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缓的吟唱中,孤帆靠岸,月夜乌啼。一只夜枭滑入山村,停靠在窗外枝头,窗前烛火昏黄,慈母的剪影正在缝缝补补,一针一线,充满爱的愁肠。秋虫乍起,惊飞宿鸟,无数林蛙跳入水塘。黑马驰骋古道,长剑辉映寒光。
歌声复又拔起一重,旭日东升,破开云层雾海,温暖的阳光普照四方。枝头带露,花朵向阳,无数草梗带着湿漉漉的晶芒,在晨光中轻轻摇摆。斑驳的阳光片片洒落,小鹿跨越溪流,伫立青石上,仰头在母鹿怀中索取乳汁。万只彩蝶漫天飞舞,穿过了美丽草场,穿过了葱郁森林,幻化为丈许金雕,向长空发起扑击——
歌声拔到第三重,如弓弦激发,又如海豚欢鸣,一线扯不断的游丝直冲九霄云外,悍然脱离了这个时空,在茫茫无际的宇宙中苦苦找寻……终于,白色圣光从巨大的星体背后转出,那慈母的剪影赫然在目,散发着绝不刺目的灼灼光辉,冲散了一切孤寂与寒冷,将听者紧紧拥入爱的怀抱……
歌声轻轻地走,正如它轻轻地来。无人意识到歌唱已经结束,全场上千人,只是静静地、静静地,回味着每个人自己的故事。
良久,芙蓉真人眼含晶莹泪珠,轻轻拍起了巴掌,“啪、啪、啪……”一下,两下、三下,如同和弦共鸣,和着这缓缓的节奏,场下逐渐响起了掌声,这掌声越来越大,但绝不凌乱,依旧是一下、两下、三下……
一个人站了起来,两个人站了起来,直到满场人都站了起来。和之前的高呼冠军不同,没有人喧哗,大家只是不约而同地,用同一个节奏,拍响巴掌。没有任何异议,没有任何勉强。
阿雅听到掌声,睁开眼睛,有些恍惚。她不理解这些人是怎么了,她什么也没唱,只哼了一个“啊”字,用它在自己脑海中追寻了一次逝去的回忆,仅此而已。
评委席上,释禅心早已泣不成声,伏在楠木椅扶手上,抽噎不止。耿琳娜的妆不知什么时候花掉了,她仿佛毫不知情,只是任由如注的泪水在双颊恣意流淌。郭艾伦激动地站了起来,在三张椅子后面来回踱步,试图平复难以抑制的心情。
看台中间,红袖扑在杜远怀中,打湿了他的胸襟。文从心紧紧抓着张辽的左手,而止正紧紧抓着张辽的右手,四只手,全部汗津津的,冷了又热,热了又冷。
这一刻,每个人都想起了自己的母亲,这是属于全人类的共鸣,不管你是真人还是散人,也不管你是法师还是天师。全部拿下!
郭牧师终于下定决心,既没举叉,也没举圈,直接从一个银盒中取出流光溢彩的王冠。飞跃上台,给阿雅戴了起来。那王冠不大,像个公主发箍,将一头乱发收拢,显得平整了许多。这个举动,没有引发其他两位评委任何抗拒,他们随之起身鼓掌,满脸的真诚与祝福。
观众也都醒悟过来,一起喊道,“歌神!歌神!歌神!歌神……”那位演唱“最炫魔族风”的萨满,再次陷入癫狂,跪伏在地上,向阿雅不住膜拜。
阿雅不知所措,扭头看了看身旁一直陪伴他的芙蓉真人,那天仙般的女子,俯身在她脸庞轻轻亲了一下,带着淡淡的清香,令人心醉。
这一届“快乐散修歌唱大赛”圆满收官。冠军毫无争议,并且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内,传为道门佳话,为世人所赞颂。那位混元乐坊总导演,拿着整盘现场拷贝,直接跳槽去了天朝第一卫视马桶台,成为红极一时的娱乐界大腕——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芙蓉真人赵一颐,一直轻挽着阿雅的手,并肩从石台上飞跃潭边,护送她回席。经过看台上每一个人,都眼光热烈地目送她俩。一届法会,出了一位歌仙,一位歌神,可谓歌坛盛事。
阿雅回到杜远身旁,顿时摆脱惶恐,彷佛有了主心骨,欢叫一声,“杜哥哥!”挣脱芙蓉真人的手,将哥哥拦腰抱住,她的头仰在杜远胸前,兴奋地问,“我的新发箍好看吗?”这孩子不晓得王冠代表多大的荣誉,心中只有好看不好看。
杜远用力点点头,将她拥紧,又拿眼光回望赵一颐,“美女,谢谢你。我妹妹平时话都不多,今天能开口唱歌,全赖你的鼓励!”那芙蓉真人露齿一笑,“你这妹子是块璞玉,修真界水颇深,你要多加呵护了。如果有机会,我希望你们来一趟台州百花谷,她一定会喜欢的,那里姐妹很多,而且都是爱歌之人。”随着珠玉般的音节吐出,两行细白贝齿上下开合,隐隐可见粉色香舌。
周围的大男人们都看得呆了,止正旁边的无名胖道士,口水已经拖到了前襟,可是谁也没有笑他,都在死死盯着秀色可餐的大美人充饥。杜远血气方刚,昨晚又初鱼水伦之妙,面对耀目美人,一时也不禁恍惚了。他马上为此付出代价——腰间被红袖狠狠掐了一把!
痛入骨髓的警告,立刻使杜远梦碎。他坦荡抱拳,正气道,“芙蓉真人善意邀约,我等自当从命。台州是在……江浙一带吧?说来也巧,茅山宗主刚刚邀请我们去杭州一游。”
赵一颐眼带欢喜之色,“那正好,杭州与台州甚近。我们就百花谷见了?一言为定!”她主动抬起手来要求击掌盟誓——却不晓得杜远的烦恼,红袖的手指在他后腰越掐越紧,和美女说话已经犯了禁忌,要是再有肌肤至亲,怕是性命堪虞!
眼看把大美女的手晾在空中,张辽有文从心瞪着,也帮不上什么忙。止正无牵无挂,跨前一步,潇洒出掌对击!“我是这位杜先生的朋友,可以作代表。”那芙蓉真人再次莞尔,“你们这群人,各个都有趣得紧。好了,诸位,告辞了。”乃转身飘然离去,只留下一道余香,任身后千百饿狼品尝。
止正转身看了看杜远,摇头叹气,表达对他不够男人的鄙视。招呼着大家,“散场咯,散场了。都给我回宾舍休息,等下还有晚宴呢。”他转身要走,却被那名胖道士一把拉住,一张肥脸对着止正的大手左看右看,小心抚摸,还贪婪地嗅了嗅。止正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日毬,搞毛啊?”那道士深鞠一躬,祈求道,“请你这几天不要洗手,我每天登门去闻一下芙蓉余香,此生足矣……对了,你住哪里?”止正忍无可忍,抬起大脚欲踹——张辽赶紧拦住,“好啦好啦,又不是要求搞基。都是性情中人,互相理解一下。”其他人哈哈大笑,连阿雅也乐弯了腰。
回到来仪宾舍,进了房间,大家聚在一起总结收获。杜远手里拿着阿雅的王冠,翻来覆去瞧着,上面的细钻似乎都是真的,显然也价值不菲。“没想到啊,法会第一天,咱们丹园就拿了个冠军,如果我们报名‘五行斗法’,有没有夺冠机会呢?”
文从心听他贪心,出言打击,“这斗法大赛,名义上要求了五行属性。我们丹园一脉,道法千奇百怪,许多与五行无关,这是其一。其二呢,我们没有打着丹园的旗号参会,师出无名。如果坦然报出来历,怕立时成为众矢之的,遭到诸多道门围攻。”止正点了点头,“还有其三,这五行斗法,报名者大多是需要扬名立万的角色,比如预备役天师。也有一些成名天师参加,多半是假借比赛,了结一些宿怨来的,这种万万掺和不得。”众人闻言明悟,均感江湖虽大,但步步惊心。
杜远想起一事,起身检查了一下房门是否紧闭。回来神秘地献宝,将怀中七宝玲珑塔取了出来,让大伙参谋。又将今日奇遇绘声绘色讲了一遍,他口才一向极好,添油加醋之下,连红袖这种跟他一起经历此遭的人听了,都津津有味,像是重新体验一遍虚拟现实。其他人更不用说了,听到“七宝玲珑塔”五个字已然心惊,又听到“托塔天王李靖”仙灵仍在其中,简直汗毛倒竖,齐齐惊呼起来。如果换做世俗听众闯入,一定以为这一屋子人非疯即傻,全都脑袋秀逗了。
张辽向来行事稳重,他起身看了看窗外,回头提醒大家,“如果阿杜在塔中得罪了昆仑地主,我们此时定然十分凶险。混元派的手笔,大家都见到了。混元真君的手段,也有目共睹。这里是他的老巢,我们恰如笼中之鸟。法会还有几天才结束,如果现在不撤,须得加倍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