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消一瞬,单逸尘便忆起了那是属于谁的衣裳。
……她还在那儿?
他掀被下了床,套上鞋往寝房外走去,果然看见那一身桃粉衣裙的姑娘……正伏在古琴上,呼呼大睡。
单逸尘垂眸看着她并不算雅观的睡姿,心想这姑娘真是贪睡,也不嫌琴弦硌得脸疼,是有多缺觉?
“阮墨。”
“……”毫无反应。
“阮墨……”
“……”依旧毫无反应。
单逸尘皱了皱眉,眸光沉沉看着一动不动的人儿,半晌,叹了口气,俯腰扶起她,将她拦腰抱了起来。怀里的人似乎并无所觉,只是软软靠进他的胸口,小脸一侧,气息平稳绵长,丝毫不受干扰,更没有任何要醒过来的迹象。
其实他并非那么好心的人,要是旁的人睡在此处,直接便一脚踹出门去了,哪还管睡得舒服不舒服?可……偏偏留意到她白皙的眼睑底下淡淡的青黑,想到今日在床榻上看见她时,确然眉眼倦怠,精神恹恹,莫名地,冒出了几分心软。
终归不忍心将人强行叫醒了,反正这儿离丝竹阁也不算远,他便抱她回去又如何。
因着怀里多了个人,单逸尘便无法如平常般潇洒地大步往前,走得慢之余还得顾着点儿看路,担心绊到什么把人摔坏了……他可不愿再将几日前她手伤未愈的日子再经历一回。
不过,女人抱起来……都这么轻吗?
往常看着她不算瘦弱,怎么在他臂上,却几乎感觉不出重量?甚至比他那柄一掌宽的长剑,还轻上不少,也不知平时是否好好用饭了……
丝竹阁就在前方不远处了,他的步子稍微快了些,进去后,却找不见守夜的小丫鬟。他懒得再喊人来了,直接用背顶开了大门,抱着人儿进了屋。
这屋自然不比他住的地儿大,几步便到了床榻前,单逸尘一腿跪上床沿,俯低身子,将怀里的姑娘缓缓放下去,顺手扶了扶她躺的位置,才抽出手臂要退开来。
岂料才刚抽出一臂,右手还被她枕在颈项下方时,熟睡的人儿突然拽住他悬空的左手,往自己身前一扯,还顺势朝里翻了个身,他本就半跪着还未起身,被这么一动作,重心不稳,差点儿直接压倒在她的身上。
“……怕……别走……”
单逸尘还维持着极为难受的姿势,仅靠右臂支撑起上身,一垂首便要贴上她白玉般的小脸了,正苦恼如何脱身,耳边却传来细若蚊呐的呓语,断断续续,听不真切。
“……不……我怕……”
他仔细辨认了好一会儿,才听清只言片语的意思。
做恶梦了?
被拽紧的左手渐渐感觉到些微温热的湿意,浅浅的,却令他不由自主忆起小姑娘哭得一塌糊涂的模样,心头一刺,又放下了欲抽出的手。
夜深人静,月色温柔,大概……亦是人心最易脆弱之时。
否则,他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对她生出了莫名的心软?
鼻间萦绕着清淡好闻的气息,如安神香一般侵入心肺,单逸尘靠近了几许,深深吸了一口气,终是轻轻躺倒在她的身后,半搂着她合上了双眼。
在她的身边,似乎连困意也来得容易了几分。
不走便不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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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醒来,阮墨下意识往身后一探,果然已经空无一人了。
也是,外头的日光都如此刺眼了,单逸尘公务繁忙,肯定早早上朝去了,岂会如她这等懒人一般,睡到日上三竿不起床。
懒懒地翻了个身,不自觉便想到了昨晚的事。
昨晚……
其实他将她抱起来的时候,她便醒了,可难得从来不近女色的将军大人抱她一回,说什么也要装睡,让他继续抱着,看看他想做什么。
结果,人家只是将她送回来歇觉,根本没有半点儿不君子的念头,她心里既松了口气,又略略有些失望。并非因他无非分之想而失望,而是,她有些悲观地怀疑,他亲自抱她回来,可能是不喜外人在他的住处久待,全然不是她所以为的,对她产生了进一步的情感。
想到师父说过,那些拜倒在她裙下的男人,大多都是因为想与她同睡……那既然这块木头死活不动心,她……她豁出去了,强拉也得拉他和她睡一晚……万一他还真因此动摇了呢?
“哎……”阮墨一把掀过被子蒙住头,懊恼地用力踢了几脚。
人家走得一点儿留恋都没有,看来,她这招还是失败了……啊。
倘若红鸾门门主知晓自己的徒儿竟把那个所谓的“睡”字,理解成……会不会立马拎着她的后衣领,关进屋里好好拜读某本图册呢……
******
在阮墨发愁得茶饭不思的同时,退朝后被指名留下的单大将军,正在御书房与皇上商议政事。
“爱卿,依你之见,如何?”
单逸尘放下皇上予他看的几本奏折,略一沉吟,心中已有决策:“异动早已出现,再拖下去恐养虎为患,臣愿领兵前去景云城,剿灭叛党。”
“好。”皇上早有此意,见他如此爽快地答应,当即道,“朕明日会于朝堂上宣布此事,待兵马调动完毕,便下旨出兵。”
“是。”他垂首沉声应道。
然不知叛军从何得来的消息,竟提前点燃战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攻占了与景云相邻的两座城池,士气高涨,一时劲头大盛,势不可挡。
十日后,将军府。
“圣旨到――”
府内灯火通明,皇上身边的太监总管许公公手执圣旨,打开明黄色的绸布,尖细的嗓音划破夜的平静。
单逸尘撩袍跪下,垂首听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废皇子安,率领叛党攻占景云及两座邻城,企图谋反,罪不可恕,今命镇国将军单逸尘为总统领,即刻领兵十万出发平乱,保大南安定。钦此――”
他双手接旨,高举头顶:“臣,接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再抬起头时,已是面沉如水,眼神坚毅,旋身步出主厅。
“沈叔,发生什么事了?”阮墨原在歇午觉,忽而被外头嘈杂的声响吵醒,披上外袍出了房,叫住抱着一身铁甲的沈叔询问。
“皇上传旨命将军平乱,即刻出发,老奴正要给他送战袍。”说罢也未作停留,快步往前厅去了。
“什么?怎的这么急?”阮墨皱起了眉,不多犹豫,立刻随沈叔身后朝前厅赶去。
“将军,战场凶险,刀枪无眼,您可得多加小心……”
沈叔正低头为单逸尘穿上铁甲,一声娇喝却打断了他絮絮叨叨的叮嘱。
“将军!”
匆匆赶来的阮墨扶着门框喘了几口气,等他看过来,才迈过门槛走入前厅,朝披上了玄黑战甲的男人走去。
有一瞬,她只觉此刻的这个单逸尘,高大挺拔,神情冷峻肃穆,俨然如战神一般,神圣不容侵犯。
他扫了她一眼,目光落在披散的长发上,眉心微微一皱:“何事?”
“将军……”阮墨一步步靠近,最后停在他三步开外,“何时回来?”
沈叔系好了最后一根绑带,闻言心下暗笑,上回府里的大夫为阮姑娘看了一回诊,早将两人的事传开了,大家皆是心知口不明,回身冲她点了点头,便识趣地退下了。
“战事结束后,自然会回来了。”单逸尘看着她明显是初醒的模样,外袍也穿得不甚规整,上前两步,顺手将滑落肩头的衣襟扯上来,“睡便睡了,出来做什么?”
听她那儿的小丫鬟说,这姑娘即便早上已然睡到接近巳时,午膳后依旧要歇上半个时辰,嗜睡如命,今日竟起得来……是因为听说他要出征吗?
阮墨脸一热,忙将衣襟拉好,才盯着脚尖,请求道:“可以带上我去吗?”
一听这话,他脸色微沉,一口回绝:“不可。战场凶险,岂是儿戏?”
“难道你们将士出征,都不会带家眷的吗?”
话一出口,她便觉得自己僭越了,不过一个小小的琴妓,能与“家眷”二字相提并论?
但单逸尘却不觉不妥,他并无亲人,于他而言,这府里上下便是他的亲人。
然而,军中有规定,不允许带家眷,队伍中除了将士与军大夫外,随行的只有军妓。
他淡淡瞥了她一眼:“难道你有意愿?”
阮墨被那个词吓了一跳,立即用力摇头:“我……我一心追随将军,岂会有……”
“那便乖乖留在府里。”他轻笑一声,显然早已猜到她的答案,伸手抚了抚她的长发,“无事便多练两首曲,待我回来,弹予我听。”
近来他不再只是夜里听琴,白日里闲着无事,也会到丝竹阁听一会儿,顺便歇个午觉,不过多半会被她气鼓鼓地瞪眼,暗骂他夺了她午觉的时间。
那模样,着实有趣得很。
有时他也渐渐分不清,自己究竟是为了听琴,抑或单纯为了……见见她。
“嗯。”阮墨轻巧答应了,抬头直直望着他,俊美的容颜在玄黑铁甲衬托下,更显冷寂无情,“将军,一定要平安回来。”
千万……莫要战死沙场。
“好。”
出发在即,单逸尘最后看了她一眼,便不再停留,黑袍一扬翻身上马,马鞭一甩,马儿便嘶鸣着狂奔而去。
阮墨站在将军府门后,遥遥望着逐渐远去的身影,最后缩小成一个黑点,紧捏拳头,压下心头隐隐的不安,转身回了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