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仙谷内,晚膳钟声悠然敲响,天下道门来宾纷纷涌出。
文从心和红袖相视一眼,作出决定,“红袖这组人,在楼下小餐厅解决晚饭吧。你们几位,几乎都是餐风饮露的境界,即便饿上几天也无大碍――尽量避开与混元派接触就好。我带着张辽和阿雅去赴宴,目的是汇合胡师兄那一组,将目前发生的情况及时沟通。一旦混元真君当众撕破脸,三组人马也好鼎足接应,共进退!”众人同声称善,各自依计行事。
止正为了保护杜远,也不回房,径自在屋内寻了块光洁地板,盘膝打坐。自打服了丹老赐予的纠丹,他感到体内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二十年来,他在行端法师座下,专修伏魔一术,扶正怯邪。一副皮囊已然远超凡夫俗子,但与现在相比,又不可同日语。原本他的“诛心诀”,受肉身限制,到达了瓶颈,再难寸进。可是现在,抛去筋强骨壮不说,彷佛奇经八脉都加粗了数倍,一道“伏”字诀吼出,诛心范围何止扩大百米。且不论群攻效果,就是一对一,恐怕也真的可以降妖伏魔了。他内心瘙痒,只想出去捉个大鬼来实验一番。
止正明白丹老不传他一本道法的苦心,像他这种佛徒,讲究至情至性,专注一门修习效果最好。想到这里,他深吸一口气,调匀呼吸,暂时摒弃所有杂念,进入了禅定状态。
杜远明白这大和尚是为了他好,可是空放红袖在侧,不能动手动脚,时光着实有些难挨。他在屋内走来走去,像被困的猴子一样,抓耳挠腮。红袖明白他心中所思,且喜且羞,也不帮他想主意,只是解开那件彩羽披风,逐一精心擦拭每根羽毛上面的微尘。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文从心带队出行,这次宴会的场所,却已不是深潭沿岸,那里的地势已被混元真君改造成角斗场。三人随着三三两两的修真人士,来到仙谷东侧一处石厅,这座大厅呈圆形,仅此一层,高大宽阔,足够千人宴饮。内里灯火辉煌,大半圆桌已经坐满。酒菜上了两成,先到的人已经吃喝起来。
阿雅眼睛尖锐,远远瞧见胡盛元等人,连忙呼唤从心。正巧胡哥旁边还有几个空位,双方假作互不相识,彼此客套了一番,并肩坐下。早有黄衫女道人送上杯盘碗筷,一桌人推杯换盏,说些不着边际的闲话。
拉巴迪和詹钰跟随胡盛元赴会,已经换上了齐云山的道袍,詹钰还好,他保持大宋款式的发髻,和寻常道士一般无二。拉巴迪就十分惹眼,“胡人”粗犷外貌,招来不少混元派侍酒女道人的低声议论,有些喜欢猛男款的,还主动抛来媚眼。即便现代,伊朗男人尚且允许四妻共侍,所以没有太多忠贞观念。但拉巴迪不同,他一直念念不忘惨遭阿方斯毒手的妻儿,对其他女子的大胆表白,从不假以颜色。
一名黄衫女道人骚性大发,借口上前添酒,“不慎”撒了拉巴迪一身,这位胡子大叔连忙起身擦拭,那女道人趁机在他身前身后乱摸一通,嘴里娇声着抱歉、得罪之类的话。其他女侍者在远处笑作一团,尽皆又羡又妒。
趁这混乱当口,文从心蘸着酒水,在桌上写了一行小字――“杜与真君冲突,当心混元”。又随手一拂,抹掉了所有水痕。胡盛元看得清楚,也不改色,对着手中杯子微笑点头,“嗯,这酒不错。”文从心佯作漫不经心地问,“我见齐云山还有个尹真人,现在去哪里了?”胡盛元知道她担心尹志平,立刻回答,“哦,他和全真门下有些交好,去那边敬酒去了,很快回来。”
尹志平的确去了全真那边,但不是青城的桌子,而是嵛山一席。这嵛山派在全真名下,属于小宗门,处事一向低调,连桌子也小小的,只围坐了六个人,还躲在一根石柱后面,找了半天才找到。
这六人见有人主动前来敬酒,均感诧异,纷纷站起来还礼。尹志平正色道,“今日五行首战,贵门孙真人一番话语,至诚至性,直指人心。令我十分钦佩,全真有此传人,足以慰藉祖师!”
孙筑基听他点名夸赞自己,有些不好意思,忙拱手道,“谬赞了!不知仙师何门何派,与我全真可有故交?”
尹志平一张方脸憋得通红,他向来不曾撒谎,此时很难完美回答,支吾了一下,艰难说道,“贫道尹志平,也是全真一脉。独自结庐山中,和散修差不多……”嵛山六人尽皆脸色变幻,不知这位道长是开玩笑还是当真。
孙筑基忍不住问,“您这名字,是打小就有的吗?”这话问的唐突,尹志平却明白何意,“当然,绝无戏言!”
六人面色一缓,相视而笑。孙筑基又一抱拳,“尹真人莫怪,您这名字,与我们一位师祖完全相同。既然同为全真一脉,何不改名避讳?”
尹志平有些后悔不该冲动。贸然前来敬酒,引出这多麻烦。干笑一声,“你我修真之人,肉身尚可抛弃,况寂寂浮名乎?今日即便师祖在场,想来也不会见怪。”
嵛山六人闻言,尽皆点头称是!难得大家均为豪迈性情,一见如故,十分投缘,遂请尹志平坐了下来,七人一齐饮酒。
大厅中间有个乐池,混元乐坊的乐队奏完一曲,有序退下。那位大家已然熟识的主持人又出现了,他作了一个罗圈揖,朗声道,“法会首日,大获成功,全赖天下道友鼎力帮衬。为表达感谢,混元真君特捐出无上法器一件,供今晚席间抽奖――”
厅内顿时一片鼓噪,大家欢天喜地,有奖就是好啊!这混元派真会办事,处处设彩头,人人有机会。倒要看看这件“无上法器”有何玄妙。
主持人清脆击掌,从大厅天花板上垂下一支红绳,绳头系住一只翡翠玉杯,直垂至距离地面三尺方才停住。主持人宣布抽奖规则,“此杯并非攻防法器,相传为春秋时期墨家大能所制,其名曰‘杀生’。其意并非杀戮生灵,而是专项评估‘杀’与‘生’的配额。此杯天赋异禀,无需注入酒水,任何人握住它,即可测出持杯者三尸存量。大家都知道――斩得三尸,即证金仙。那么,谁又不想清晰通透自己的执念呢?”
满场一片哗然,大多数人不相信还有如此奇妙法器存在,都以为是骗人的道具。更有些人一听不是攻防属性的法器,顿时兴味索然。
张辽不明白什么是“三尸”,拿眼神向席间求助,胡盛元号称博士,学识最厚,乃低声出言道,“所谓三尸,即为凡人体内三种恶欲,任何人想要成仙,必须提前铲除三尸,扫清阻碍。”
这个解释令人似懂非懂。张辽也不多问,继续转头看热闹。
一名胖道士带着浑身酒气第一个起身,蹒跚走到乐池中央,一把捞起玉杯,握在手中,口齿不清地嚷着,“我先来!”如果止正在场,一定避之不及,那厮正是要求他不要洗手以供每日闻香的龌龊道人。
说来也奇,那空空如也的翡翠玉杯,凭空汇聚出涓涓细流,倏忽已然加满,溢出了杯口。大家看得清楚,那液体呈土黄色,污浊不堪,充满杂质,和动物尿液无异。
主持人戏虐道,“好一个下尸虫标本!真男人都用下半身思考。你且暂时休息,看是否有人可以胜过。”
胖道人嘟嘟囔囔,不满地走回。翡翠杯被松开,依旧悬挂半空,只是液体洒了一地,重归空杯状态。刚刚那位调戏拉巴迪的黄衫女道人胆子极大,蹦跳着跑了过去,一把捞起酒杯,“我可以试试吗?”话音未落,杯中已经涌出粉色液体,滴滴答答洒在地面,带着一股粉脂之气。
主持人取笑道,“这也是下尸虫,发情期的雌性都这样。”满场哄堂大笑,那女道人掩面跑开,瞬间不见了踪影。
“我来!”一名黑白袍道人腾空而起,直接跃到杯前,也是一把捞起。那杯中倏然涌出一滩灰色液体,污浊了他的袍袖。这道人避之不及,一把甩开,连呼晦气!有些人看得清楚,指指点点向同席介绍,说这就是昨晚争抢百年雪莲的龙虎山天师张问常,偷鸡不成蚀把米。
主持人有些顾忌,瞧了瞧那道人的脸色,讪笑着说,“这是中尸虫的颜色,还好,尊驾杀人不多,否则全身都要被污浊了……”“哼!”张问常狠狠瞪了他一眼,甩袖归席。
雷鸣般的声音响起,一名长发虬髯大汉晃着膀子走了过来,“嘎嘎!有点意思!老子巴立明,倒想看看自己杀人够不够多!”他捞起玉杯,堪堪定住。杯中立时喷出尺高的黑色水柱,如袖珍喷泉一般,他将杯子向外倾斜,直喷了主持人一身!
那主持人打了个哆嗦,“这……巴先生果然厉害!手下亡魂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吧?”那自称巴立明的家伙嘎嘎大笑,“你这没眼界的东西,千八百的算什么?我给你看看什么叫大魔!来,好朋友神机兄,快来露上一手!”
从某个背光角落,传来“嘿嘿”冷笑。一名瘦削黑袍散人缓缓起身。此人一出,大厅里百盏火烛均暗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