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新的一天。
天还未亮,薄薄的雾气已笼罩了大地,湿漉漉的空气浸润着自然的芬芳。苍茫大地上,一座雄伟的城关披着薄雾,仿佛巨人般矗立着。
已是九月时节,金菊正当灿烂,淡淡的茱萸香气已占领了城池。闻鸡而起的人们轻轻打开了门扉,郑重地在门上插上几株艾草,感激祖先们的赐予。
将近重阳时节,值守城楼的弟子虽然未有懈怠,心情却微微骚动,盼着早些换值,好去街上采买些节货。
在那天际尽头,一道红霞突然出现,慢慢扩大,光亮逐渐加强。过的一会儿,一轮红日仿佛背着重负般,一步步、一点点,努力地爬了上来,终于跃了出来。
刹那间,天际再无旁的颜色,只有万丈红光,璀璨夺目,射得人眼睛发疼。
“师兄,你不觉的今日的日头有些古怪嘛”许是红日的颜色与茱萸相似,关九重不自觉多看了几眼,越发觉得红光太鲜艳了些。
翁骅没好气道:“你小子就是讨打,值守时竟然有闲情看日出,这日头每天不都一样么,莫不是要师兄我为你上报个玩忽职守的罪名”
“师兄勿怪,勿怪,小弟绝无偷懒的意思,只是你且看看嘛。”说话间,关九重连连作揖,身子塌缩,抓也挠腮的,怎么看都像一只皮猴子。
翁骅见关九重说的可怜,微眯起眼睛打量着东边。这一看不要紧,却见到一片密密麻麻的黑点,隐隐约约似乎往这边而来。
过的片刻,大地轰隆震动,微微震颤从脚下传来,但闻一阵排山倒海的呼啸,仿佛天崩地裂般。
“敌袭”
翁骅中气十足,一声利啸划破薄雾,也打破了城池的安宁。
“不当人子,挑的倒是好时候。”
祖师堂中,三代弟子齐聚,正襟危坐,只有苏妄一人在轻骂。
看了眼沉默的各人,苏妄皱了皱眉头,“你们都是铁剑门的主事人,怎么遇事了都来找我,既然这般,要你等何用”
“祖师恕罪。”
几位堂主连连告饶,古豪雄身为门主,不可推卸,只好在各人的注视下,硬着头皮道:“祖师有所不知,明日便是重阳节,弟子们人心思安,这时,恐怕提不起士气啊。”
人心思安确实是有,但绝非主要原因,铁剑门未经历过如此大规模的战事才是最根本的问题。简而言之,铁剑门各位主事,有些畏战了。
当然,这也怪不得他们,敌人确实来的太突然,数目也太多了些。在接到军报后,谛听堂立刻就派出了探马,虽未得详细情报,但大致估计,绝不少于十万人。
如今城内已乱成一片,铁剑门一边要守城,一边又要分兵留守各处,弹压可能的内乱,一万名弟子才堪堪够用。
兵力如此捉襟见肘,完全经不住战争的损耗,只要有一次大规模伤亡,铁剑门就找不到补充的兵力,防线必然要被突破。
力量对比悬殊太大,方此之时,各人才知道,一万名弟子是何其渺小,在这逐鹿天下的风云之争中,砸进去都冒不出一个泡来,几位有野心的堂主,此时也掐了不该有的心思。
如今到这祖师堂,是因为他们失了分寸,已拿不定主意了。
“事到如今,还要欺瞒我”苏妄沉下脸色,对堂下几人做派恼怒不已。
“祖师恕罪,我等不敢”见得苏妄发火,各人知道那点小心思已被看破,只好争先当着应声虫。
苏妄轻轻扣着扶手,将堂下诸人的反应都收在眼中,他其实并非不知道铁剑门的情况,但正要好好敲打他们一番。便是这几日,已经有些人有了些不该有的心思了。
“豪雄,我且问你,过去甄选弟子时,被淘汰的人是如何安置的”
“这,都是遣散的了。”古豪雄不明白苏妄为何问到这个,但还是老实回答了。
“糊涂”谁知苏妄再次斥骂道:“那些人便是不符合入门弟子标准,但只要定期训练,使其明严明军令,就能为兵员补充。遇到战事时,还能替过守城之职,让我派弟子专心向外作战。这便是藏兵于民之法,可称民兵。”
各人恍然大悟,又后悔莫迭,他们原先想着如何节省军费,便将达不到入门标准的人都打发回家,如今才知道还有民兵一说。
不过,世间难买早知道,远水解不了近火,此时说什么都晚了。
“还请祖师定下议程,弟子以后定然办好民兵之事。”
古豪雄依旧是一副请家长出头的样子,让苏妄实在失望,若非他们是自己的门下,他拍死他们的心都有了。
“我再问你,如今来的到底是谁的人马”
“这,弟子不知。”古豪雄羞愧的几乎要钻入地底,方寸大乱间,他竟然连是谁的人马都没查清,就跑来向苏妄求助,一任掌门也是白当了。
“咳,祖师,弟子知道。”就在古豪雄发愁之时,古留声反倒站了起来。
苏妄忽然冰冷的看了古留声一眼,意兴阑珊道:“你不用说了。”
“这,弟子”
“嘭”
见得古留声还要出言,苏妄勃然大怒,一掌拍下,当场将堂中诸般物件拍成齑粉,触不及防中各人全往后仰去,又急忙稳定重心,周身黏满各种粉屑,模样狼狈。
“吱吱呜呜什么,身参阁堂堂主,你有消息不与门主通报,是对门主不满,还是对宗门不满,又或对我不满。”
“弟子死罪,死罪。但弟子一心为门派,绝无私人恩怨掺杂,此情日月可表,天地可鉴。”古留声终于确认苏妄那一眼是什么意思了,原来他所有的心思,都已在苏妄眼中,但他依然咬着牙关不放口。
“古伊,我也问你,此事你知不知情”
才问罪了古留声,苏妄又转向了古伊,唬得他立刻跪在地上,一言不发,只管闷声磕头。
“毕勇”
“是,此事,此事弟子绝不知情。”庄毕勇也被苏妄要将古留声一系一网打尽的架势给吓住了,战战兢兢答道,心中连呼侥幸,亏得这事古留声还未与他商量。
看着堂下一个跪得笔挺,一副赤胆忠诚模样的古留声,一个想要用苦肉计让苏妄妥协的古伊,乃至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古豪雄,苏妄更觉得灰心。
三代弟子不堪重用,四代弟子也沾染了恶习,尤其几人都是出自古姓,处理了觉得对不住死去的古佑正几人,不处理更不行,此乃门规铁律。
“你且说说你的想法吧。”最终,苏妄决定还是给古留声最后一个坦诚的机会。
“是”古留声却未想透这点,语中带着欣喜,“弟子以为,方今群雄割据,争斗日益激烈,我铁剑门随时有倾覆之危。今日之局面早已注定,想来祖师及诸位师兄弟也亲眼所见,我铁剑门其实并非群雄的对手。”
“为今之计,必须选择一个势力依附,乃保全铁剑门传承。”
“所以你选择了张九四。”苏妄幽幽说道,直接点出了他的谜底。
“祖师知道”古留声震惊了。
“那晚可是你亲自送樊尽出去的吧。”苏妄虽然并未明言,但话里已说明,那晚古留声与樊尽偷偷结盟之事他已知晓。
“所以,你今日把他们招来,是想要献城了。”苏妄又翻了张底牌。
“祖师,我没有”古留声脸色霎时间白了下,又被他压了下去,他强自争辩着。
“祖师,弟子不辱使命。”
这时,便见风雷堂的翟唤带着新进真传弟子张亚武走进祠堂,他们身后,还押着几名锁了琵琶骨,满身斑驳血迹的弟子,其中正有古剑森与古剑雨。
“祖师,弟子在东门处捉住正在搅乱军心,意图打开城门的古剑森一众,所有嫌疑人等,全数拿下,请祖师定夺。”
哗
堂内各位堂主一阵哗然,满脸不可思议。
那古留声二人如同抽了脊梁骨般,瘫到地上,而庄毕勇更是脸色煞白,因为苏妄是直接越过他对风雷堂下令的,这已是对他不信任了。不过他身为古留声一系,如此大事,苏妄又怎会亲信于他
“押下去,按门规处置。”
苏妄还是终于狠下心肠,他一指点出,周围灵气涌动,便封住了两人的修为。为防有人求情,他昨日更将戴月几人赶到秘境闭关。
“诺”众弟子齐声高呼,语中杀意盎然,不论是谁,竟想依靠出卖他们获取荣华,就必将是他们的敌人。
“祖师明鉴,我确实一心为门派着想,今日若不投降,我铁剑门必将被血屠。再则诚王有人主之相,我等附为羽翼,必获从龙之功啊。”
虽然被扣上了琵琶锁,古留声依旧在做最后的挣扎,语中既有威胁,又有利诱,听得古豪雄几人眉头紧蹙。
“你又怎知张九四一定能夺到天下呢”苏妄骤然转身,不看看他,望向那鲜红如血般的天空,心中如是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