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稍适应了下灿烂的光芒,天慕儿这才发现,她原来并没有回到外界,而是在置身于一片光的海洋中。熠熠的光芒中,别无他物,除了她自己和两条大腿,金灿灿的。
大腿也无特别,既不高大,也不雄威,只有常人比例,姿势古怪,半屈着,好似一个门户。
这是要她抱大腿么天慕儿不这么认为。她深吸了一口气,因为她想到了在过去三百年里,看到的一个故事胯下之辱。
她有牺牲自己的大勇气,至死而无怨无悔;她能坚持百年孤独,忍受无边的寂寞,而初心不变。因为她是天廷的公主,出生天潢贵胄,有着不容亵渎的尊贵和骄傲。
但当这两条金大腿出现时,却狠狠地扇了她几耳光,扇得她眼冒金星。不必钻过去,只要她做出下跪的动作,便代表她要放弃天廷赋予她的骄傲,放弃自身的尊严。
有时,我们读着他人的故事,感慨他们的坚强,心底却发出这样一个呼喊你们会的,我也会。我们是这样的自信,这样的不屑。
但只有真正面对那样的侮辱,真正身临其境时,我们才会觉得自己是这般的不堪一击,是这样的可笑,这样的无知。
“还少了,几个,看热闹的呢”天慕儿声音颤抖,她努力地压抑自己的愤怒,似乎在说着别人的故事。
“噗咚”
当双膝着地时,天慕儿终于流出了两滴晶莹的泪珠,她闭上眼睛,带着痛苦和不甘,向前爬去。
“痴儿”
轻轻呼唤在耳边响起,仿佛春来的第一个破土声,唤醒了大地的生机,唤醒的天慕儿的心灵。她忍不住睁开眼睛,却哪里还有什么金大腿,她终于回到了竹楼,一只脚还没放下去,仿佛是刚刚踏入这里。
一个风朗神俊的青年高坐案首,面庞似乎带着玉光,他的脑后似乎有朦胧圆满的金光,一只白猫清浅酣睡,盘伏在他身边。他带着轻轻的笑容,望着她,仿佛也在望着天地。
“你可愿拜我为师”青年如是说。
一道灵光闪过,天慕儿就势拜了下去:“弟子愿意,见过老师”
“好,好”青年畅然大笑,白猫也睁开了碧绿清亮的双眸。
天慕儿此时哪里还不知道,她的一切,都在青年的考察之中。而青年,必定是关一心口中的山长苏先生,也是天廷一直寻找的古神。
但苏先生在考察她,她又何曾不是在考察对方呢。通过三关布置,天慕儿对苏先生的为人处世有了初步的了解。
他是一个博学而又坚忍的人,他的意志不容转移,是如此的坚定。他是这样的狠心,能眼睁睁看着一位弱女子摔得不成人样,眼睁睁看着一位俏佳人被满屋子的书籍和无边的孤独逼成疯子。
天慕儿至今还记得,在摔下悬崖时的剧烈痛苦,和神经错乱时的揪心疯狂。这一切,都让她不寒而栗。
除非他一直在做戏,一直在欺骗她,但天慕儿不想会是这样。那样的话,恐怕世界都要毁灭在他手中,而没人能阻止他。天慕儿相信,他有那般的本事。
“你便暂任书院藏书楼的楼长吧。”苏先生这般吩咐着。
“那要问问老师,藏书楼中的书籍是否丰富了”天慕儿说了句俏皮话,其实是在讨要,在提醒离开藏书之地前,她的那句话。
“不会让你失望的。”苏先生很自信,因为他有那个资格。
“是,老师。”天慕儿转身而去,在刚才,苏先生已直接将一份有关书院的信息送进了她的记忆中,但她又回过身来,歪了歪头,问道:“敢问老师,你这是在扮嫩么”
“讨打”苏先生笑骂道,其实他在人前是以另一副略显苍老的的模样出现的。
“嘻嘻”
天慕儿天真烂漫的蹦跳离开,让她吃了那么多苦头,不讨要些利息,实在不是她的性子。从这点来说,她与某位号称“小魔主”的丫头,确实是血脉之亲,若不然,怎么都这般胆大包天呢
远远的离开竹楼,天慕儿这才放下笑容,刚才她那句话,亦是对苏先生的小小试探,试探他对自己,对天廷的善意几何,给予了几分,又藏起了几分。
“不愧是天廷这一代最出众的人才啊。幸哉,入吾掌矣”苏先生又如何看不出天慕儿的心思,但他更高兴又收入了一位英才。
“公主的记忆缺失了。”踏雪跳下桌子,踩出几多梅花印,嘟囔着不满。
刚才天慕儿竟然都没认出她来,要知道她们也曾经相处了整整几百年时间呢。
“慢慢来,就快了。”
苏先生将视线转移,却看向了关一心的贴身小工,幽藏。
“晋和,你掌天地四时,如此大才,却只能做卑微之事,你甘心么”
“大胆狂徒,休得放肆”晋和高声怒喝,被说得心惊肉跳的,他虽有野望,却从未奢望过天帝之位。
“晋和,问问你的心声,问问你自己。”声音越来越缥缈,渐渐不可闻。
“将军,将军”
晋和正沉思着,不意突然被人唤醒,他睁开眼睛,这才发现,自己依旧坐在司职神殿之内。
“何事”晋和沉声道,脸色阴沉,他御下苛严,不苟言笑,今次更露出了一丝杀气。却是他做贼心虚,好似刚才梦中所言被手下人听见了一般。
“报,报告将军。”小将咽了咽口水,被晋和看得头皮发麻,磕磕绊绊道:“东南方有妖魔之气腾起。”
所谓妖孽出行,必有怪风。一旦妖魔要做出什么大动作,总是伴着妖风魔气,形成各种稀奇古怪的云气。
当然,若是妖魔小心一些,自然也能够掩藏行迹,但一般的小妖小魔可不会有这样的意识。
这样的小妖小魔,晋和自然不屑一顾,手下的人也不会上报,能得他们禀报的,必定是大规模妖魔的行动。
“魔主和妖皇打着什么主意,难道他们闲不住了,又要起事。”晋和沉吟片刻,命令道:“再探”
“是”这或许是小将今日听到的最美妙之言,他迫不及待地应下,赶紧离开神殿,着实怕了他那喜怒无常的上官。
妖魔起事并非特例,但他们已经安分了百年,以致六界承平,如今也不知现在又发了什么疯。晋和忽然觉得此事只怕与他刚才梦中所见有关,心中一凛,立刻内视神魂,生怕着了妖魔的道。
“父皇,儿臣擅自做主,请父皇降罪”
问心殿内,天帝高坐正北,座下只有金星一人侍奉着,堂下却跪着天慕儿。
原来,天慕儿离开竹楼后,并未立即到藏书楼赴任,而是先回天廷禀告。虽然她已做了主,但那时事急从权,如今事缓,当然要做得圆满。就算她贵为天廷公主,也不能任性妄意,亦要得到天帝的首肯,让天廷众神心服。
天帝沉思了会,笑道:“吾儿辛苦了,既已拜师,还当回去侍奉,免得下界诟议我天廷不知礼数。”
“父皇答应了”天慕儿惊喜道。
“那是自然,你可是为父的大功臣呢,父皇怎么会降罪与你,先起来吧。”天帝调笑道,倒没拿捏着他的天帝架子。
“是”天慕儿欣然而起,今日天帝倒是少了些威严,叫她亲切了许多。
天帝扣了扣手指,又吩咐道:“吾儿此番下界,便专心向你那新老师学习,无事不需回天廷了,你且先去见见你母后,免得日后思念。”
“多谢父皇”
天慕儿拜过天帝,离开问心殿,笑意反而放下。虽然天帝亲切了许多,但有总怪怪的陌生感在她心中生出,让她亲近不得。
“难道是我多想了,还是去见见母后吧。”天慕儿辨了辨方向,就要往朝阙宫飞去。
“轰隆隆”
这时,天地忽然震动,天慕儿只觉视线之内的一切事物都在摇晃,便是那高踞虚空中的太阳星也颤抖了几下。
“天地震动”天慕儿想到十八年前的震动,一时失神。
而此时,同样意识到天地震动的晋和,却觉得有一种骚动从心底发出,那个名叫野心的东西即将破土而出。
问心殿内,金星惊慌失措,天帝却不动不摇,犹如坚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