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须如此费神。我如今尚需守孝三年,如何娶亲?即便是皇帝公主,也不能枉顾孝道。”慕楚淡淡地一笔带过,不愿多提。
“对呀,我怎么就没想到呢。”柳依依看似长舒了一口气,恢复了千娇百媚:“不过这长宁公主啊怎么和未央宫三小姐似的,动不动就逼着公子娶――”
“依依。”慕楚打断了她的话,面上的笑容消失不见:“莫要提到烟儿,她从不曾要求我做过什么。”
柳依依面色一沉,语气亦微变:“公子这意思是,依依倒是对公子百般要求了?”
慕楚一挑眉,显然是不明白女人这逻辑从何而来。
却见柳依依继续说道,语气已携了自怨自艾的意味:“依依自幼父母双亡,流落妓院,幸能与公子重逢……”
慕楚却突然睁开了眼,目光里的怀疑一闪而逝:“父母双亡?你是如何得知的?”
柳依依闻言一愣,不明白慕楚为何有此一问,赔着小心地低语:“父亲母亲相继过世,公子还曾在母亲临终前许下娶我的誓言……公子难道不记得了么……”
慕楚眸中的阴翳越积越深,面上却仍是不动声色:“那时候我尚年幼,许多事情早已不记得了。这些也都是相逢以后,听依依说的。说来也巧,中州那么多城市,依依你如何恰巧流落到了平川郡呢?”
柳依依听出了慕楚话中的质问,泪水瞬间便涌上眼眶:“公子这是在怀疑依依吗?”
慕白在一旁不住地戳着慕楚的后背,以为他明明知道依依的身份还要刻意为难,急的怜香惜玉的他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信,自然信的。”慕楚却依旧笑的纤尘不染,语气有些宽慰的意味:“只是突然有些怀念过往种种,想听依依再同我说一遍。”
柳依依显然也是没有料到,反倒对自己过激的反应不好意思起来,硬生生地将眼泪憋了回去,有些羞赧地低头:“依依再也无依无靠,才抱着试一试的想法挨个郡县地寻找公子。天可怜见,最终还是让我找着了公子……”
“那时你我模样皆已大变,凭着彼此自幼的信物相认,我母亲予我的玉佩,你父亲予你的胭脂泪,想来还真是帮了大忙。”慕楚似也沉浸在了回忆里,只是那表情不知怎的总叫人觉得哀伤。
“是啊,倘若父亲在天有灵,想必也倍感欣慰。”柳依依鼓起勇气执起了慕楚的手,而他竟然出乎意料地没有拒绝。
那样如白净修长的手指握在她的掌心,让柳依依难掩激动地颤抖起来,她抬起的眸子里满含渴望:“依依相信,无论公子遇到怎样位高权重的女子,经历了许多依依无法想象之事,也仍旧不会忘记与依依自幼患难与共的情谊的。只要公子的心中尚有一丝半分依依的位置,依依便已经知足了。”
“依依。”慕楚看着她恭敬地托握着自己的手,忍不住长叹了一声,终是没有将手抽出。
“依依有自知之明,绝不奢求不属于自己的那些。只愿此生能服侍公子左右,望公子成全。”柳依依竟然跪了下来,诚恳虔诚的模样叫人无法拒绝。
慕楚无言地点了点头,柳依依方才如临大赦地站了起来,又陪伴了许久,方才起身离去。
“大哥……”待柳依依走后,慕白有些欲言又止地看向慕楚。
“好生厉害的一个角色,赶不得。”慕楚明白他的意思,却也没打算多加解释,目光遥遥不知落在何处,叹息之声愈重。
依依……
“那三年之后,大哥你真的要娶长宁公主吗?”慕白忍不住问道。
“三年之后的事,谁还能说得准呢?”慕楚一手斜撑着额头,一双向来沉着的深邃寒眸萦绕着微微的躁郁。他另一只手的食指轻轻扣着桌面,一声一声似是藏着什么沉默的心事。
“倘若大哥应允成为准驸马,朝堂上上下下岂不是都会以为我是四皇子楚灏的人?”慕白虽然迟钝,但也不是个傻的,长宁公主是皇后娘娘的唯一血脉,怎可能嫁给与自己不同立场的氏族。
“你没得拒绝。”慕楚看得透彻,微微眯起了双眸,又接道:“我也没有。”
“那烟儿,她怎么办?若是她从冥州回来,知道你已经许了婚约,还不知道要怎样哭闹……”慕白担忧地揣测着慕容烟的反应。
“如今三足鼎立之局已破,只余四皇子与九皇子针锋相对,谁都对太子之位志在必得。皇后娘娘既已下手,懿贵妃绝对不会坐视不管,定会采取行动。”慕楚淡淡地同他分析着朝堂局势,似是没听见慕白方才的话一般。
“这……同烟儿有什么关系……”
“你大约不知道,九皇子楚琅与未央宫三小姐,自幼一起长大。懿贵妃日夜筹备厚礼,要去未央宫提亲。”
慕白的心似乎被什么虫蚁啃噬了一口,他僵着脸忍着没有表现出来,但那日慕容烟与那个小公子笑靥如花的画面在他的脑海中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
这样一想,慕白的话音便也就没了底气:“烟儿她那般喜欢大哥,怕是绝不会答应的吧?”
“她同样也没的拒绝。”
慕楚的嗓音很是低沉,在慕白听来,那句话仿佛带着说不出的沉重意味。慕白惊讶地看去,只见慕楚的双眸沉郁,整个人同以往温润亲和的模样全然不同。
些微的阴影落在他身上,将他整个人都笼上了一层迷雾似的黑。
【第三节】
冥州,洛溪城,长冥山顶。
“未央宫不孝侄孙女慕容凝前来问舅爷爷安。”慕容凝屈膝跪地,左手按右手,拱手于地,额头贴住冰冷的地面许久,恭恭敬敬地行了跪拜礼中最重的稽首礼。
琅邪山人却是颇不以为意地笑吟吟将她扶起:“老朽不过是一介山野村夫,理应向宫主行礼才是,如何受得起宫主如此大礼,快起来快起来!”
“舅爷爷是凝儿的长辈,怎样的大礼也是不为过的。倒是舅爷爷一口唤凝儿一个宫主,莫不是恼凝儿这许久不来,生凝儿的气了?”慕容凝扶着琅邪山人坐下,语气里满是撒娇的口吻。
“小丫头的这张嘴哟。这么多年逢年过节总能收到你一堆一堆的贺礼,你也不想想我一个半截身子都快入土的老头子,又常年住在这深山老林里,如何用的完那些。”琅邪山人拍着她的手,笑容堆了满脸,整个人都精神焕发。
“凝儿也没有别的心愿,总盼着舅爷爷身体依旧康健如昔,好多庇佑庇佑侄孙女儿们嘛!”慕容凝体贴地为琅邪山人捶肩捏背,让他舒服地眯起了眼,很是享受的模样。
“上次见你的时候,你还只有那么丁点儿大,转眼都长成大姑娘了!哦呵呵,看我这老糊涂了,都已经嫁人喽!可真是岁月如梭、白驹过隙啊!”琅邪山人悠悠地感叹着,花白的胡子一颤一颤地。
“凝儿之前便提过要接舅爷爷回去享福,未央宫应有尽有,青城山也颇适合舅爷爷清修。可舅爷爷偏要来这偏僻的长冥山顶,可教凝儿找的好苦。”
琅邪山人缓缓地睁开眼睛,眸中光芒不减当年,他如明镜也似地笑了笑:“凝儿此番前来寻老朽,所为何事?”
“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舅爷爷的法眼。”慕容凝也不隐瞒,索性敞开了说话:“凝儿来是有一事想求舅爷爷帮忙。”
“我且猜猜看,是否与上次我那不肖徒儿所为之事有关。”琅邪山人笑着看向慕容凝,目光锐利的像是能将她一眼看穿。
“正是。”慕容凝老老实实地点头,难得地没存了别的心思。
“若是别的事,老朽断然没有不帮未央宫之理。但此事,就恕老朽不能管了,也没法管。”琅邪山人摆了摆手,话语里都是拒绝的意思。
“凝儿也知道此事带舅爷爷为难了,毕竟这手心手背,说来皆是您的骨肉血亲。但即便是尚未分家的大家族里,也总会闹出些矛盾不是?按祖宗规矩,需得一个德高望重的族长来主持公道。”慕容凝早已料想了琅邪山人的反应,不疾不徐地摆出道理,倒也教人挑不出毛病来。
“那凝儿这意思,是要老朽做这个主持公道的人了?”琅邪山人的笑意高深莫测,叫人揣摩不透。
“舅爷爷非但辈分最长,更是德厚流光。若是能得舅爷爷出面调剂此事,必定是不偏不倚,定能叫晚辈们信服。”慕容凝再次叩首,伏身跪下,两手扶地,以头着地,极尽恭谨。
琅邪山人却没有看她,只逗着窗边常来啄食的云雀儿,口气清清淡淡地:“此事未央宫占着理,你三番五次说要请我裁决,无非是借着我压一压他们罢了。”
“舅爷爷这意思,是怎样也不肯了?”慕容凝站了起来,面上如沐春风的笑容亦收敛了些。
“老朽活了一把年纪,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难道还怕你个后辈的威胁不成?”琅邪山人有些好笑地背过身去。
“舅爷爷此言差矣,凝儿如能能威胁于您,也不是要您去压着其他离开未央宫的宗亲。事实上,凝儿此次前来,费尽嘴皮子说的这番话,其实是为了他们好。”
“哦?”
“未央宫的雷霆手段,舅爷爷活了这一大把年纪,难道不是比凝儿更清楚些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