累月经年的积压,叠骨成岩,构造了一种奇特的地貌。
此番,地震导致绵延的骨丘彻底坍塌,山脉中央某处,陷落出一个直径十余里的恐怖天坑!
站在边缘俯瞰,天坑深不见底,让人倍感渺小,仿佛是一条大地回肠,直通虚无彼岸。气浪呼啸,暗流汹涌,一路顺着坑道登临地表,停也不停,浩浩荡荡席卷云霄。气浪里面生机勃发,裹挟着的缤纷的碎叶和清幽木香,洋洋洒洒,为方圆百里地域披上了一层厚厚的地衣。
“快看,那个女人居然长了一双翅膀,莫非就是传说中的鸟人?!”
“嘘……别瞎说,那是天使,一个可怕至极的种族!”
空中,悬停一位女性,背负光洁双翼,圣光罩体,神圣且冷漠。
孔琼楼和人鱼仙子赶到的时候,附近地域乌压压一片,比肩擦踵,至少聚集了千余位飞升者。或人或兽,泾渭分明,生命的多样性在这里得以展现。而且,有更多的修士还在半路,嘈杂鼎沸,热闹非凡。
“孔雀皇也来了!”
“九尾大仙?”
“那是……僧帽妖王!”
“三首神獒!”
一头孔雀,身披色彩斑斓的羽毛,拖着长翎,在天坑边缘来回踱步,无人敢近;一只灵狐,蹲坐在地,九尾摇曳,妖气喧天;亦有一只小巧玲珑的猕猴,身高不过三尺,脑顶的毛发方方正正,似是带了一顶僧帽,禅机与煞气掺半,骑在一位人类的脖子上闭目养神!
包括那头仅用吼声就震碎了千目太岁的三头獒犬……许多强大的妖族飞升者,吸引了在场很多人的注意,引发窃窃私语。
人族这边,自也不甘示弱。
仙翁模样的老人,满面红光,长眉垂地;器宇轩昂的汉子,身高丈二,拳如簸箕,寒铁为衣……但里面最耀眼的人物,仍属那位星辰战榜上挂了名号的五焰魔君。梦幻般的火焰自带吸睛属性,他站在那里,恍如一尊不容亵渎的神祇,受八方瞩目!
“我的天,死界原来这么热闹,竟然还有那么多歪瓜裂枣!”孔琼楼就像一个初次进城赶集的土包子,没见过大世面,所以看什么都新鲜:“水煮鱼,你快帮我看看,那边有一只野猪,它的屁股是不是长到脸上了?”
飞升者越聚越多,却没有人愿意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天坑内,究竟是何等地界,又隐藏了什么样的凶险,都不得而知。稍有差池,就是万劫不复。一些人甚至偷偷瞄向五焰魔君,打算看他如何行动,再做决断。
“錓……”
就在这时,洪音乍响,悠扬婉转。
突如其来的声响惊扰了所有人,大家茫然四顾,寻找声音源头。
孔琼楼霍然转身,发现洪大的声音竟是人鱼仙子怀里的酒坛发出的:“怎么回事?”
“公子,它自己响了,我可什么都没做!”
僧尼的告诫让人鱼仙子心怀忧虑,到了这里后,也忙着四处乱看。但与孔琼楼的瞧热闹不同,她只是想寻找赶尸道人叶狂徒的身影,毕竟是星辰上榜中的人物,叫人怎能安心。手里的酒坛冷不丁震动,倒把她吓了一大跳,甩手将坛子扔到地上。
“呃,败家女人,那也不能给老子扔了。”孔琼楼心下暗惊,急忙俯身把酒坛拾起,疑惑道:“搞什么名堂?到手这么多天都没动静,这会儿竟然自己响了。想成精这里有的是丑八怪,怎么也轮不到你一个破坛子啊?!”
“公子!”
人鱼仙子在身后拼命扯他衣角,孔琼楼诧然抬头,才发现天坑周围已经安静了下来。在场有一个算一个,都将目光投往此处,神情惊异的盯着他手中的酒坛。
“纯属手滑,没惊到各位吧?就是个酒坛子而已,扔在地上也没人愿意捡。你们都别看我呀,接着看坑!”
“錓……”
又是一声。
酒坛很不给面子,这一次发出的声音更为婉转,也愈发浩大,浑厚的古意绕耳不绝,似暮鼓晨钟般敲在了每一位飞升者的心头!
“他身边,那个女人好像不是人类,裙子下面竟是鱼尾。我说别人都走路,就她蹦来蹦去!”
“口味真重,竟然和不人不鱼的妖类为伍,丢尽了人族的脸!”
“大音贯世,听上去,他手里的坛子像是一件难得的宝物?”
私语声此起彼伏,附近人迅速后撤,把孔琼楼和人鱼仙子孤立了出来。
“嗡!!!”
紧跟着,天坑里也传来一声异响。古朴苍凉,发人深省,像是专门为了回应酒坛而发出的!
“錓、錓錓……”
“嗡嗡、嗡嗡嗡……”
陶制酒坛震动的频率加快,悲凉的声音连成一片,愈发不受控制,天坑跟着附和。
“咦,这坛子怎么还跟下面聊上了?!”
“他是什么人,气息弱的令人发指,是怎么飞升的?”
“据我推算,那酒坛之所以会响,必然是与秘境中的某件宝物产生了勾连。若能带在身边,一定会引领我们寻找到惊天葬器!”
“苍天无眼,像那样的庸碌之徒,怎配拥有重宝!”
孔琼楼心道不妙,许多人的眼神开始炙热,蠢蠢欲动。
他脸上的笑意霎时变了味儿,扬声道:“我先把话说清楚。鱼,是我的鱼,谁也别想碰她一指头;坛子,是我的坛子,也别想动歪心思。诸位历经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才飞升到这么个烂地方,活着不易,得懂得珍惜!”
“咯咯咯……你这个人类好大胆呦!”毛骨悚然的笑声中,那只九尾灵狐率先向孔琼楼走来:“勇气可嘉。但就凭你这点实力,公然威胁大家,无疑就是愚蠢了。这样吧,你把酒坛借给本仙,本仙护你和小鱼周全,怎么样?”
孔琼楼报以微笑:“我要是不想借呢?”
九尾灵狐很干脆:“吃了你,吃了你的鱼。”
“哈,都说狐狸凶残狡猾,成了精之后就更了不得,还真是这样。抢就说抢,说哪门子借。”孔琼楼满脸戏虐,道:“小狐狸,先把你身上的狐绒剃了,给我织件毛衣,我就原谅你出言不逊。怎么样?”
哗然四起!!!
想不到,此人虽然实力差劲,倒长了满口的铁齿钢牙,敢对九尾狐仙大不敬!
九尾狐仙目中凶光大盛,妖气凛然,但还没等她有所行动,那位仙翁似的老人便不知不觉横在了人与狐之间:“九狐仙,人族的宝物即便是要借,也还轮不到你。老朽都未开口,你这不通教化的畜生哪来的底气。就不怕老朽一怒,扒了你的皮,炖一锅美味狐羹?”
“吼、吼、吼!”
三首神獒爆出怒吼,大地摇晃,那三张血盆巨口同时发声,叠音一处,甚是可怖:“哼,本尊最听不得有人把兽类叫成畜生。都是靠本事渡劫飞升,凭什么四条腿的就是畜生,两条腿的不是?长眉老头儿,本尊耳背,麻烦你再把原话说一遍听听?”
长眉仙翁脸色微变,似乎对神獒有些忌惮,假装没听见。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畜生就是畜生。”器宇轩昂的人族将军却接上了茬儿,字字坚如铁石:“老子当年还未领兵的时候,就是屠户出身,专干些杀鸡宰狗的营生。自打飞升以后,手痒嘴馋,长了三颗狗头的狗,狗肉是不是更香?”
骤然间,鸟鸣惊天!
“阁下,慎言,小心祸从口出!”色彩斑斓的孔雀皇也发话了,一股妖气锁定那位人族将军,将对方的气势盖了下去,明显是嫌弃“杀鸡”两个字不中听:“诸位都为了秘境而来,不是来立仇的。本皇以为,酒坛既是有主之物,总该问问物主,想把它赠给谁?”
“我就知道,孔雀跟山雉一样,都是花里胡哨的鸡!”人族将军却并不买账,转向孔琼楼道:“喂,抱坛子的,你只要把酒坛给我,从今往后就是帝王庙的贵客。本将以我家吕皇的名誉保证,没人敢碰你们一根汗毛!”
当他自爆家门后,转眼还横到没边儿的几位主顿时都蔫了。连那只想冲上来拼命的三首神獒,也猛的止住脚步:“什么,你是吕皇麾下的将军!”
人族将军极尽蔑视,傲然道:“你这恶犬倒有点见识,吾乃吕皇麾下,大将军吕舒是也!”
孔雀皇稍作犹豫,也主动向他道歉:“早就听说,吕皇身边有一位赐了姓的将军,与吕皇情同手足,就连飞升也不忘拽着,原来就是阁下。算我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将军虎威,切勿怪罪,酒坛归你了!”
它竟不敢再自称本皇。
九尾狐仙、长眉仙翁二话不说,各自对那将军颔首,远远退到一边,不打算再掺和。
人群之中,轰然炸开了锅!
“我的天,他是吕皇的手足兄弟,难怪说话这样硬气!”
“吕皇?!”
“蠢死了,还问什么,帝王庙有几个吕皇?”
“星辰战榜前十那位?!”
“酒坛归属已定,排名一百遇到前十的麾下,五焰魔君虽然厉害,但也说不出什么了吧?!”
……
群雄愈发激动,各种惊叹,唯独事主孔琼楼事不关己,像是抱着膀子看他们表演。
吕舒皱眉道:“小子,听到我说的话了吗,是不是吓傻了!”
“吕将军嗓音浑厚,比公鸭都糙,聋子经你一喊也要哆嗦,我怎敢听不见!”孔琼楼憋笑。
“大胆,你竟敢说本将军的嗓音……你笑什么?!”
孔琼楼干脆也不憋了,哂道:“吕将军,你有没有发觉自己的名字很有趣?吕舒,屡输,不就是屡战屡败,总也打不赢嘛。这名字,不是爹娘给你取得吧?那人肯定跟你有大仇。哈哈哈……对不起,我实在憋不住了!”
“找死!!!”
平地一声惊雷。
吕舒怒冲霄汉,猛然跃起,脚下的大地生生被他踩出一个巨坑,迎头向孔琼楼杀了过来。不愧是杀鸡宰狗的莽汉,性如烈火,动起手来毫不含糊。然而,身在半空时,他却被一道更加霸道的火龙逼回了原地。
“五焰魔君,为何阻我?!”
“也没什么。”五焰魔君轻声细语,显得绵软无力,却不妨碍里面所蕴含的威严:“我问你,吕皇的尊驾现在何处?”
“帝王庙内!”
“他没有一起来吗?”
吕舒摇头:“没有。”
“为什么?”
“帝王庙太远,秘境出世的消息近些日无法传到,末将游历此地碰巧赶上,吾皇不曾听说!”
“那好,这个酒坛,我要了。”五焰魔君不等吕舒接话,说话也不拐弯抹角:“吕皇若亲临,我不敢争。但皇不在此,战榜上只我一人来了。你拿去,我没面子。”
“魔君,无需末将提醒您吧,战榜之上您在一百,吾皇却位列前十!”吕舒眯眼,愤愤不平,却不敢反应过激,虽是威胁,但声音却比对孔琼楼时低了许多,更像哀求:“您公然与吕皇争宝,就不怕吾皇来日降罪吗?!”
“怕。”
五焰魔君脚下根本没有动过,也不曾转头看对方一眼,语气不容置疑:“但眼下不是来日,你也不是吕皇。就这样定了,将军再说一字,我先杀你。”
吕舒脸色涨红,脑门儿青筋几乎爆掉,却噤若寒蝉,果真不敢再说一字。
五焰魔君说完,往孔琼楼的方向伸出一只手,似乎在等着他把酒坛乖乖送过去。
哪怕是排在星辰战榜末位的人,身上也拥有一股惊天魄力。这种魄力,不单单只表现在战力层面,更包含了一些让人血脉贲张的精气神,那是与生俱来的,很难磨练。可他偏偏遇到了孔琼楼,一个嬉笑人生、历遍红尘、且不知死活的小丑!
群雄瞩目中,孔琼楼又清了清嗓子。
“咳咳……我说烧火棍,你们怎么一个比一个扯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