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承恩进入养心殿的时候,崇祯皇帝正坐在书案后面生闷气,殿内散落了好几本大臣们的奏折。
几名青衣内侍见了王承恩进来,如蒙大赦。王承恩小心地上前,俯身将地上的奏折捡起,再放到书桌上码好。
崇祯皇帝见状,佯怒道:“糟心的东西,你捡它做什么!”
王承恩微微一笑,想了想,朝崇祯皇帝拱手说道:“陛下,为臣者敢直言上谏,这是政治开明的大好事,陛下怎能弃之如敝履呢。”
崇祯皇帝气哼哼地骂道:“承恩你是没看那上面所奏的事情!都察院佥都御史才空缺了几天,这些人便一个个地上奏要补缺!哼,一个个的还都打着自己的小算盘!西北被起义的民军闹得乌烟瘴气,也没见这些大臣有几个真正上心!”
王承恩劝道:“陛下,西北乱局想要平复,并非一朝一夕之功,补齐佥都御史的缺却也是当下急需解决的事情,臣工们如此着急,也是份内的事情。”
崇祯皇帝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再从书桌上拿起另一封奏折,看了两眼,便又扔到了一边,抚着额头叹气道:“辽东孙阁老想℃,要重修大凌河城,巩固锦州防线,这又向朕伸手要银子来了!唉,承恩哪,如今户部穷得连下个月的京官俸禄都要发不出来了,朕哪里还有银子拨往辽东?”
王承恩啊哟一声,惊呼道:“陛下,孙阁老所奏的,可是要紧的事情,陛下大意不得。”
崇祯皇帝苦着脸色道:“朕知道!这孙阁老虽然有时候犟得很,却是个干事的能臣。只是这国库没银子。难道又要从朕的内库里出钱?”
王承恩也脸色发苦,讪讪地道:“陛下,据老奴所知,内库里也没多少银子了。”
“是啊!”
崇祯皇帝不断地叹气,愁眉苦脸,长吁短叹。
王承恩打量着崇祯皇帝的神色。忽然眼前一亮,凑上前忐忑地说道:“说到内库的银子,老奴倒记起一件事来。”
“唔,什么事?”
王承恩轻笑道:“陛下您可曾记得,光禄寺卿许梁有个小老乡,叫燕七的,是中华总商会北京分会的会长。上回他向朝庭捐银两万两,陛下还特赐忠义牌匾以示褒奖。”
崇祯皇帝缓缓点头,道:“朕想起来了。是有这么回事。”
王承恩见崇祯皇帝没有不悦的神情,便仔细想了想许梁的交代,便道:“前些天许大人又找到老奴,说那中华总商会想从陛下这里讨要一道圣旨,当然了,为表达对陛下的感谢之意,中华总商会肯定是有所付出的。只是这几天老奴见陛下心情不佳,便一直没敢提这事。这不。方才许大人又找到老奴了,老奴才斗胆想起这档子事情来。”
崇祯皇帝听了。脸上显出狐颖的神情,审视着王承恩,道:“无利不起早,商人最是逐利!那个中华总商会想要什么旨意?还有,光禄寺卿许梁怎么对这种 事情这么热心?”
王承恩心中吓了一跳,忙低头回道:“这个……却得问过许大人才知道。老奴却不清楚其中细节了。”王承恩见崇祯皇帝皱起了眉头。忙跪倒道:“陛下恕罪,原本老奴是不该拿这些小事情来烦陛下的,只是方才见陛下为了银子的事情烦心,老奴想着,那中华总商会以前是捐献过银子的。此次没准还能再捐些银子出来,才大胆说了出来,既然陛下不准,那老奴这就派人去回绝了许大人……”
说着,王承恩小心地打量着崇祯皇帝的脸色,见皇帝依旧沉着脸,心底暗叹一声,便低着头要退出养心殿去。
往外走了几步,崇祯皇帝忽然叫住道:“慢着!”
王承恩急忙站住,回头探询地看着崇祯皇帝。
崇祯摆手道:“宣许爱卿进宫,朕先听听许爱卿怎么说。”
在等待许梁奉诏入宫的时间里,崇祯皇帝便又开始批阅奏折。王承恩在一旁侍候着,帮忙整理奏折,崇祯皇帝看一封,王承恩便展开好下一封,自然地递到崇祯皇帝手中。
“咦?”崇祯皇帝手里捧着封刚打开的奏折,凝神看了看,拍掌大笑道:“想不到陕西也有如此忠勇双全的官员。嗯,这个叫黄道周的官儿,该重赏。”
王承恩笼在背后的手都在轻轻地抖动,崇祯皇帝看得入神所以才没有发现,其实他手上拿着的那封奏折,是王承恩刚刚从怀里拿出来的,小半个时辰前,它还在光禄寺卿许梁的手中。
王承恩见崇祯皇帝并没有起疑,便好奇地问道:“陛下,是什么喜事?”
崇祯皇帝笑道:“喜事倒也说不上。五月十二那天,陕西民军首领高迎祥率民军围攻泾州城,城内连知县带士兵不足千人,硬是在恰好巡视到泾州的平凉同知黄道周的坚持下,拼死据守,撑到平凉援军到来,才不致于泾州城落入乱军的手中。这折子正是那平凉知府陆一发为黄道周请功呢。”
王承恩听了,仰头细思一阵,恍然地叫道:“陛下所说的这个黄道周,老奴好像也有些印象。”
“嗯?”崇祯皇帝惊奇地看向王承恩,问道:“黄道周远在陕西平凉,你怎么会知道?”
王承恩笑道:“陛下有所不知,那个黄道周乃是天启二年的进士,曾经担任过翰林院修撰一职,老奴对此人的了解,也是凑巧了,有一回老奴去翰林院,恰好听得翰林院的几位大人闲卿时谈起此人。”
崇祯皇帝道:“看来这黄道周倒也是个有些名气的人物。”
王承恩便轻笑道:“黄道周此人在天启二年中进士的时候,年纪便有三十八岁了。”
崇祯皇帝听了,眼中难掩失望之色,暗自道:这么晚中进士,看来也算不上是杰出的人才。
不料王承恩似乎看出了崇祯皇帝的失望,紧接着说道:“陛下兴许会觉得黄道周此人资质平平。其实不然。据传黄道周此人,自幼聪颖好学,五岁就学于铜山崇文书院;十一岁即善文章;十四岁游学广东博罗,获誉“闽海才子”;十八岁居铜山海中塔屿耕读攻《易》;二十岁开始致力讲学著作,三十七岁才第一次参加秋闱考试,头年中举。第二年便中了进士!在翰林院任修撰期间甚得先帝天启陛下赏识,经常奉诏入宫奏对侍读。”
崇祯皇帝这才真正露出震惊之色,良久,忽又疑惑地问道:“既然黄道周此人如此良才,为何至今流落在地方?”
王承恩轻叹一声,解释道:“老奴不说陛下也能想到,先帝在位期间,魏公公当权,黄道周为人正直。为魏公公不喜,寻个由头一把发配到陕西镇原小县任县丞去了。”
崇祯听了,怒骂道:“魏忠贤此人,祸乱朝纲,当真该杀!”
过了一会,许梁便奉诏进了养心殿,磕头行礼之后,崇祯便问起许梁中华总商会的用意。
许梁便向崇祯皇帝解释起来。其实自从北京城郊外出现第一家仿冒西山煤矿的蜂窝煤厂家开始。许梁便有意让中华总商会搭上崇祯皇帝的路子,好名正言顺地打击假冒伪劣。
没办法。京城附近,皇亲国戚,重臣勋贵太多,谁能料到兴许哪一家假冒厂子背后站着的就是当朝国舅或者开国功勋呢?如果放在平凉府境内,许梁说灭也就灭了,然而京城必竟不同。没有正当的理由,强大的靠山,以一个民间的中华总商会的名头,便去打击其他商家,极有可能招惹到惹不起的主。
许梁的想法。便是要借着崇祯皇帝的名头,把崇祯皇帝拉下水,大方地给崇祯皇帝一些中华总商会的股份,把中华总商会包装成皇家商会,这样一来,行事便名正言顺了。
许梁如此这般地向崇祯皇帝一解释,崇祯听到每年能够从中华总商会分红到两三万两银子,不禁大为心动。如今正是急需要用钱的时候,蚊子腿那也是肉。
于是,崇祯皇帝颇为意动地问许梁道:“许爱卿,关于你说的那个什么权?”
“专利权。”许梁郑重说道。
“对,专利权。”崇祯皇帝点头道:“你是说只要朕给中华总商会下道密旨,授予中华总商会具有保护专利的权力,那朕便能拥有商会一成的股份?每年还能从中分取红利?”
许梁道:“正是。陛下拥有了中华总商会股份,那中华总商会便升级为皇家商会,这对商会以后的发展也是极为有利的。商会发展了,陛下的红利自然也就水涨船高。”
崇祯皇帝点点头,沉吟一会,抚掌道:“这生意做得。”说着,朝王承恩示意道:“承恩,拟旨。”
当下,由崇祯皇帝口述,王承恩提笔书写,圣旨很快就拟好了。崇祯皇帝看过之后,用上印,便由王承恩呈交给许梁。
许梁拿到圣旨在手,高呼万岁。起身时一脸喜色。
崇祯皇帝端详着许梁,忽惊奇地问道:“朕瞧着许爱卿的模样,只怕与那中华总商会关系匪浅吧?”
许梁心中暗惊,表面上却极为惊愕,长揖到地,恭维道:“皇上圣明。臣的那点小心思,还是瞒不过皇上。”说着,许梁一脸的难为情,扭怩着说道:“其实,臣的夫人,也经营着梁记商号的生意,算是中华总商会的骨干成员。”
崇祯皇帝恍然,指着许梁笑骂道:“原来许爱卿也是有钱人家。”
许梁便讪笑不已。
目送着许梁双手捧着圣旨小心地告退出去,崇祯皇帝便朝王承恩勾了勾手指头。
王承恩凑上前来,问道:“陛下?”
崇祯皇帝目光幽幽地看向养心殿门口,语调冰冷地道:“给锦衣卫的骆都督说一声,叫他仔细查一查那中华总商会的底。哦,还有,许爱卿的梁记,也给朕仔细查一查。”
王承恩神色凛然,拱手应下。
许梁出了皇宫,先去了礼部拜会了礼部尚书李腾芳,然后拐进了吏部,踱进了吏部尚书王永光的书房。
王尚书正为佥都御史的人选烦心着,左都御史曹于汴前脚刚走,许梁后脚便赶到了。
招呼着许梁随意地坐了,王尚书便愤愤然说道:“内阁曹阁老刚走,许梁你就来了。”
许梁略为诧异,问道:“曹阁老并不分管吏部事务,他来尚书大人这里做什么?”
王尚书冷笑道:“还能做什么!催着本官尽快上奏提请佥都御史补缺事宜。嘿,本官这个吏部尚书都没着急,他倒先急了。”
许梁道:“都察院是曹阁老的心头肉,佥都御史人选一天没定,曹阁老便寝食难安。”
王尚书呸了一口,“若不是曹阁老把首辅周延儒的面子摆出来,本官理都不会理会他。”
“怎么?连周首辅也在催了?”许梁惊叫道。
王尚书缓缓点头,然后看向许梁,说道:“今天朝会前,许梁你让本官暂且不提佥都御史的事情,是怎么回事?”
许梁问道:“下官听说关于佥都御史的人选,好几位大人都提了建议?各方说法不一?”
王尚书苦恼地道:“可不是嘛,本官也正为此事头疼呢。本官想从南京都察院调人过来,可徐阁老却举荐了广东参议赵大人,而那曹阁老却坚持要从北京都察院内部提拔一名都给事中。几方僵持不下啊。”
许梁听了,沉默一会,盯着王尚书,问道:“以现在的形势,尚书大人若提名南京都察院的人,有几成把握能成功?”
王尚书听得神情一黯,默然道:“内阁周首辅,温体仁两人支持曹于汴,而徐阁老又另有人选,不怕许梁你笑话,这种情况下,本官的人选通过的几率不足一成。”
许梁又问:“那依尚书大人之见,谁会最终胜出?”
“不出意外的话,曹阁老的人会上位。”
许梁抚掌道:“这便是下官阻止尚书大人的原因所在。今天朝会,若尚书大人提起佥都御史补缺的事情,铁定是便宜了曹阁老。若再让曹阁老把都察院打造成铁板一块,对你,对我,对咱们大家都没有一丝好处。”
王尚书终于听明白了许梁的来意,便正色问道:“莫非许梁你有什么想法?”
许梁自信地说道:“很简单,曹阁老搞同盟,咱们也得抱团才是。不过,这人选嘛,得稍微改动一番。”说着,许梁便将想扶平凉同知黄道周上位的想法说了出来。
王尚书听了,看了许梁很久,见许梁一脸的坦然,便沉声道:“即便本官支持你,仅凭咱们两人,还是不足以与曹阁老他们抗衡。”
许梁得意地一笑,突然说道:“如果我说,除你我之外,支持我的人还有礼部尚书李腾芳,武英殿大学士孙承宗呢?”
“这……怎么可能?孙阁老远在辽东!”
许梁用幽幽然的语气说道:“尚书大人不知道,其实孙阁老已经在回京的路上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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