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枭与乌璟一同回到易宅时,一路沿小石路往主厅走,没见着小姑娘的身影,唯有主位上的王爷,专心致志,不知埋首阅览文书多少时辰了。
“王爷。”两人异口同声道。
萧绎自然早已察觉两人的到来,抬起头来,目光几转,最后缓缓落在乌璟手里提着的包裹上。
乌璟会意,将包裹拿上前去:“王爷,今日我交代布庄做衣裳了,约莫后日能出货,这里是三套成衣,尺寸勉强合身,委屈灵儿小姐先将就将就。”
其实灵儿在宅里算不上客人,但乌璟作为生意人,世故圆润惯了,这话说得礼貌客气,萧绎不多言,斜眸瞥了案边一眼,声音浅淡:“放着罢。”
他原意是灵儿既为身负嫌疑之人,则他手下的人与她接触得越少越好,可落在青枭眼里,却又成了另一种含义。
咦,王爷这是打算亲自去送?连邀功的机会都不留你。
青枭悄悄朝退下来的乌璟递了个眼色,扯了扯右边唇角,坏笑。
信不信,我告诉王爷,你想去送衣裳?
乌璟无言地回了他一记眼刀。
别,千万别,哪是送衣裳……送命还差不多……
青枭对王爷时不时踢他去军营操练心有余悸,提这话不明摆着告诉王爷自己闲得发慌吗,当即收起八卦心思,等待王爷点名问话。
果然,萧绎随后便看向他:“查得如何?”
“照目前所得来看,我认为,她并非本地人。现在正加快查明她的身份,但……还需花些时间。”
萧绎眯眸,语气沉了下去:“两日,仅仅如此?”
哪有两日,明明只查了一日半,第一日只有夜晚啊……
王爷你算术真差……我为何要服你……
“属下无能。”青枭认怂。
萧绎眉心一动,似是要皱眉:“需要多久?”他从不交待无限期的任务。
“一个月……”青枭本欲留充裕的时间,感受到王爷凌厉的目光后,立刻改口,“二十日。”
萧绎一口回绝:“半月。”
半月?!王爷你这是赶尽杀绝啊……
秦阳城如此之大,他岂不是得日日起早贪黑,不服!
“属下领命。”对,他青枭在王爷面前,只有一个怂字。
乌璟向他递了一记同情的眼神。
虽然在他看来,这厮绝对是在幸灾乐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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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火燃尽,光亮尽灭。
眼前忽而一暗,萧绎翻页的手一顿,望向屋外月上梢头的夜色,寂寥空明,虫鸣鸟叫俱歇,恍然有种独留自己一人的错觉。
将手中的文卷搁在一旁,他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再睁眼时,视线不经意便落在书案角的标有“布庄”字样的包裹上。
对了,还有一个被他赶到后院去的小姑娘……
时辰不早了,他推开木椅站起身,单手提起包裹,便快步走出了主厅。
白日装作下人的影卫已重归黑暗之处,乌璟有自己的住处,青枭则习惯居无定所,鲜少在易宅内歇觉。
偌大的宅院此刻寂静无声,凉风徐徐,唯有后院那处,檐角高挂的圆筒灯笼轻轻晃悠,和暖的光线照亮脚下的卵石小路。
萧绎立于高大木门前,屈指象征性敲了敲,便伸手推开了门。
屋内灯火通明,他反手掩上门,便听身后突然响起一道沉闷的碰撞声,听着似是砸到了某物。
萧绎随手将手中物丢在宽榻上,三步并两步行至内里,却见……床榻上的小姑娘正以极其古怪的姿势倒立靠于墙壁,歪着脖子,两手各撑在一侧,硬生生卡在被褥上,脸上龇牙咧嘴的表情……惨不忍睹。
“救……救命……呀……”她咬紧牙关,百般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他一眼便看出她方才在做何事,过往也曾遭过这样的事,故有了经验,一步上前扶住某几个易受伤的重要位置,将她整个人慢慢放下来。
躺回床榻上的灵儿胸口起伏,大口喘着气,觉得自己简直重新活过来了。
自来到秦阳城,她被那些人管东管西,连每日必练的基本功都落下了。到这易宅后,趁着无人再干预她,便准备睡前重温基本功,在床榻上压了压腿,又靠在墙上练习倒立。
本来还好好的,她正气定神闲默数自己坚持的时长,岂料外边突然传来的开门声吓了她一大跳,心神一乱,手臂立时不受控制发软,然后……便成了这副狼狈的模样。
而那个既是罪魁祸首又是救命恩人的“爹”,还站在床榻边,俯腰面无表情打量她的脸,似乎欲从中寻出她所表露的不适。
陌生的温热气息轻轻拂过她的眉眼间,头一回与除了爹爹、哥哥外的男人靠得这样近,她下意识要往后躲,可后脑上压着枕头,便是想躲也无法。
既然躲不了,她便只好硬着头皮让他瞧,因被人撞见而羞窘微红的小脸,又渐渐红了几分,甚至微微发着热。
萧绎目光冷静地审视着,小姑娘的脸红彤彤的,不知是方才憋气憋红的,抑或是别的什么,但所幸看起来并无大碍,垂眸,起身退了开去。
男人的气息骤然离去,浑身僵硬的灵儿在心里悄悄松了口气,男人却依旧盯着她,淡淡开口:“为何哭?”
他可未有忽略小姑娘发红的眼眶,显然是哭过的模样。
灵儿以为自己脸上有眼泪未擦净,伸手摸摸脸,干干净净的,有些不解他从何看出。
但既然他已这般问,再说没有又显得欲盖弥彰,她只得扯谎:“额……就是刚才摔的时候太痛了……”
她的眼神有几分躲闪却不自知,萧绎收入眼中,心头又是另一番思虑。
莫非,晌午他将她赶出主厅后,她强做乖巧状,实际上却回房偷偷哭泣?
他不自觉便开始回忆,当时自己的语气是否太强硬,表情是否太冷漠……不,他身患面瘫,本无表情,只怕看起来已足够冷漠了。
所以,他将一个不过九岁的小姑娘,吓哭了?
上一世便屡屡如此,这一世又……
不,并不是。
那个任由他抱在怀里,眉眼弯弯冲他傻乐的小女娃,便是个例外。
她的小名,也唤作灵儿。
算算年纪,今年大概也是十岁左右了。
他回眼,榻上的小姑娘正忐忑绕着手指,莫名地,心头一软。
浅淡的,熟悉的。
“收拾好便过来。”丢下这么一句话,萧绎转身走出卧间,留下以为自己成功瞒过他的小姑娘,扶着脖子坐起身,暗暗翘了翘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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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何物?”
楚书灵走到铺着蓝缎的圆桌前,一眼便瞧见摆在桌面的包裹,又瞄了眼正侧身坐于桌旁,半背对她的人。
“打开便知。”
她“哦”了一声,心里有些好奇,对着包裹上的结一阵折腾,好不容易解开了,却被里头的东西惊住了,“新衣裳?”
虽说她自幼喜武,舞刀弄枪能有三分模样,琴棋书画却几乎一概不精,哥哥常笑话她与普通闺秀姑娘相差甚远。
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哪有姑娘会不喜好看的衣裳,当即便拿出来在身上比划。
萧绎无声饮茶,余光里小姑娘脸上的惊喜之色显而易见,唇角微抽,垂眸继续品茶。
“真美呢,花纹好特别……”
她正愁自个儿来了以后缺换洗衣裳,不料他竟然送她新衣裳穿……
“谢谢你买的衣裳。”小姑娘将衣服抱在怀里,迟疑片刻,还是不舍地放回包裹里。
萧绎转脸看向她的动作,声音清冷:“不喜欢?”
“不是,我十分喜欢……”她神色认真,看了他一眼又别开视线,低声道,“……可我没有银子。”
爹爹教过她,不可无缘无故收取陌生人的馈赠,她待在他府里白吃白住,本就是不该,如何还能收下他买的衣裳?
她在京城时,家里也常有这般样式好看、料子舒服的衣裳,知晓价格不菲,可比青枭哥哥那日买的小吃贵重得多,她……恐怕受不起。
“不需。”萧绎本欲说是他赠予她的,看出她的心思后,便改了口,“亲戚家穿过的旧衣,不值钱。”
小姑娘眨眨眼:“真的?”可看起来还很新……
萧绎看着她,面无表情,眸色沉沉:“嗯。”
额……他的眼神和脸色都好吓人……好似她不收下便是犯大错一般……
“那……谢谢你。”楚书灵重新抱起衣裳,在他略微缓和的目光中庆幸自己做了正确决定,“我可以先将衣服放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