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待慕楚回答,她便自顾自地说开了:“那是十几年前的事了……那会儿,我怕是也同你身旁的姑娘一般大的年纪,一样的天真。我模样生的俊俏,追求我的小伙子能从寨子这头排到那头去。可偏偏我在情窦初开的时候,认识了一个来自中州的少年。他生的和寨子里黝黑的汉子们不同,白白净净的,可真好看。虽然不如你好看,但却和你一般体贴,疼爱我。”
小姑娘沉浸在过往甜蜜的回忆里,连面容都柔和了下来:“他教会了我中州话,告诉我那里繁华似锦,许诺早晚有一天要带我离开这里。那个时候,我觉得我可真幸福,遇到了这样好的一个人,我好想就这样和他相好一生……”
“但是!”她的语气突然变得愤恨:“不久后的那一场万恶的祭鼓节,蛊司和那些蛊婆们,不知是嫉妒我的美貌,还是嫉妒我有这么好的他,竟然将我选为了落洞女!我自然是不愿意,在蛊司的门前跪了整整三天三夜,可却没能让她改变主意。为了让我彻底死心,她们甚至用蛊杀了他!”
即便是隔了这么多年,再次回忆起时那样刻骨的悲伤还是让她泪如雨下:“他就眼睁睁地死在了我的面前,一尾蝎子从他的胸口钻了出来,一口一口吃了他的心脏……他临死前还一直对我笑着,和我说着对不起……”
“他死了,我也不想活了。可是她们却还是不放过我!她们竟然喂我吃了幻情蛊……”小姑娘哀哀地瞧向了慕楚,那眸子里盛满了悲伤与绝望:“你知道幻情蛊是什么吗?幻情蛊,会让你以为你面前的每一个人都是你最心爱的人!她们剥光了我的衣服,让那些猥琐的男人托着我游行示众,让那个肮脏的牯脏头摸遍了我的全身!而我,却以为是已经死去了的他,又回来陪在了我的身边……”
“谁愿意嫁给一个凶残又可怕的蛊神?谁愿意一辈子活在那样乌漆墨黑的洞穴里?谁愿意被种下驻颜蛊,一辈子都像个老不死的妖怪!你们都不愿意,为什么偏偏是我?”她厉声诘问着,痛苦地蜷成了一团。
慕楚想起了刚刚所见的那一幕,心尖有些发酸。想不到面前这个凶残恶毒的女人,竟然还有着这样一段辛酸的往事。
“你以为这就算完了吗?呵呵,这还只是刚开始……那些送我去洞穴的男人们,垂涎我的美貌和身体,才不管我是不是嫁给了什么蛊神,将我拖到洞穴里之后,便轮番奸污了我!那时候幻情蛊已经退了,我简直是生不如死……可是他们却堵住了我的嘴,翻来覆去地在我身上发泄着他们的**,几乎将我折磨的不成人形。”
慕楚的心像是被个小锤子砸了一下,有些闷疼。原以为她的余生只是凄凉,却没想到那些巫民却是如此的不堪。
“我虚弱至极地醒来,洞里全是冰冷的蛇。那样多黄绿色的眼睛,密密麻麻地瞪着我!我怕极了,却浑身伤痕累累,无法动弹……我想大叫,可是我知道不会有人来救我……奇怪的是,这些蛇却并没有没有吃掉我,也许是因为我的体温和它们的一样冰冷。它们围着我,贴着我,我从害怕到麻木,从混沌到清醒,身体的痛比不过心中的万分之一……我想到死去的他,曾经幸福美好的自己,而那些人却将这一切都毁了!我怎么能不恨!我不能死,我要报复!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要让害我的人付出代价!”
“也许是太恨,使我体内之前种下的蛊苏醒了过来,我活了下来,日日夜夜,与蛇为伴,不知是活着还是已经死了~我什么希望都没了,我唯一的念头,就是要她们死!我要她们都去死!”她放声长啸,变调的嗓音凄厉如鬼哭。
“可她们却还都好好地活着……”她像是被打击的有些疯疯癫癫了,对着慕楚嘿嘿地笑着:“我知道你怨我吃了那个小落洞女,多愚蠢啊!如果她活下去,会比死要痛上千倍万倍!她应该感谢我!是我让她从无边煎熬中解脱……到了冥川,也莫要做什么怨灵,来世投胎,找个好人家……”
到了最后,她的语气化为了低声的喃喃,也不知道是在说那个落洞女,还是在说自己。
眼角的余光瞟到黄衫女子又抬起了手指,她知道自己的时辰到了。
“我才不要死在你们手里!”她突然动了,纵身一跃跳进了身下巨蟒的口中!慕楚尚未来得及去救,巨蟒的裂口一闭,血雾喷溅了出来,不知道那獠牙有没有让她立即死去,是不是能少受些苦。那巨蟒也没能逃脱石头蛊发作的命运,一点一点地变为了石头,庞然大物轰然砸落,将祭坛并着石砌的广场一并砸的稀烂。
跃步而出的慕楚默默地垂下了眼,原来到了最后,自己还是想要救她的吗?他突然想到,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开口问过她的名字。
一切都安静了下来,满地的尸体和石头都永远沉睡了下去,不会再开口说话。
“我觉得其实她也挺可怜,就这么死了……”慕容烟往脸上抹了一把,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竟落下了泪水。
慕楚叹了一口气:“其实她来百蛊峒,不,甚至在纵蛇吃掉第一个巫民的时候,就已经没有想着活下去。”
“为什么?”慕容烟不解地抬起头来。
“因为她不知道该怎样活下去。”慕楚拉着慕容烟,随着那些幸存的巫民一起往竹楼里走去。
“唉……我觉得有点对不起她!我收回那个骂她是狐狸精的话……也收回臭不要脸……好吧以后我再也不骂人了……”慕容烟垂头丧气地懊恼着自己。
“希望她,来世能投个好人家。”慕楚回头望了一眼,月光静谧地洒下柔和的微光,仿佛刚才那场厮杀与泪水都不曾存在过。
月光下,一枚银铃静静地躺在冰冷的石路上,璀璨生辉。
【第四节】
几个时辰后,百蛊峒,议事竹楼。
马帮众人同慕楚慕容烟被请来此处等候,众人表情严肃,不发一言。慕楚环视了一圈,人群中不见了小石头和另外两个个面熟的汉子,大约是永远地去陪下面的兄弟们去了。
黄衫女子随后而来,在门口便已恭敬行礼:“方才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小插曲,让远道而来的诸位受到的惊吓。为表歉意,蛊司让我备了一些薄礼作为补偿,还望诸位笑纳。”
她侧身让开了门,有好几个精壮的巫民的汉子便抬着四五个沉甸甸的箱子进来。那箱子里装着满满的未打造过的纯银,齐齐放下来的时候连竹楼都被震的晃了晃。
马帮的汉子们个个都瞪至了眼睛,瞳孔里冒着垂涎的光,他们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银子。
“不知道诸位喜欢什么,但这一样幽冥之森的特产,想必中州来的客人都是不会拒绝的。”黄衫女子仪式般地笑着,笑容里透露着一副果然不出所料的意味。
“慕兄弟,那个……”张六吞了口口水,手掌不住地摩擦着自己的衣襟,激动到话都说不利索:“这里大概是……”
“不过五十万两白银。”慕容烟有些瞧不上眼地嗤笑他:“也值得激动成这样?”
她这话一说出口,那些马帮汉子几乎是齐刷刷地向她投来了阶级般的敌视,看来果然是饱汉不知饿汉饥啊!吓得她赶紧往慕楚身后缩了缩。
慕楚却不同于众人的兴奋,沉着脸问:“我们的三个兄弟因此而白白丢了性命,蛊司便是这般轻易就打发了?莫不是当我们极好糊弄的?”
张六在旁边着急地扯着慕楚的袖子,经历过方才的事情,他自然觉得这个神秘诡异的暗黑蛊司是万万不能得罪的,否则怕是有再多的命也不够丢。如今人家主动示好,慕楚却竟然得理不饶人,他真是生怕慕楚再捅出什么篓子来。可慕楚却摆脱了他的束缚,显然是下定了决心。
黄衫女子将他们的小动作都收在了眼底,再开口的时候语调便含了些警告的味道:“你们大概不知道,在这里丢命的外乡人,都是因为他们的贪婪。妄想带走他们带不走的东西,最后却把命留在了这里。”
“我还没有说我要什么,你怎么知道我一定带不走?”慕楚仿佛对她的恐吓置若罔闻,仍旧是不依不饶。
黄衫女子笑了一下,却没有接话,只是下了逐客令:“今日不过是祭鼓节开始的序曲,明天才是最为重要的"斗蛊选司"。按照蛊司的意思,诸位最好在此之前离开这里,否则的话我们也不能保证是否会再次波及到诸位的安全。即便到时候我们给你们再多的银子,只怕你们也是没命带走了。”
众人齐刷刷地愣了一下。今日死了那么多人,可眼前的这个女人还有那个什么蛊司竟像是完全没放在心上一般,随随便便就过去了,那明日那个什么"斗蛊选司",岂不是更加凶险异常?如今他们已经得到了这样丰厚的回报,实在是不想淌这趟浑水,恨不得此刻就拔腿往回走。
偏偏慕楚仍旧纹丝不动地立在最前方,像是一座坚不可破的壁垒。
他眯着眼,口气压抑的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来:“与我们同行的古盈秋,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