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公孙广孝坐在老太爷的房间里,呆呆地看着窗外的月亮,好像自言自语地说,“这事别说胜岩闹不明白,就连我也想不通,好端端地,怎么就会有道士跑过来烧咱们的绸庄。”
“确定是道士么?”公孙愚努力想着什么,然后问二儿子。
“倒也不确定,反正那个王捕头,说先从炼丹的这些人查起,似乎是道士的嫌疑最重。您说这风平浪静了几十年,到了胜丘胜岩他们这一辈,怎么就这么乱。”公孙广孝说完挠了挠头。
“你知道为什么咱们公孙家不和这些道人往来么?”公孙愚问。
“不知道,从小就听爷爷说不许接触道人,都传了这么多辈了,您要说为什么,我还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
公孙愚喝了一口面前的茶,顿了顿说:“我也是很小的时候,听我爷爷说的,说咱们公孙家祖上有个先人死于道士之手。”
“怎么会?什么时候的事?”公孙广孝瞪大了眼睛问。
“嗨,谁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啊,我爷爷就说了这一句,还是无意中说的,我再问,他说他也不知道更多的事情,所以不能和道士来往。我都怀疑这事到底是真还是假。”
“如果真是道士,为什么要烧我们的绸庄?”公孙广孝还是想不明白。
“如果不是道士呢,如果道士只是为人所用呢?”老太爷反问道,“咱们在江南这么多产业,为什么这贼人就盯着绸庄不放?”
“您说的我也明白,但是现在还是没想通。”
“总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王捕头那边要盯紧了,有什么动向要及时处理。”公孙愚说完这话,也不想再开腔,父子二人沉默地都扭头往窗外看去,月亮正圆,照得世界一片皎洁。
“老八,怎么又是那小子来了,信里说的什么?”橘子皮脸坐在角落里抽烟袋的高个子。
“这他娘的奇怪了,信里啥事也不用干,就约我们要见一面。”
“见面?”橘子皮脸大为疑惑,蹭地一下站了起来。
“嗯,见面,约在明天晚上城外的落马山,还画了一副地图。你看。”高个子见橘子皮脸走了过来,就把信伸手递过去。
“还真他娘的要见面,行,我倒想见见这个出手阔绰的大爷到底长成一副什么模样。”
“是个人都比你好看,你最好还是别见了。”高个子在角落里喷着烟,又开始取笑橘子皮脸。
城外的落马山是一片占地硕大,像一把斩马刀一样的山脉,山北边连着城内不远,南边连着一个宽阔的湖,东西绵延数万丈。以前白天天气好的时候,湖内经常有渔人扑鱼,收获倒也丰实。但是到了晚上这一大片地区便人迹罕至,只有野猫野狗来往穿梭,时间一久,甚至有人传说在山中有跳尸,湖中有水鬼,怎么邪乎怎么传,弄得正常人要是没事,坚决晚上不来这一片,有些胆子小的如果非要经过这个地区,只得白天结伴出行。
橘子皮脸和高个子两个人,白天一直睡到了太阳晒屁股,然后起床脸也不洗牙也不刷,用手拢了拢鸡窝一样的头发就晃晃悠悠地出门喝酒吃肉,公孙胜岩付给他俩的钱足够他俩潇洒一阵子。两个人一直在店里吃到快打烊,店家也不好意思赶他们,毕竟人家是真金白银地在这消费了好些日子了,从不赊欠不说,还什么贵就点什么,什么好就吃什么,所以只得依着他们。眼看快到午夜,橘子皮脸用衣袖擦了擦嘴,叫老板再打包上一瓶老酒一只烧鸡,然后把账目付清,和高个子一同朝城外走去。
快到落马山脚,路越走越窄,两旁的杂草都长得差不多齐腰高。高个子一边骂骂咧咧地抱怨着,一边注意着脚底下,生怕踩到蛇。都说贼人做事有贼相,确实不假,这二人大半夜地跑这么远,也不打个灯笼照个明,天上又没月亮,就这么摸着黑地往前走。
“我记得不用上山吧。”橘子皮脸怕走错了路,这大半夜的时间就全扔进去了,于是和高个子确认一下。
“不用,在山脚下,就是他娘的太远了,靠湖的那一头。”高个子低着头踢着草,听得出来心里十分不痛快。
“见个面也给钱,你说这人是不是钱多得没处花?”橘子皮脸得了便宜就卖乖。
“最好不见面也给,天天让老子在房间里睡到自然醒,开门就能看到那个送银票的小瘪三。”
“哈哈哈……”
前面有野猫在呜呜地叫,声音好像啼哭的小孩。高个子突然停下来,指着不远处闪闪的光点对橘子皮脸说:“老六……”
橘子皮脸也停下来了,顺着高个子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仔细盯了盯,确认了是磷火。二人这才放松下来,继续往前走。
“快了吧?”走了又有很长的时间,二人的裤腿和鞋都被草丛里挂着的露水打湿了,“拿只鸡腿给我。”高个子对橘子皮脸说。
“水气这么重,应该快到了。”
终于到了地图划定的位置,橘子皮脸和高个子两个人在黑暗中相互看了一下,这他娘的怎么找人。一条看不到头的路,向左边扎进了茂密的林子里,右斜前方往下有一个不太高的断层,断层下面是一片宽阔的湖面,后背就是茂密的山林,别说是一个人了,就是来他七八十个,不主动出声也看不见。高个子张嘴想喊,刚冒出来一个字就被橘子皮脸给捂回去了。
“这事太奇怪,走走走,我们赶快原路返回。”橘子皮脸压低了声音说。
高个子一听,立马也觉得好像不对劲,整个头皮上的头发都要炸起来了,全身起满了鸡皮疙瘩。这委托补锅的上家如果动了什么别的心思,早早地做好埋伏,恐怕他们二人得烂在这片荒郊野地里喂蛆虫。
二人慌忙掉转身,可还没走出两步,就听见脚下传来一个沉稳的问候声,虽然听着声音来人好像挺年轻:“是黄三介绍的徐老六和徐老八么?”
本来高个子被自己吓得鞋都要掉了,听到这个声音,先往脚下看了看,扎扎实实的一片土地,他猛跺了几脚,脚底生疼,不可能有地洞藏人的情况。高个子又往后拧着脖子看了看,黑黢黢的,除了荒草的影子就是密密麻麻的树影。
“你……你是谁,我看不到你。”高个子觉得自己好歹听到的也是人的嗓子发出的声音,不再像刚才那般要丢命一样的害怕,可张嘴问话的时候声音还是打着颤。
橘子皮脸比他镇定一些,在他身前用手指了指湖面,二人隐约看见脚下不远的湖面有一层层的水波荡出来,没过多一会,从视野的下方冒出来一条乌篷船,船不大,就是那种普通的打鱼船,船舱里没有点灯,只有一个黑衣人摇桨时发出的哗啦啦的击水声。
“是你喊我们来见面的,为什么又不露面,隔着这么远喊着说?”橘子皮脸尽量用对方能听见的声音问道。
“你我相距不远,不过五六丈而已,现在夜深人静,别说是说话了,我放个屁你都能听见。”船舱里传出来一阵奚落,原来竟然不是摇桨的黑衣人说的。
听着对方的气势,高个子和橘子皮脸也不知道对方的来头,拿不准到底该不该发作,只好等对方先说话。黑夜里一个矮子拎着一瓶酒,一个高个手里拿着烧鸡模样的东西,一动不动地望着湖水的方向呆呆立着。
“你们办事不行啊。”年轻人继续说话,“你们那狗窝里如果还有火油,尽快处理掉。”这句话的语气听着严厉且不容反驳,完全就是在下命令。
“你凭什么拿这样的语气和我们兄弟说话。我要是不听你的呢?”高个子大声地问。
“我凭我的银票,黄三是什么人你们比我更清楚,没有你们徐老六徐老八,他还会给我介绍王老五张老七李老九。放着好日子不过,和钱生闷气,我看你们这辈子也就这样了。”船舱里的人说话颇有自信。
“你以为我们通过黄三找不到你?”
“黄三也不认识我,就算认识也不会告诉你们。不要拿吓唬三岁小孩子的那套把戏在我面前耍,如果你们能通过别人找到我,还会在今天晚上跑到这来见面?”
橘子皮脸和高个子被揭穿了底牌,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反驳,此时就像漏了气的皮球,只想赶快听完船舱里的人说话,然后回家睡个蒙头大觉。
“给你们两个选择,一是当作我没说过这番话,你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到时候翻了船垮了灶,别怪我没提醒你们。第二个选择就有意思多了。”说到这里声音突然停住了。
高个子忍不住发问:“第二个选择是什么?”
“哈哈哈,我听说徐老六认识修者,所以三天之后,我会把和你介绍来的修者的见面方式以送信的方式告诉你们,剩下的事情,就与你们无关了。当然,钱会比之前那几次还要多很多。”
“信与不信,全在于你们自己。”船舱内传来最后一句话,然后随着声音的逐渐消失,小小的乌篷船也划过了湖面,直接向对岸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