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雷的元帅金帐,的确设在这间府邸内,只是按照行军习惯,没有睡宋人的木楼,依旧在后花园撑起牛皮大帐,吃住一体,连带当作指挥所。
此刻,赤老温刚刚离开,把四王子忽必烈送了回来。托雷这个儿子从小性格独特,不按常理出牌,令人十分头疼。在正妻所生的儿子中,偏偏只有他和蒙哥智商最高,其他如旭烈兀和阿里不哥,只是一味蛮勇,难成大器。忽必烈自然被纳入了帝国继承人的宗族序列,也不好过度惩戒,只能吩咐赤老温加强看管,不准这小子再行擅自离营。
赤老温虽名列蒙帝国开国四杰之一,却不像木华黎他们那样手握重兵。只是专注于帝王家族近卫军团的日常工作,这些管孩子的事,都是份内的,无法推脱。他没有禀告忽必烈“中毒”的事,这种说辞,需要坐实才行,不小心报错了,有掉脑袋的危险。他退出金帐,径直去寻随军蒙医去了。
卫兵禀告,下一个来复命的是尹真人。托雷连忙有请,萨满大祭司班扎欢天喜地,拉着尹志平的手,颠着舞步走了进来。不用说,这是大功告成了,托雷向两位道贺,感谢了尹真人,又问大祭司有无遭受宋人虐待。那班扎一脸惊诧,“哪有?那不是一般的宋人,都是神使。原本我们要一起去见神仙的,尹真人一出现,道法通天,他们万分折服,现在都被收为全真门下了。朋友的朋友也是朋友,您说对吗?”
尹志平听他说的颠三倒四,怕托雷起疑,连忙拦住话头,“是几位修真散人,学的是全真道法。我收了他们,来助大人一臂之力。”托雷很满意,“平安就好!尹真人有功,我会派人向燕京长春宫敬献玉石百枚、白银千两。”班扎一愣,“我呢?我的呢?”托雷似笑非笑,盯着这位动不动就卖萌的萨满大祭司看了一会儿,“你原本是在阔端帐下吧?宗王被我遣去押运粮草,你就不必去了,留在这里随扈吧。”班扎皱眉想了几秒,复又欢喜起来,“也好,这样离尹真人更近了,我正要和他多交流一下。关于伟大的友谊,有一首歌是这样唱的……”
托雷一挥手,“退帐――尹真人,你负责安排班扎。”自顾转身去后帐歇息了。
出得金帐,府邸的后花园内,巴劲松等人还在侍卫的环伺下干等着,尹志平引众人走进重重宅邸的三进跨院,也就是最后一重院落,寻了几间空房,将大家安顿下来。早有军卒送上酒肉干果,大家无不欢欣鼓舞,又是一通胡吃海塞。上一顿饱饭,还是大凉山土司请的。
巴劲松自己一间房,罗百言父子一间房。六名护卫一间房三张床,分两批轮流睡。醒着的人值班站岗,巴老可信不过这些凶残的鞑子,万一突然翻脸了呢?连那些酒肉他都是最后一个吃的,在确认其他人吃了没事之后。
临睡前,巴劲松将硌着腰眼的“神石”取了出来,端详了半天,嘿嘿!没想到这玩意到了我的手中。可是,又有什么用的?或者说,应该怎么用呢?实在想不出答案,慢慢睡了过去。连日的奔波操劳,让这位青城丹台碧洞宗外堂负责人十分疲惫,他早已不参与一线争斗,终日在清水湾温泉豪宅养尊处优。这次被敬天师赶鸭子上架,实属意外。这腰,这腿,都很酸。功法得拾起来练练了。想着想着,进入了梦乡。
朦朦胧胧中,家里藏的几位美娇娘依次前来喊巴爷,有的捏,有的揉,让他很爽。管家进来奉上极品香茗,又取来烟枪点了个泡。这些下人,真会来事。忽然敬衍闯进来,将巴劲松从烟榻上一把揪起,逼问,“找到我儿子了吗?还有空享受!”手臂一挥,将他远远抛开,落入了庭院中烟雾缭绕的温泉大池。这池水与以往不同,变得深不可测,巴劲松手脚沉重,像被束缚住一般,怎么也划动不起来,渐渐向水下无边的黑暗中沉没。忽然,一具浮尸漂到他的眼前,两人面对面,这张惨白的大长脸,不是敬千川是谁!那浮尸无比突兀地睁开双眼,直直瞪着巴劲松,一个声音从水下含糊不清地传来,“巴老,一向可好啊?”
巴老满头是汗,从梦中惊醒。他睁开双眼,惊恐地发现,梦魇依旧!敬千川那张惨白的大长脸,正对着自己的鼻子,邪恶的笑容既熟悉又讨厌。
这不是梦,真的是敬千川。
巴劲松缓过神来,发觉手脚依旧酸软。晓得着了道,也不发作,只是故作关切地说,“千川?真的是你吗?天可怜见,你还活着!我奉你父亲敬天师之命,冒死前来寻你。别的不用说了,快扶我起来,跟我走。”
敬千川直起腰,看着床上的巴老,“跟你走?你能去哪里?你不知道这里是南宋吗?呵呵,别天真了,还是顺天行事吧。谁越早适应这个野蛮的丛林,谁就越有希望成为最后的幸存者。”他伸手从床上拿起那块散发着幽光的“神石”,饶有兴趣地端详着,“这是个好东西呀。能让国师大人亲自大动干戈,一定有它神妙之处!我先替你收着了。也许,这才是我命中注定的中奖彩票。”
巴老不晓得他说的国师大人是谁,也不清楚敬千川如何出现在成都,看起来这厮混得不错,身上干干净净,没有遭罪的迹象。谁说的来着?一个好混子,到哪里都有一片天。
那日,在青城绝谷,敬千川带着一名手下组员,躲在难民中蜂拥而逃。他俩一路向西,奔出很远,发觉这个时代的人文风貌,和后世有很大不同。原本熟悉的城镇,全然不见,一些后世没人的地方,反倒有些村落存在。他们仗着身负道法,打劫了一辆逃难的马车,将小地主一家人驱散,自驾着向西行进。这车上有备好的水和吃食,供一家人使用的量。现在归了他俩,可以维持很长一段时间补给,敬千川对自己的果决十分满意。
马车紧赶慢赶,越走越荒无人烟。他们不清楚,此时已经进入了吐蕃部族的势力范围。南宋时期,成都府以西,几乎都是吐蕃藩属。这一带气候还算利于植物生长,不少藏民下了高原,在这里种植青稞,放牧牛羊。
驾车的铲逆组员忽然勒住两匹辕马的缰绳,回身道,“前方有情况。”敬千川起身观望,远方一处丘陵地带,野草伏地,约莫百只猛兽正在围攻一名喇嘛。说来也奇,这猛兽不但数量众多,品类也十分繁杂。有豺,有狼,还有獒犬和雪豹,最大只的是棕熊,虽然比例不多,但极其悍勇,是进攻的主力。这些平日不睦的野兽,聚在一起,合围一名人类,可谓奇观。辕马焦躁不安,敬千川跳下马车,撕下两块车篷上的油布,给马儿遮了双眼,这才安静下来。两人伏在草中,冷眼旁观这场奇特的恶斗。
离的太远,看不清那喇嘛的神色,只见他举手投足从容不乱。宽大的紫色袈裟随身法摇摆,在兽群中穿梭搏杀,每每一击,就有一二猛兽惨叫着飞出战团,直若神人一般。
一头棕熊人立而起,双掌轮流呼了上去,那喇嘛居然敢于棕熊对掌,人手和熊掌撞击在一起,噼啪作响。抱掌瘫倒的居然是熊!另一头公熊仗着身躯长大,从侧面扑压过来,被喇嘛一抓揪住喉咙,闪过熊掌的拥抱,旋身骑上了胸背,举拳向熊头猛砸!伺服在身后已久的一只云豹,抓住时机,带着猫科动物特有的狡诈,飞扑喇嘛身后,在空中张开血盆大口,直向他后颈咬落。
周围的豺狼见了,兴奋地一齐窜上,将喇嘛围得水泄不通,形成一个毛色斑斓的巨大立体兽团。眼看这人就要挂了!
突然,他发出一声大吼,紫光暴现,身上的毛毡袈裟炸开,从背部又伸出六条粗壮的手臂,有的持法器,有的空着手。其中一只手捉住了偷袭的云豹,向地面一甩,砸在一条大野狼的肩上,两只猛兽同时哀嚎,撞断了骨头。另外两只手分别擒住豺与獒,相向合击,碰碎了头骨。血浆飙洒,让其他猛兽更加兴奋,站着数量优势,前赴后继地扑了上来。喇嘛原有的两只手臂,并未耽搁,依旧猛砸身下的公熊,只两拳,就干碎了颈椎,那熊口中拖着尺长的白涎,只剩下喘息,瘫伏地面,完全失去战斗力。剩下的三只手臂,分别持着钺刀、降魔杵和罡洞骨喇叭,刀杵连挥,射出两道紫色精芒,一道呈片状切割,一道呈束状激射。霎时间,周围的猛兽哀嚎遍野,血肉横飞!
敬千川见了这等神通,不禁张大了嘴巴!此人虽不是三头,却不止六臂,前后加起来,足足八只胳膊一齐舞动!这是什么鬼?有一点可以肯定,自己的道行,在此人面前,渣都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