是泥雪。
“我就知道你会来找我。”俩个人坐在厨房里说话。柳枝重新换过衣服,披散着头发,粉红色的面颊看着可爱又娇嫩。
“冬天没什么事情嘛,叔叔去喝酒,一消失就是两三天,我一个人呆着,就来找你。”
小表哥找了自己的棉衣来给李春换,看他光着脚还找了自己的厚袜子和旧棉鞋来,柳枝感激的拉着小表哥的手说“谢谢”。
俩人坐在灶前说话,相互看着傻笑,就如同回到了童年时。“你肯定没吃饭,我给你做。”煮面最快,把水烧开就是。面上盖些什么呢,虽然说有剩菜,但柳枝才不愿意呢。
因为李氏告诉了娘家要在乡下过年,灶上菜和肉都备得足足的,柳枝就踩着凳子去割那吊着的一条五花肉。把肉切成大片煎成两面黄、厚厚的码一层在面上,再煎两个荷包蛋。
“小春哥,好吃吗?”“好吃,香得要命”。
柳枝说不清自己喜欢做饭菜到底是因为给母亲分忧、给李妈帮忙,还是喜欢每次都听到他这么说,看到他脸上那满足的表情。十来岁的小姑娘要么喜欢花儿粉儿、要么喜欢针儿线儿,谁乐意闻着油腻顶着烟火,还别说白嫩嫩的手指泡水里皴起皱、眼睛熏得红红,一身姜蒜气。
“哎哟枝儿真是太能干了,那架势,就跟个当家的小娘子一样”舅妈磕着瓜子跟李氏闲聊“这县城里的姑娘就是不一样,真是出众。那小伙子就是姑爷给枝儿相中的吗?看着挺精神。”
李氏以前也跟娘家说过自家有意招婿,还拜托哥哥嫂子在乡下寻找合适的人家,眼下她摸不清柳旺的意思,含含糊糊只说是“枝儿相熟的,没想到在乡下也遇见了。”
就听见自己女儿那喜滋滋的说话声和着脚步声一起传来。李春进屋来跟李氏问好,这孩子追到这里来――李氏心情怪怪的,不好意思当着娘家人说李春,又觉得大女儿那溢于言表的喜悦之情太过于没个女孩儿的矜持,就咳一声,对柳枝责备道:“你看你离了家越发疯疯癫癫没个样子了,头发都没梳就这样乱跑。”
柳枝就对李春做个鬼脸,说个等等我的口型,跟着舅妈去里面梳头了。这厢李氏和李春说了几句闲话后,问他什么时候回县里去,要不要帮忙雇个车。李春何等有眼色,只说不要了,说他还有事,马上就走。李氏也顺水推舟的说既然你有事婶婶就不留你了,末了抓了把糖果给他。
舅妈只会梳麻花辫子,柳枝也不在意,她头发又黑又多,两条麻花辫子编出来都快到了腰间。梳好头要出去,想着又跑回桌子前,问舅妈借一朵花儿戴。
柳枝回到堂屋里听到李春要走万分不舍,一定要送他到大门口。她拉着他的手,心里一股莫名的感情,绞得一颗心酸痛酸痛的。她撅着小嘴问:“你就回去干嘛,走这么远就为了见这一眼吗?”
李春笑了:“可不就是想见你一眼。”他伸手把她辫子上歪了的花儿插正一下,看她低头不语,只扭一扭她红扑扑、粉嘟嘟的面颊,安慰她:“过两天我又来看你,真的。”
“你别来,路上那么远,又要下雪。呃,你走了多久?”
李春笑笑,只觉得她的长辫子额外可爱,末端尖尖一束卷起来活像小猪尾巴,忍不住又轻轻扯一下:“没关系,反正冬天也打不着鱼。我闲着也是闲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