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成名的烦恼,陆皓现在是切身体会了,一群自诩有几分才学的士子厚颜贴在身旁,死气白咧问这问那,美其名曰交流诗文讨论经义,说白了还不是嫉妒陆皓风光,心里不忿想要打压,亦或者把陆皓当作成名的垫脚石。无论怎样,陆皓是被弄得烦不甚烦。尤其还有几个女子趁其不备,在他身子上下揩着油,惹得腹下那六寸长的巨兽昂首,小脸顿时臊的红扑扑的。
妙玉卖力的挤了挤,脸上妆花挤散了才算是凑到陆皓跟前,可惜原先挨着陆皓的位置已被几个妩媚多情的女子占了去,气嘟嘟的鼓着嘴,小模样惹人怜爱。坐在右首的张大素见着这副情景,使劲的朝陆皓挤挤眼,嘴角露出一丝男人都懂的笑容,假意去和王玄策谈论诗文,把位置空了出来。妙玉生的一颗玲珑心,哪能不知道张大素的用意,于是翘起臀儿,并着微微弯曲的双腿跪坐到蒲团之上,努力往陆皓身旁凑,低垂着的长长的睫毛下,一双亮若星辰的眼睛痴痴的看着面前的陆皓。
“嘻,郎君好才学,大家伙都道郎君之才堪比曹子健呢。”妙玉此刻欢快的像只黄莺,好像众人夸赞的是她一般,笑脸盈盈,傲然道:“不过要我说呐,郎君才学比之曹子健更是强上许多。”
她嫩白的脸颊泛着一层淡淡的红晕,鬓乱钗横,竟有一种难以言表的美,陆皓不知觉间恍了神,良久过后才玩味的笑道:“还不拜妙玉姑娘你所赐?”
“奴家不是故意啦,都怪画眸那家伙。”妙玉粉嫩的唇瓣轻轻撅起,羞惭的低下臻首,小声嘀咕道:“再说了,郎君如此才学,又岂能埋没。如今这般才是最好的结果。”
“你啊你。”陆皓无奈的指着她,旋即又笑道:“那我还真得多谢你。”
吐了吐粉嫩的舌头,妙玉嬉笑道:“郎君不必客气,若是实在愧疚,那便以身相许好了。”
陆皓道:“不知是你许我还是我许你?”
妙玉扭捏道:“一样的啦。”
陆皓哈哈大笑,众人瞧在眼里,也是会心一笑。少年得意,雄姿英发,红颜知己自是少不了的,谁又何尝不是这样呢?回想自己年轻之时似乎比他还要放肆许多,这样想着,一些年长的士子露出缅怀之色。原来自己也曾有过意气风发,指点江山。
见陆皓和妙玉嬉笑打闹的模样,沈都知不知怎的有些吃味,一双剪水清瞳盯着那英姿勃发的少年郎,似嗔似怨,水遮雾绕中透着几分不甘。也是,追求她的男子犹如过江之鲫,前仆后继,石榴裙下不知倾倒多少男儿。可如今这陆皓,目光流转间竟无一刻为自己逗留,这教一贯的群星捧月、万众瞩目的她如何不幽怨,如何能甘心?
嫉妒心使然,沈都知迈着细碎的步伐朝陆皓走去,款款姗姗,脸上轻纱随风而摆,添了几许缥缈之感。
丽人纤步轻盈,摇曳多姿,说不出的绚烂夺目,厅内众人少齐齐把目光移向出水芙蓉之姿的美人。
陆皓还在和妙玉聊人生谈理想,乍然间嗅到一阵如麝如兰的馥郁芳香,沁人肺腑,蓦然回首,只见丽人曼妙的身姿,眉眼如画,肌理细腻骨肉均匀,脸上薄纱半遮半掩,令人心颤神摇。
“陆郎君。”
迷醉于眼前女子的气质之中,突然娇莺初啭的声音传来,入骨酥软,陆皓啊的一声,一时间竟有些慌乱不知所措。“何……何事?”
“奴家见郎君惊才艳艳,心下好奇,不知郎君是否也晓得音律?”
陆皓道:“额,在下自幼喜好琴音。”
“巧了,奴家也是如此。奴家这里恰好还有一架古琴。”说着素手向身后招了招。
一名侍女抱着琴凑上前来,小意的放置在桌案之上。
陆皓定睛一看,见那琴身通体黑色,隐隐泛着幽绿,有如绿色藤蔓缠绕于古木之上,琴内铭文“桐梓合精”四字。这一下可着实吃惊不小,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身子微微晃动。
沈都知妖冶的眼眸眯起一条缝,好似在笑,道:“郎君可识得此琴?”
抚着琴身的手有些颤抖,陆皓已是骇然,眼眸溢满激动之色,口齿已经开始咬字不清,“传……传世名琴―绿绮。”
传世名琴有四张,所以也被誉作“四大名琴”。分别齐桓公的“号钟”、楚庄王的“绕梁”、司马相如的“绿绮”和蔡邕的“焦尾”。
然而四大名琴的号钟不知所踪,绕梁被庄王所毁,世间仅余绿绮焦尾二琴。焦尾珍藏于陆皓家中,闲暇之时,时常奏弹,爱琴成痴的他每当此时,总是遗憾无法聆听另外三大名琴之声。如今在这里见到绿绮琴,可以说是不负平生。
温柔多情的眼神注视着,手指动若流云轻轻在琴身摩挲,唯恐稍一用力损了琴身。
见陆皓这副模样,沈都知心底竟有一种对伙伴炫耀玩具的欢喜,眼神之中带着得意的光芒,缓缓道:“伯乐识马,陆郎认琴。不错,此琴正是绿绮,前汉司马相如之物,乃是婉兮昔日恩客所赠。”
“名琴配佳人,恰如其分。”嘴上这么说,心里还是很羡慕的,可不是嘛,绿绮诶,做梦都想得要的绿绮诶。
“陆郎谬赞了,既然同是爱琴之人,奴家愿为郎君抚上一曲,郎君可愿倾听?”沈都知不知怎么,鬼使神差似的,总想在陆皓面前表现一下,让他晓得自己的才艺。
“绿绮之音,梦寐以求。”陆皓当然不会拒绝,“不知婉兮姑娘所奏何曲?”
“司马相如之绿绮,配司马相如之凤求凰。”
说罢,款款走向上首高台,挥挥手,原本抚琴的女子急忙抱琴退却一旁。沈都知端庄而坐,缕缕青丝垂于脑后,铅华淡淡。玉手轻挑银弦,在乌黑的绿绮琴上拨动着,天籁般的琴声响起,言浅意深,如高山流水,令人心境也为之一松。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
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
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
宛然动听的琴音在场中之人耳边撩饶,让人沉醉不以,所有的人都安静了。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其中便包含了音乐,是故场中之人不乏略懂音律之人,晓得其中韵味。而即便是不谙音律,也能感受到琴音中感情热烈奔放而又深挚缠绵。
妙韵天成,所有人产生一种错觉,自己就是那在空中羁绊彷徨的凤鸟,在天下各处寻觅著凰鸟。情至深处,渲染众人,男子盼望着知己红颜,佳偶良伴,女子幻想着容悦情郎,一世良人。
醉心于琴音之中,抬首再望抚琴女子,只觉气质举止端丽冠绝。其静若何,松生空谷;其艳若何,霞映澄塘;其神若何,月射寒江。
陆皓内心最通音律,心底的波动也是最大,愈发按耐不住自己的情感,迫切的想要宣泄出来。
众人迷醉之时,陆皓悄然迈了几步,走到退却一旁抱着花香琴的黄衣女子跟前,“姑娘,此琴可否借我一用?”
黄衣女子痴迷悠扬流畅的琴音,幻想着如意郎君,眼前忽然出现一名男子,眉宇轻扬,笑如弯月,与心底深处的影子赫然重合,恍惚间听见一个琴字,不由自主的把琴递了过去。
“多谢。”陆皓接过花香琴,择了一处视野上佳之处,放下琴身,安坐于地,捻动手指轻抚琴弦,手指在花香琴上挑摘、剔劈、勾托、抹挑。
大厅缭绕旖旎绵邈的琴音,忽的,又飘来一阵琴音,似乎与之相和。让人诧异的是,两缕琴音交织,曲调相似,曲风略有不同,却无半分违和。琴音缱绻交织,纠缠萦绕,互相倾诉着情感,好听极了。
闻声望去,青衣少年俊眉修眼,顾盼神飞,羽衣飘风,傲然不群,遗世独风,见之忘俗。手指灵若动兔,拢、捻、抹、挑一气呵成,琴声袅袅。
两段琴音宛若浪花击石,江河入海,震动着在座所有人的心弦。时分时合,合时流畅如江河入大海,分时灵动如浅溪分石。
凰兮凰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
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
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两人的琴声像凤与凰柔情缠绵,密而不可分,却又如那细流涓涓,虽弱虽微,却分外绵长,汇海而入,沧海浩瀚,惊涛拍浪。
凤凰于飞,和鸣铿锵。
一曲完,余音绕梁,经久不散。众人心灵震撼到极致,短短一曲,好像经历了生死离别的爱恋,刻骨铭心的情感。场中鸦雀无声,静的可怕。
“姑娘,你的琴。”
男子细腻的声音打破场内的沉寂,众人不约而同的把目光转向陆皓,连沈都知也不例外。
原本只是为了展现一下琴艺,好让他莫要小瞧自己。不成想中途飘来另一阵琴音,技艺比自己还要娴熟,还要动听。而且对方好像能猜透自己的内心,每一次拨动都配合默契,琴声水乳交融。甚至产生了幻觉,那奏琴之人便是此生的良人。一曲终了,意犹未尽,心底有些戚戚然,不知今生是否还能再听到这琴声。
此刻女子望向陆皓的目光和之前已有不同,如果说先前多少还有些女儿家的矜持,那么现在她们的目的简单多了,扒光光,上他!
面对一群女子如狼似虎的目光,纯情小处男陆皓如何经受得住,瞬间被一群温香软玉淹没。大呼玄策救命!没人理。大呼大素救命!没人应。谁会傻到这时候帮他,与一群如花似玉的女子为敌。
无奈之下,陆皓拼了命从女人堆里挣脱出来,顺着大门方向一路狂飙,仓皇而逃。
这一夜,终究改变了许多人的命运,比如陆皓,比如妙玉,又比如沈都知......
大厅角落的一个位置上,四周空荡寂寥,一盏油灯亮光扑闪扑闪的,时而明亮时而昏暗。
微弱的灯光下,一名中年男子悄然注视着厅内发生的一切,猎鹰似的眼睛锐利如刀,气度沉稳,开口道:“天籁之声,今日倒真是出乎意料。”
右首的男子一袭白衣,年纪轻些,深邃的眼眸泛着寒意,清冷道:“诗词音律终是小道,为何你们却要这般重视?”
“你终究还是浅薄了些,你要晓得,一个人吟诗抚琴之时最能看出此人的心性胸怀。就拿方才那少年来说……”中年男子顿了顿,赞赏道,“言语之间,不卑不亢;举手投足,礼法兼顾;既达音律又晓世故,兼之龙行虎步,器宇轩昂,此子不凡,非池中之物也。”
白衣男子沉思片刻,道:“如此说来,这人倒是有几分本事的。”
中年男子笑道:“哈哈哈,是啊,今日觅得良才,委实不虚此行。”
白衣男子眉毛拧作一团,不解道:“可是陛下要我们在这寻觅良才是何用意?莫非天下英才聚集于此?”
中年男子脸色一肃,缓缓道:“陛下有意打压五姓门阀,完善科举,拔擢寒门士子。然科举之道,却多为门阀把持,寒门士子难以蒙受皇恩。也因如此,不少有学之士,宁愿屈居门阀幕僚,也不愿为陛下效命。陛下为此是烦忧不已,于是使你我到世间寻觅良才。而天下英雄皆是风流人物,这烟柳繁华之处便是寻觅名士最佳之所。”
白衣男子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我道最近怎么好些个弟兄被派往山东,看来陛下迟早要对门阀下手。”
中年男子长叹一声,道:“唉,树大根深,想要尽除,恐怕不是那么简单。”
白衣男子道:“陛下乃是英主,自有一番计较。只是那少年已然离去,眼下该如何行事?”
中年男子眼中精芒一闪,道:“派几个人暗中查访其身份来历,家庭背景。若是家世清白,不妨举荐给陛下。可若是有不良企图,那就……”手掌一横,比划了个手势。
“是。”白衣男子领命,嗖的一声,身影消失于黑暗之中,只留烛火不停摇曳。
中年男子望着窗外月光下白衣男子矫健的身姿,有些慨然,惆怅道:“一入丽竞门,终身不良人。这么个好苗子,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