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账，混账”
樊楼中，樊尽怒发蓬张，面色气得通红，一身劲气乱飙，打得地砖开裂，书架断折，上好的官窑青瓷也摔得个粉碎，碎屑如暗器般飞射，纷纷扎入屋梁土墙之中，整间屋子凌乱至极。
掌柜张民紧靠着墙壁，一面飞快地躲避着崩来的零碎，一面等着樊尽气消，在满屋子凌乱中咻忽躲闪，颇有笑看狂风暴雨的气度。
“大人决议如何”在无外人时，张民都是以官职称呼樊尽，可见为人刻板拘泥。
但樊尽也不敢小瞧了他这名下属。张民看着不起眼，其实是整个逐州郡四城九县的密谈头目，手中密报能直呈张九四书案。更何况，张民能在樊尽暴怒之时安然无恙，就知他确实有些真本事的。
“三千斤金子倒是能凑一凑，但十万石粮食就有些为难人了，那人真是铁剑门的祖师”
到得这时，樊尽已经安静了下来了，其实他并不是很生气。到了他这般地位的，城府深沉，若是一副急躁性子可爬不上现在的位子。但他需要不时暴露些弱点出来，好叫他家主公安心，尤其是面对张民的时候。
“粮草之事非是我等能够做主的，但从铁剑门中传出的消息，也证实了那人的身份。”
铁剑城经百年的经营，已是南北的商贸中枢，贸易繁华。又因各地战乱不断，凡义军占领地内，无不被实行了军管，各类物资买办被限制严格，普通商品出货量稍微大一些都可能被安一个通贼卖国的罪名，皮革、粮草、铁器等等物资更是严令禁止出境。
当然，越是禁止，利润就越大，各地士绅地主的走私贸易从来是禁止不绝的。再加上铁剑城原本就富庶非常，各地商旅的频繁往来，更是促进了铁剑城的繁华。单就每月收上来的赋税，都有一二百金之多，三千斤金子也只是铁剑城一两年的税收罢了。
但这粮草可不能这么算，所谓军马未动粮草先行，无论是哪朝哪代，后勤物资对保证军队战斗力的重要作用都是不言而喻的。
各路义军少则拥军数万，多则数十万，每日人吃马嚼，损耗的辎重几乎无以计量。又因乱世之中古董金银的掉价，许多时候，便是有钱也买不到粮食。
因此，粮草才是方今世道中最坚挺的硬通货。时有军队出战前补上缺少的饷银，士兵只认粮草，不认银饷的事发生。这非只个别现象，在三军中都存在。
各路义军自己的粮草都不够用，怎么可能白白送出去这可是在他们身上剜肉啊。
旁的不说，每次私运粮食的商队一进城，马上就有与义军交好的粮商上门，用重金采买粮食。这真金白银的花出去，实在叫各路义军又痛又恨，偏偏还离不开铁剑城的市场。
“主公是不会答应的。”樊尽又叹了口气，虽然他在铁剑城中安插了不少人手，对拉拢铁剑门也算小有成绩，但其他几家其实也不差，朱兴宗就不说了，就说那陈友谅的人，樊尽都打过几次交道。
可他做的一切，都在半日前突然冒出的苏妄否决了。
就在片刻前，铁剑门已经派人通知了门内上下的决议。
对，就是通知，难得如今铁剑门腰杆子又硬了起来，也不给樊尽讨价还价的机会，实在让樊尽羞恼。
若非天色渐晚，樊尽又托言其中必有误会，要彻查陷害两家情谊的黑手，同时借口兹事体大，不能立刻决定，給拖了下来，只怕如今已经被重兵“护送”出城了吧。
“主公是否答应，大人不必担心，大人需要尽力将这里的情况稳住。”张民依旧用波澜不起的语调说着，好似不关己事。
但此事确实与张民无关，虽然他挂职在樊尽下面，但其实二人乃是两个系统的人，这一切的责任，都需要樊尽来担。
“咚咚咚”
樊尽恼恨的瞪了张民一眼，还待说什么，门板却被人敲得咚咚响。要知道，众多伙计还以为自家老板在发脾气，没有大事，谁敢来打扰他
“进来”樊尽语气低沉，像是一只微颤的大额虎。
那厢，张民也怕被人知道他的身份，轻轻一揖礼，自顾自地出去。
“樊爷，不好了，外面来了一丘八，把咱们的店给围了。”
这小二平日甚得樊尽欢喜，自以为得宠，此时想进来刷刷脸，大咧咧的直嚷嚷。待见到樊尽阴沉的脸色，吓得腿脚发软，差点没把最后那句最要紧的话给说完。
“高老三当我樊某人是好欺负的么”
樊尽这回是真生气了，一掌拍在柱梁上，将怀抱粗的梁柱打了个通透，木屑如毫针般从背后透射而出，洞穿了窗子。
“咕噜”小二几时见过这种阵仗，这回真软了。
高老三，大名高富隆，是先前被派来通知樊尽的管事。樊尽为了拖住时间，可是大把的金银撒出去，满足了高富隆的胃口，这才拖了下来。谁知还没到还没两炷香，铁剑门又派了甲士前来，他还以为是高富隆贪心不足呢。
“樊爷”
樊尽还待怒斥一番，才走出去的张民又匆匆而回，脚步亦多了几分急促。
“你先下去。”樊尽对小二吩咐着。
“是，是。”小二如蒙大赦的抱头离去，今日再有什么消息他可不敢进来了。
张民小心的掩好门，轻声道：“刚刚接到消息，铁剑门正在整顿内部纪律，听说好多人已被拿下，如今内城的消息已经传不出来了。”
难怪张民也会着急，这些人里，必然有张民秘密培养在铁剑门的探子，其中许多人便是樊尽都不知身份如何。
若是平日时，樊尽保管要偷偷乐上几声，但此时张民手脚被斩断，他的处境也愈发艰难，樊尽如何能笑得出来。
樊尽心思一动，急忙问道：“可有高富隆在内”
“大人如何知道的”张民面色古怪，难道樊尽比他消息还要灵通
“哎”樊尽懊恼的重重拍在大腿上，把自己疼的龇牙咧嘴的，但肉体上的疼痛却不及樊尽心中的痛。
如今时局对樊尽愈发不利，便是张九四想要大事化小，樊尽也必须担起损失巨大的责任，可能就此不受重用，被调到个清水衙门养老。
而一旦张九四与铁剑门闹翻，樊尽这些年就算做了无用功，这便是他的大过，到时他这一身肥膘说不定都保不住了，连望清水衙门都别想指望。
事到如今，樊尽也开始为自己的以后着想，想到为了拉拢高富隆，他又付出了几百两金子，他顿时觉得心尖绞痛。
可是，樊尽不甘心啊。他花费了十数年时间，一步步披荆斩棘，从无到有，在铁剑城开创偌大的事业来，人人尊称他一句樊爷，他岂会拱手将这些利益让了出去
“走吧，掌柜的，随我下去会会客人。”
“不饶樊爷费心，古某自己来了。”
砰地一声，屋内被用力推开，古留声带着三五人闯了进来，他神色严肃，目光无情，毫无旧日里与樊尽叙旧时那种哥俩好的意思了。
“敢问古爷前来何事”樊尽生硬地拱了拱手，口中称呼也古怪的紧。
“古某知道樊爷不肯答应，特来送送樊爷。请吧，樊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