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花瓣娇艳,光滑,幻成一张红唇。他手指紧了紧,书都要抓破。他前些天去夫子家请教,回来雨雪绵绵,他躲到江神庙歇口气,就听见后厢房有人说话。“小春哥你冷不冷?”“不冷,你过来点,那边雨都飘进来了。”
轻轻的笑声,好像银铃铛在碰撞,为什么同样是女孩儿,他从没觉过妹妹的声音有这样好听呢?杨东云平时走路都会撞到柱子,这时却自然手脚轻巧。
他看见的是一个多么漂亮的小姑娘呀,仿佛一颗明珠把荒寂的破庙都照亮了,她圆圆的脸儿粉嫩粉嫩,弯眉大眼,嫣红一张小巧嘴唇。双髻垂髫,头绳尾端拴着一对银寿桃,神态活泼又俏皮。
她穿着一套颜色很别致的新棉衣,杨东云看去只觉得深深浅浅的红色晕染在一起,很是好看,尤其衬得这小姑娘皮肤雪白,眉目俏丽。
柳枝很得意的张开手臂:“好不好看?这是我过年时的新衣。”
“那你怎么就穿出来了,弄脏了你娘会怪你吧?”
“你傻呀,就是穿来给你看的呀”柳枝扯起一片衣角、踮起脚给他看“这是新花样,叫做什么‘桃花乱’,你看这浅色的其实都是绣出的桃花呢。我和妹妹一人做了一件,好不好看嘛?”
李春一只手理着她的鬓发一只手扶住她的腰:“好看。可你小心着别弄脏了,要不回家你要挨骂。”
“哎呀你怎么这么啰嗦”她撒娇的样子真可爱,拉着他胳膊央求着“抱一抱,过几年我就去乡下了呢,要过完年才回来。”
他们俩身高差一个头,李春用自己的衣袖擦了擦角落里一张破桌子,把她抱到桌子上坐着,柳枝抱住了他的脖子,摸着他的短发,两只玲珑的小脚一踢一踢的。
杨东云认得,不就是柳枝和那个打渔的野种吗?他虽然背对着自己,但那身形不会认错,更何况那招牌似的短头发再没有第二个。柳枝,柳大姑娘是叫这个名字,自己这算绿云盖顶?可是好奇怪啊,他还记得上次她在大街上抱着这个野男人的胳膊,自己就气得不得了,发誓绝对不会要这么一个不知廉耻的女人;但是现在看着他们破庙私会,却隐隐有些羡慕是怎么一回事?
那少年背脊对着他,穿着一件很不合身的旧棉衣,光头赤脚,简直是个野人,这样娇艳整齐的小姑娘偏偏粘在他身上化不开一样。杨东云从小读圣人书,知道面对这种Y邪之事自己要么就是洗眼睛,非礼勿视;要么就去叫人来把这一对不知羞耻的狗男女捆起来送祠堂,以正视听。
可他只被那张仿佛发光的面容吸引,全身僵直着立在檐下窥视着。女孩儿是面向着自己的,她的笑容淘气又活泼,他觉得不可思议,她怎么还能笑得那么理直气壮?
杨东云不记得是他们先离开还是自己先走,自己怎么回到家的也不记得,进门时杨鲁氏惊叫“我儿,你的伞哩?怎的一头都湿了。”“嗤”的一声,一团大的雪花扑到窗纸上,杨东云一个机灵清醒过来。螺蛳巷这套院子住得紧绷绷,杨鲁氏说话声音又大,他坐在房间里也听得清清楚楚。柳家没答应自家的提亲——凭什么、他们家女儿德行有亏,还敢拒绝——江神庙里那个活泼漂亮的女孩儿本来应该是自己的——她对待自己也会这样主动又热情——
晚饭蒸了一碗乌黑的咸菜,切了几片菲薄的腊肉,只一碗嫩嫩的炒鸡蛋放在杨东云面前,这是他专享的。杨东云心不在焉,杨秀才觑见儿子筷子没动,就把几片肉都夹了,激得老妻一通好骂。往常吃过饭杨东云就会自去看书,今天却期期艾艾不肯走,大家都看出不对来。“我儿,可是感染风寒不舒服了?”杨鲁氏关心问,又扭头要秀秀去煮碗姜水来。
“娘,那——那——那个能作数吗?”杨东云眼巴巴问。问完面红耳赤,他心里男女之情是上不得台面的事情,能问出口这对于他是极大的勇气了。
杨鲁氏心疼儿子,看儿子心心念念这门亲事,对柳家心里又恨一层:“我儿,那破落户稀罕什么。等你进了学,娘给你挑户妥当人家,没得捡人家破鞋。”
“她---她---”杨东云虽然心里觉得柳枝已然不贞,但想到那乌黑的头发、雪白的皮肤,心里直痒痒的舍不得。
她那活泼的笑容,那垂在脸颊边的银坠子,那白嫩的耳垂真是可爱极了。杨东云想着柳枝的面容,想着她那么白,身上也一定是这样雪白雪白的;想着她也那样手脚并用缠着自己,像个迷人的蜘蛛精般纠缠着不放开自己。
她那小嘴儿一定跟蜜糖一样,甜腻的叫自己哥哥,好哥哥。房间里喘着粗气,他跌跌撞撞倒在铺上,搅得帐子一片响。脑海里那雪白的身子、红艳艳的嘴唇,一双娇小的脚一蹬一蹬的——她的手腕子、脚丫子,她——他低叫一声发泄了出来。
柳枝一家每年冬天都会回乡下过年,李氏娘家就在花石县乡下,只半日路程,柳旺日子殷实后就托妻家买了个几十亩地的小庄子,总是和李氏笑言这是俩口子养老之地,等两个女儿都嫁了他们就归居田园,养些鸡鸭,种些花草。田产平日里托舅兄照看着,反比青柳村自己兄弟还放得心。
建元十年的冬天,似乎比往年都冷一些。北风是一阵紧似一阵,呜呜哭泣一般,冬天日短,旅途中的人早早都投了店,路上车马渐稀。官道上一辆骡车固执前行,车轮吱呀作响,两匹皮毛稀疏的青花骡子浑身汗湿了又干,干了又湿。车夫心疼的披了席草帘子在骡子身上,也挡不住它们步伐越来越慢,喘气声越来越粗。
骡子蹄子上包的稻草散了,打了一个趔趄,车夫勒紧缰绳,回首道:“小少爷,可不能再走了。再怎么赶横竖今晚是赶不到松宁府了,不如早点歇息了明天一早走、也是一样的。”
一只白净得有些过分的手掀开旧毡毛帘子,这一只手已经足够显露出主人的教养和仪态,然后探出的是一张十六岁的少年面孔,少年看了看四面合上来的暮色,虽然内心焦急如火焚但也知道再贸然前进、天黑路滑,出了事情反而更糟,只能点头。
李氏带着两个女儿先回乡下,年前正是生意兴旺时,柳旺还留在县里照料一阵子。李氏长兄李荣得了信早把房子打扫除尘,烧了灶,备下柴米油盐,腊鱼腊肉,一派丰足。李氏见了娘家人难免掉泪,好在两边日子都过得不错,更多的是亲戚之间的问候,乡下更没什么讲究,热热闹闹挤了一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