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 前方兵马缓缓,人影攒梭。方南逸怀抱着终于在声嘶力竭后昏倒的女孩,迎着血红色的夕阳往前走去。
最前面的,是一匹――不,应该是一只猴子,小王八蛋才对。它欢腾得上窜下跳,扑到方南逸的脚下。本以为它会沿着自己的身子攀爬上来去找女孩,却突然停下灵动的目光,直勾勾得盯着背在方南逸身后的那把落白雪。它戚戚然向着龙首山的方向悲鸣叫了一声,让男人的心头顿时万般酸楚――兽心有灵,人何以堪。
小王八蛋的身后距离几丈之遥,是大队的驻军人马。为首一匹枣红乌蹄,坐案一孱弱少年。
他年纪与洛依相仿,身着紫色华服,身披黄金大氅。一张毫无血色的弱质面容上呈现出与这个年纪不相称的淡然老城。他有着堪比鹰隼般犀利的眼睛,淡若青黛的眉峰。
浓浓的书生卷气和微微佝偻着的背,让他看起来更加弱不禁风。
只有在迎上方南逸缓健的步伐时,他的脸上露出一抹真挚又释怀的笑意。
“陛下…”方南逸双手抱着洛依,微微单膝下点示意礼节。
“第一次看到你这么狼狈呢…”方贤下马,上前便扶:“允哥,辛苦了。”
“我无妨,只是师兄――”方南逸回身望着被肖云边撑放在地的沈明夜:“太医来了没有!”
“怕人手不够,带了三个过来。”方贤一挥手,冲身后令下道:“赶快救人!”
“你们也在?”方南逸看到站在方贤身后一左一右的两人,分别是李弦铮和路长丰。
“王爷,属下…”李弦铮默然垂首:“属下向王爷请罪。”
“以后再说吧…”虽然此时的方南逸对他们之前的所为依然是满腹狐疑,但眼下的确不是时机。
“能这么顺利得找到你们,多亏了这个小家伙。”小王八蛋跳到方贤的手上,乖巧得让他捋顺着自己的背毛。
“这小东西,跟着我们这么久,也算是经死生历眼界了。”方南逸凄然一笑,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女孩。
洛依的脸上满是血泪交错的痕迹,昏厥中还没有放开紧锁的眉头。她的拳头还攥得死死的,方南逸刚才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落白雪从她手中掰开。
他把女孩交到另一个太医的手里,转过身与方贤并肩站在一起。他们面朝龙首山,还能看到袅袅的昏黄烟尘从那峰顶崖间散逸着。
“刘鹿卿呢…。”方贤欲开口问。
方南逸摇头:“去了他…认为自己该去的地方。”
“也好。”方贤的眸子凝结在深远的天边,从他成年的那天起,方南逸就发现自己再也读不懂他的眼神了。
“爹…爹――!”洛依突然惊醒坐起,一下子撞进守在她床前的方南逸怀里。
除了满身满脸的冷汗,就只剩下肩膀的伤处恍如隔世的疼痛让她相信自己不是在做梦。
“丫头…”方南逸扶着她的身子,轻声劝慰:“现在是午夜…再睡一会吧。”
“这里是哪儿…”洛依略微打了个寒战,看着周围陌生的陈列,一股油然而生的不安全感将她吞噬。
“是驿馆。”方南逸用帕子擦了擦她额头上的冷汗:“你已经昏迷了两天了,我们现在在醍醐镇。”
“哦…”洛依按住他的手:“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见我爹站在一个很高很高的地方,他在跟我说话…可我什么都听不见。我就一直往他那里跑,耳边呼啸的风都带着很难闻的血腥味。可是――”女孩突然呻吟一声,想来刚刚的激动撞痛了患处。
“丫头,身体要紧,那些事…等好些再去想。”方南逸的喉咙里哽住一丝十分难言的劝慰,他当然明白,所谓伤心又怎么能靠意志来控制着迸发决堤的时段?
“我…我马上就要抓到他了,可是他忽然就转身…走的很快很快。完全没有瘸腿,也不像受过一点伤的样子呢…。”洛依的泪水终于滑落下来,滴在手背上,滴在床沿上,滴在放置在她身侧的落白雪上。
她终于痛哭出声,抱着那细长莹白的长剑一抖一抖得抽搐着痛哭。
“方南逸…爹爹呢?”女孩抬起泪眼婆娑的脸:“你们有没有找到他啊,我怎么可以让他一个人孤零零得留在那里?你知不知道他最怕寂寞了…”
“我…”方南逸红着眼圈不忍去看女孩的脸,龙首山宝藏已然成为废墟,在没能确认封棺毒消亡失散的前提下,任何人都不能靠近。
山体内的炸药摧毁了双脊峰,整个龙首山几乎移影变形。踏踏实实得废墟填满了曾经包含罪恶的浩大工程。
所以,刘鹿卿生还的可能几乎没有。
洛依抱着剑,擦了一把脸上的泪痕。她掀开被子就往地上跳。
“丫头!你要去哪!”方南逸赶紧横腰抱住女孩,小心翼翼得避开她的患处,又怕刺激了心性不稳的女孩而不敢用力。
“我要回家!”洛依的眼里闪着坚定希冀的光:“说不定爹爹会回家等我的――”
“丫头――”方南逸牢牢抓着她,却在女孩意图挣扎的瞬间,放缓了力度。他轻叹一声,一手扶着她的肩,以后抚了抚她的面颊:“好,我陪你回家。”
醍醐镇的夜晚总是那样宁静安详,经过秋海棠的废墟时洛依停了一下,她脸上的泪痕已经被风吹干。
“我能感觉到…爹爹来过这里呢。”洛依咬了咬唇:“喂,方南逸,你说他会不会在午夜的时候回家看我呢?”
方南逸微笑了一下,挽着女孩的腰肢,加快了步伐。
再次推开院子的大门,洛依走过那冰冷的石桌板凳,绕过那长满青苔的井。她来到父亲的房间,那里一如既往得整洁朴实。
床铺得很平整,就像主人随时都会回来就寝一样。
桌上那些胭脂之流从父亲身份揭露的那一天起就换成了文房四宝,如今已经蒙上了淡淡的一层尘埃。
洛依把落白雪放在父亲的床铺上,泪水再次涌出的瞬间却别方南逸的手心轻柔接住。
“方南逸…你失去过亲人么?”
“我…我生而无父无母,此生亲缘甚浅。”方南逸轻声回答:“也许无论我怎样试图去体会,都不能真的了解你心里那种痛。但我会一直陪着你,无论你想哭多久…”
“我…只是想有人能告诉我,我会难过多久…我会想念他多久…”洛依伸手轻轻抚摸着父亲的佩剑,幽幽得转过身来:“虽然我早已认定,这份怀念将随着我不死不休…所以我想好好得活着,好好得快乐得想着他。就像他那些年,用无穷无尽的承担和隐瞒换我天真无邪的童年。”
洛依的微笑终于在泪花中绽放,她深深得呼出一口气,冲出房间站在院子中央。夜色里月明星也稀,女孩高声呼喊:“爹!你能听见对不对!丫头一个人可以很坚强的――”
“你不需要一个人!”方南逸从后面紧紧得搂住她:“我不会让你一个人的。”
“方…”
“我会照顾你一生一世,会陪着你的开怀,守着你的悲伤,哪怕为此付出万劫不复的代价――”
女孩握着他紧紧交叠在自己小腹上一起一伏的手臂:“是因为…你答应了爹么?”
“不!”方南逸扳过女孩的肩膀:“是因为我喜欢你!你不再害怕,我也不会再害怕。我喜欢你这件事将是我用未来为自己赌上的最大责任!我要你今生今世永远不会再流一滴泪,谁也别想阻挠我给你幸福的权利…”
“我…我悄悄告诉你一个秘密…”洛依闭上眼睛:“在我坠入深潭的那一瞬间,我有偷偷得想过…你会不会突然出现。我想――如果那一瞬间就死了,我有点难受没能见到你最后一面呢。”
男人的神情止于话尾音,他突然俯身吻上了女孩的双唇。那淡淡得带着些药味馨香的呼吸里,攒动着樱桃般的柔弱触感。
洛依偷偷睁开眼睛,然后羞红着脸小心翼翼得推开他:“我…我爹还在呢…给他看到,说不定…说不定要打你一顿呢。”
“喂!刘前辈!”方南逸搂着女孩的肩膀:“我当你已经同意了!我今天就算向你提过亲――接下来的人生,我替你做丫头生命里最重要的男人!”
一瞬间,夜风骤然袭过,一片片树叶从院子里的大树上翩然滑落。
“爹…”洛依睁圆了眼睛:“爹,是你么?你听到了是不是!”
“他听到了…”方南逸俯下温柔的眼神:“他答应我了,父命不可违,你可要乖乖跟我回去做王妃了。”
“喂!他答应了我还没有答应!”洛依一扭头娇笑一声,拖着长剑就往屋外跑。
“敢跑?你一辈子都别想逃!”
两人来到城外的东坡上,那里是花三娘孤零零的坟茔。几日不见,竟长了些许杂草。
洛依蹲下身子,给香炉去了去灰尘,给坟头拔了拔草。
“三娘,”洛依把落白雪立在墓碑前,入土三分:“爹说舍不得你一个人寂寞呢,这回…你们可以做个伴儿。
爹这一生背负良多,却惟独亏欠了你。如果有来生,他还愿意做我爹的话,我就让你做我娘亲也好。你放心,我会很乖很听话的――”
落白雪浸着月光,与那墓碑上熟悉的字体交相呼应着。
洛依揉了揉眼睛,满含欣慰得看着方南逸:“你看,我够孝顺吧,先把爹爹的大事安排好才能…才能…”
“才能想着嫁给我?”
洛依脸上一红:“谁答应过要嫁给你啊!”
小面瓜和大蟾蜍等人第二天来家里看望洛依。
“小姑奶奶…”小面瓜抹着眼泪说:“对不起…我知道我现在不该跟你说这个的…但是,确实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要听哪个呢?”
“…还能有什么坏消息让我承担不住呢?”洛依哑然一笑,她示意小面瓜坐下:“不过我宁愿听好的。”
“好消息是…小王八蛋以后再也不会总欺负花狐狸了。”
洛依有些莫名其妙:“难道你把他训练得很喜欢猫?”
“不是…”小面瓜低下头:“是因为…花狐狸从三天前就不吃饭了…今早已经…。”
洛依父女离开醍醐镇这些天,把花狐狸交给几个捕快放在衙门照顾的。若是从三天前开始绝食…那便是…洛依的心猛然攫住――那便是父亲出事的那一天啊。
花狐狸已经十几岁的年纪了,几乎跟了父女俩整整一辈子呢。这把年纪算是寿终正寝,但这不知是冥冥之中的灵犀还是诡异的巧合让洛依心里荡起涟漪。
“爹…花狐狸也去陪您了,这回更不寂寞了吧…”洛依喃喃自语,伸手微微逝去眼角的一点湿润。
她坐在床榻前微微数了下人,发现少了一个。
“小姑奶奶…”大蟾蜍看出洛依的心思:“那个…贾发给他哥哥守灵呢…这几天就不当班了。”
“恩…”洛依拼命晃了晃脑袋,她知道自己这一辈子也忘不了贾崖最后那浑身浴血的坚定。原来人之一生――却不知要承下多少情呢。
方南逸此时还在驿站。沈明夜伤势沉重,直到昨天才被太医确定脱离性命之忧。但这数十年的武功修为已然毁于一旦。
奉郡县的居民已经走出了‘月光牵’的荼毒,据说解药是方南逸从方贤那里拿来一副特别的材料,连夜配制的。
地鬼王陆承谦下落依然成谜,方南逸把事实一一报送方贤。并加急回报朝廷,希望太后可以加紧宫廷戒备,以防青竹会的漏网之鱼伺机不利。
洛依想了很久才发现自己忘了一个人:“对了…肖大哥人呢?”
“他…”小面瓜面有难色:“小姑奶奶,你自己身体要紧,别想那么多了?”
“你说什么废话!”洛依有点急了:“他…他没受伤吧?”
“身上倒是没有…”小面瓜看了看大蟾蜍。
洛依当然明白,整件事情里最为虐心的人除了自己…大概也就只有肖云边了吧。
他的一生都为命运所荼毒着,反倒是成就了最无奈的无辜。
“他…他不会是想不开――”洛依倒有些担心以他的心性血性,不会真以死谢罪了吧!
“这个目前还不知道…”大蟾蜍耸了下肩:“从昨天回来,他就一个人关在家里不出门,我们去找他,都被酒坛子砸出来。”
“肖大哥从来不喝酒的…”小面瓜说:“但若是真的喝了起来,九头牛也拉不回来了。”
“我去看看他…”洛依起身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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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主跟男二应该要做个了断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