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娇娇为好友提着的一颗心总算稍微放下,拿起一个橘子剥起来。冯有财小眼睛瞄着自己姑娘,娇娇比柳大姑娘还大一岁呢,翻年就十四岁了,若按足岁算都十五了,却钟灵毓秀十窍通了九窍——柳大姑娘都惦记着终身大事了,自己的小娇娇怎么这上面还一窍不通呢。
唉——冯有财内心为女儿着急,声音里就聚集了百般慈爱:“娇娇啊,你就没看上李春吗?柳花嘴眼光不行,就喜欢那华而不实的,我倒想他看不中李春,正好留给我的娇娇。”
冯娇娇一瓣橘子卡在喉咙里,咳得惊天动地,在地上转圈圈,唬的冯有财抖着肥胖的肚子跳起来给她拍背。
“爹啊,我就算不是你亲女儿,你也不用把我弄死吧。”冯娇娇眼泪汪汪。
“胡说八道,娇娇是爹的心肝,爹一半的血肉,什么死不死的,呸呸,童言无忌。我只不过看你也和李春相处得好,若是你喜欢,爹就帮你把他招进门。”
冯娇娇好像听到什么可怕的事一样手摆得飞快:“爹,那个朋友妻、不、朋友夫,不可欺呢。小春哥和小枝俩个腻歪死了,谁把他们分开都不成。”
“唉,我的宝贝娇娇哟,心肠就是这么好,到哪里去找这样的好姑娘呀”冯有财长吁短叹“老天爷快些叫个好男儿开眼吧,看到我的好娇娇。”
柳旺回到了家,听到厅堂里传来柔和的女声说话声,第一次不但没给他家的温暖感,反而有些烦躁。那个声音是杨秀秀的,杨秀秀这个冬天几乎住在他们家里了,偏偏柳条还乐意和她睡。柳旺倒不在乎多出一口人,一个小姑娘又吃得了多少用得了多少呢,关键是就像这样有外面的小娘子在、自己就不方便一头扎进暖融融的厅堂,喝杯热茶和妻儿聊天。
商人家庭没书房,只有个小耳房做休息之用,柳旺一肚子气坐在冰冷的耳房里,这该死的冯癞头、这般得意!唉,人家运气好,做什么都赚钱。自己没这个好运气,如果当初不是爹得了急病去了,自己也念了书,家里本钱也在,怕不今天和冯癞头不相上下吧。
柳家毕竟不是大富大贵,白天只升一个大点的火盆,大伙儿聚在一起说笑消磨时间。耳房里的阴冷,李春和冯娇娇的亲热,还有冯有财那通话就像这不时穿进来的冷风一样,嗖的一阵,嗖的一阵,吹得让柳旺越来越冷,越来越不快。最后站起来叫着“李妈、李妈。”
李氏听到李妈悄悄在耳边说的,惊讶极了,柳旺叫她打发杨秀秀走,这可是从没有过的事儿。这都快到饭点了还不留客、不是自己家的风格啊。
“老爷说马上要去乡下了,叫杨姑娘这段时间也别来了,要收拾东西。”李妈也纳闷。
这理由听着还凑合,李氏又有点想多了:“秀秀不会见怪吧?”
“哪能呢,年底了谁家不是事情多。何况老爷叫人送了一车子东西跟着杨姑娘回去,不失礼。”有眼色的才不会这样一天到晚坐在别人家里呢,不过这句话是李妈在心里补充的。
晚上饭桌上柳枝觉得气氛有点诡异,自家老爹表情出奇严肃,可自己这段时间表现得不错啊,挺乖的呆家里做家务,帮着李妈一起腌了不少咸菜呢。她左看右看,心里嘀咕莫非是杨秀秀不在爹就吃饭不香。算了,不关自己的事,反正自己已经是爹娘不疼的人了。
她正在腹诽时,就只见爹挟了块肉放进自己碗里。柳枝一下竟然惊得“呯”的一下打翻了碗,柳旺本来就绷着的脸一下黑如锅底,教训的话冲出了喉咙他又硬生生咽下去。女儿不解的眼神叫他心里发酸,自己给她挟个菜而已,一家人何时生份如此。
他就决定自己来打破僵局,咳了一声:“怎么没有鱼呢?枝儿平时不是最喜欢吃鱼吗?”众人都齐刷刷用“你是不是生病了”的眼光看着柳旺,冬天里河鱼本就难打,而且自从柳旺有意减少李春和柳枝的来往,李妈买鱼都买得少了。
没人说话,柳条是谨遵闺训,眼下柳条并没觉得家里有何不同,娘本来就教导她吃饭喝水时不宜出声,她也曾问过“那姐姐怎么说个不停”、李氏只得回答“娘可曾说过姐姐这样好?所以你莫学你姐姐。”
柳枝则露出“不要拿我说事”的神情去夹一块酱肉。还是李氏维护一家之主的尊严开口:“冬天里鱼少,李妈买不到也是经常的。这不有腊鱼么,明天蒸一块吃吧。”
柳旺看着大女儿雪白纤细的手腕子,不知怎么觉得那么的楚楚可怜,自己女儿好像又瘦了,而冯娇娇圆滚滚的好不喜气,笑起来声音洪亮。他不觉有些埋怨女儿魅力输给冯娇娇,于是哼一声:“什么少不少,李春还不是日日打了鱼送去满香楼了么。我们家素日待他不薄,也不知道送一条来。”
这一下连李氏都不知道怎么接话了。
“枝儿爹,你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呢?”入睡时,李氏倒过了洗脚水,纳闷的问。怎么好好自家夫君又似乎还是中意了李春一样,“那边杨秀才娘子可是叫人几次来探我的口气。”要不然她也不会一直把杨秀秀当亲戚般亲热招呼。
柳旺也颇为不能理解自己的举动,为什么他突然又不想把李春让给冯有财这个可恶的家伙。他只闷闷道:“毕竟这是女儿一辈子的大事,多想想没坏处。”
杨秀秀回家时柳旺叫铺子里装了二十斤木炭一起送来,这可叫杨秀才乐得合不拢嘴:“俩家结亲十有八九了,你看他们对秀秀这么好,可不就是对这门亲事满意的表示。还送了这些炭、这些腊鱼肥鸡,啧啧,今年能过个好年了。”
杨鲁氏劈头把他抽一顿:“你这杀才也配用炭,只能我儿用。”又骂杨秀秀:“还不去厨房给你哥哥做汤水,在外面呆久了还真以为自己是别人家里的千金小姐了。”
杨秀秀委屈得泪水涟涟,冬天手指伸入冷水骨头都痛痒了,在柳家多好,李妈洗碗竟然都是用热水!家里只有哥哥房里一个小小炭盆,够哥哥一个人把脚放上去,自己在家里呆了几天觉得冻疮都要长出来了。
杨东云手里抓着本《四书制要》半天了没翻过一页,直愣愣的看着雪花扑在窗户纸上。一点淡红印上窗户,是小天井里一株老梅,虽然梅树下搭着他老娘的鸡笼,夏天晒着衣服,秋天里枝丫上晒满雪里蕻萝卜条,冬日时也算是家里一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