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的冬季向来比其他地方要来得早些,出了下津关便更是如此。
十月,若在崇都城中,还尚能感受到一丝舒爽的秋意,可在西北,就只有刺骨而来的寒风。
天空中已飘着小雪,这是今年入冬来西北下的第一场雪。大赵二十余万军队,除留守灵州的地方府兵外,所有禁卫军皆朝着金城进发。
不知为何,按照战前的布置,所有军队本该在五天前就悉数开往金城,但桓国候却下令延缓进军,在这等要与老天抢时间的时候延缓进军,不仅奚言,连很多将领都想不通。但畏于桓国候的权势和他在军中的威望,所有人都没有出声质疑。
从灵州到金城的路并不难走,但这是雪天,又是大军行进,速度免不得要慢下来些
同进攻灵州时一样,骁骑卫、豹骑卫仍旧充当前锋,射声卫、熊渠卫居中。金吾卫身为桓国候亲兵,自然要防护中军,再加上桓国候身体不便,只能乘车前往,金吾卫便被安排在了大军中军的位置。
奚言身着玄色铁甲,外披一袭同色的大氅,大氅的下摆铺开,垂在马腹两侧,淡定从容之余更显雍容。
此时他正策马寸步不离地护卫在兄长的马车旁,车中虽然温暖,但奚言绝不会悖于自己的职责,他知道,在战场上,自己不是需要兄长翼护的。即使外面再冷,他都一定要坚守在外,而奚栾也丝毫没有通融的意思,由得他在外受那些风雪,自己却在车中享受着热茶和炭炉。
虽是天寒地冻,但远远看去,年轻的将军英姿勃发。
看着天上不断飘落的小雪,奚言心里隐隐担忧起来,兵发金城,本就是为了抢夺渡口,保证后方粮草运输。可如今已是岁暮天寒,若滋水提前封冻,那么即使拿下金城,仿佛也失去了最为重要的意义。
思虑至此,奚言便出言问道:“兄长以为,滋水何时封冻?”
“不出半月。”
“那我们此时兵发金城,用意何在?”
“拿下渡口,以水运粮。”
“滋水不出半月便将封冻。”
“唯速攻之,方可抢运。保大军粮草不断。”
只寥寥数语,可奚栾的语气却异常坚定,“回鹘人善攻不善守,善野战却不擅城防……若不是迫不得已,温孤律是绝不会退到金城里去的……他们已被围困数日,此番攻城,本侯志在必得。”
金城,大赵数十万大军兵临城下,周围所有能容纳两匹马并行的道路皆已被封锁,断绝一切可能来增援的军队。回鹘守城将领温孤律立于城头,见大赵军队绵延数里,远处的旌旗似乎都已经触到了天空,不由得心惊胆寒。
回鹘人确实是不擅于城池攻防的,金城本只是巴掌大块地,但是在大赵军队到来前的这段空当,他们竟一个拒马坑都没有挖出来,只在临近城墙的地方挖了半条浅浅的壕沟,还不到一个时辰,壕沟就被大赵人重新填上。
飞雪连天,悠长而激越的号角之声在金城上空飘荡着。金城城楼依旧完好,只是看上去一片死寂,那些回鹘人,早已满排在城楼上。
这是奚言第一眼看到的金城。
金城外,所有攻城器械皆已组装完毕。随着桓国候一声令下,熊渠卫众军率先而去。十数名士兵为一队,手持方盾结阵,推着云梯缓缓靠近城墙。但每次稍一接近,就有无数滚木巨石自城墙砸落。重盾抵挡得了箭矢,却挡不住滚石,几次三番下来,熊渠卫已经死伤不少人。
这个结果早在奚栾预料中,便下令,“投石车、床弩准备。弓箭手,齐射。”
军令既出,原本位于中军的射声卫马上便来到了前军,变阵只发生在瞬息间,正当城头上的回鹘人感慨于大赵军队的训练有方时,数不清的飞矢已经破空而来。
一时间,城头守军已死伤过半,可还未等大赵军队攻上城头,便有新的守军上来填补了原先的位置。
此时,投石车也已准备完毕,一块块巨石带着万钧之力向城内砸去,却无一砸中城墙。投石车装填还需一段时间,射声卫的床弩便有了用武之地。几乎是同一时刻,城头上的床弩也已组装好,双方不分前后,一支支巨型弩箭争先恐后往敌方营中射去。
“弓箭手,再齐射五轮。”
箭雨流星,城头的回鹘士兵只见黑压压一片箭矢朝自己呼啸而来,一时间忘了抵挡,只顾找地方躲藏。城下的大赵士兵见状,趁机将云梯车推到城墙跟前,接连不断向城头攀登而去。可往往还未攀至一半,便被城头上的守军用箭射杀。偶有人能攀至顶部,却大多也被守军用刀劈落。
渐渐地,城头上终于出现了大赵的士兵。一个,两个……一名大赵士兵在城头站稳,身后马上就有更多的同袍登上来。
城头上刀光剑影,血肉横飞。城外,攻城木撞击城门的声音震耳欲聋。夜幕渐渐低垂,只有火光和喊杀声昭告着战争仍在继续。
攻城木仍旧撞击着城门,可进攻的人却已经换了好几拨。虽是在战场,可奚栾仍旧淡定从容,成竹在胸。
约莫半个时辰后,奚栾沉声吩咐:“金吾卫,准备冲锋。”
奚言听令,随即领命而去。“轰隆!”城门应声而倒,金吾卫枪骑营呈锋矢状向城内冲锋而去。奚言一马当先,银枪一点寒芒,所过之处,皆斩尽杀绝。
喊杀声逐渐平息下去,一名浑身浴血的参将疾跑至帐中,单膝跪地,抱拳道:“禀侯爷,已攻下金城,金吾卫正在城内清扫余孽。”
奚栾微微颔首以示回应,片刻后,又一名参将来报:“禀侯爷,金吾卫右将军活捉敌将温孤律,正在帐外,听候发落!”
奚栾面不改色,若无其事道:“押回崇都,听凭陛下发落。”
“那其他战俘呢?”
“此处是我大赵的土地,”奚栾抬起茶盏轻抿一口,缓道,“还记得灵州城北门外的血么?”
参将心头一凛,自古杀降不祥,桓国候这样做,恐怕不大好。思及此处,参将犹豫着劝道:“可是侯爷……战俘已无反抗,若是再杀,恐怕……不祥。”
“不祥?”奚栾的脸色忽而冷峻下来,“北秦付莽大军屠我灵州百姓的时候,想过不祥了没?你若有分军人胆气,便去为我大赵子民拿回他们的人头。”
“是!”参将见惯了沙场生死,也被这句话激出了血性,红着眼便出了帅帐。
见奚言回来,奚栾眼中难得的透露出关怀,“听说你生擒了温孤律,大功一件。”
“兄长过奖,他已是瓮中之鳖,谁去都是一样的。”
奚栾微微一笑,却是不置可否。随即向负责统计的参将问:“我军损伤如何?”
“攻城部队中熊渠卫损失不小,射声卫几无损失。骁骑卫、豹骑卫负责外围防护,目前还不得而知。”
“嗯。”奚栾丢下手中书籍,“即刻进城修缮渡口。吩咐运粮队,叫他们的运粮船立即出发。八个时辰内,我要在金城码头见到第一批粮草。”
“侯爷放心,运粮船队早已等在下津渡口外,只等前线大军拿下金城便出发。”
“知道了,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