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 神圣的太阳的光辉没有因为这个至高无上的伟大统治者的死亡而推迟它的降临,一场大雨,好像试图将连日来发生在夏后氏的一场屠杀和政变悄无声息地自历史上抹去,然而那初夏的空气之中,却仍能隐隐地嗅到变天的气息。2
首领姒纵的过世让夏后氏的族人和无数子民都换上了暗素的衣衫哀悼,苍鹰将这悲痛的消息传递向了远方。这是一个让人难过的事实,尽管姒纵大人曾经是多么威风凛凛的一个人物,但他死后,仍是得孤零零地躺在高高的石坛之上,剩下只剩下一副瘦骨嶙峋的躯体。
按照白起大人的吩咐,姒纵的躯体已经清洗干净,换上了新的王袍,在神庙的巫师们的护送下,供奉在了祭天的石坛之上,接引姒纵英灵的魂幡已经立起,待一切仪式都完成之后,巫师们将会祈求天神的垂悯,请求天神,将姒纵大人的灵魂带往一个叫做永生的地方。
在那之后,姒纵大人的躯体,将会以火葬的形式接受火神的赐福,任何一个因疫症或诸如唠嗑这种传染病而过世的人,为了避免这灾祸在他死后延及子孙与族人,唯一的办法,就是让火神带走他的躯体,以结束这灾病的折磨,即便是身为尊贵无比的首领,也不能例外。
在石坛的下方,姒纵的那些夫人和侍妾们都身披素缟,呜呜咽咽地哭泣着,那悲伤的哭泣声,从昨夜姒纵死时,一直延续到了现在,夏后氏的大臣们也都跪在了石坛之下,不胜唏嘘。
祭奠姒纵大人的仪式是由微生大人主持的,被当作造反者软禁起来的伯益当然没有资格出现在这里,但身为姒纵的长子的白起大人竟也没有出现在这里,为此人们的议论颇多,有人说,是姒纵大人的过世让白起大人太过悲痛,以至于竟就这么病倒了,也有人说,姒纵大人的死,根本就是白起大人一手酿就的……
外头的议论纷纷,白起想来是早有所料,他果真如他所说的那般,没有出席在祭坛之上,一切都交给了微生去操办,供奉姒纵遗体的祭坛离这里还有一段距离,但姒纵的那些妻妾们哭泣的声音却一直传到了这里来,听了便让人也随之染上了这悲痛的情绪一般,孟青夏跪坐在床榻上替白起换着药都有些心神不宁,白起仍是闭着眼睛任由她折腾,想必那些哭声白起也听到了,但他看起来神情十分冷漠,就连薄唇边上的那道弧度都带着凉凉的讽意……
“看来姒纵的那些妻妾们,也算有情有义……”孟青夏看着白起那平静的神情,不禁小声嘀咕道。
有情有义?
也不知道是不是孟青夏的错觉,她好像看到白起的嘴角隐约动了一下,就好像在嘲笑她所说的话一般,白起淡淡地睁开了眼,接过了孟青夏手中的衣衫,自己穿上,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一般,他似笑非笑的冷漠寒眸里也泛起了漫不经心的凉意,白起缓缓地抬起了淡薄的唇:“那些正在为父亲大人哭泣的人,恐怕的确是伤心不已。”
只可惜……这其中,有多少人是因为姒纵的死而哭泣,又有多少人是为了自己的命运而哭泣,那就不得而知了。
孟青夏愣了一愣,然后心头一凛,她若是还听不懂白起这话中的意思,那她未免也太蠢了一些,她险些就忘了,这可是个以男人为尊的父系社会,女人的境遇往往十分悲惨,就以姒纵的那些妻妾而言,若是姒纵过世之前,曾把这些女人赠与别人也就罢了,但姒纵死前可没功夫惦记这些无关紧要的女人,因此即便是姒纵死了,她们仍是归属姒纵的东西,理应随着姒纵而去,不仅是她们,那些属于姒纵的奴隶们的下场,也不例外……
活着的时候,姒纵便是个需要无数人侍候的首领,死了之后,自然也需要那些女人和侍奉的家奴追随,那些正在哭泣的女人们,的确是发自内心的悲痛,因为随着姒纵的死去,她们唯一的下场便是殉葬了,如今她们哭得那样伤心,想来不过是在为自己的命运哭泣罢了……
这对孟青夏而言,可不是一个好消息。
好像是看穿了孟青夏的念头,白起看了她一眼,眼底讳莫如深,却也什么都没说,湛他们往这搬来了堆叠如山的文书,那些文书以木简为载体,堆叠起来,的确如山,外头的哭声仍在继续,白起既说了不会主持姒纵的入葬仪式,想来是真的不会出席,联盟体会盟于此之日在即,白起有不少的事情需要处理,此刻他高大的身影正坐在案前,由于天气渐渐地热了起来,白起并未立即让人进来侍奉他更衣,为此此刻他身上也只罩了一件单衣,墨色的头发披散着,一只腿盘坐着,另一只腿则修长地曲起,踩在地上,左手也顺势曲起,手肘处靠在膝盖上,支着头,另一手正翻阅着那些需要他处理的文书,那神情看起来平静得并没有过多的情绪表露,好像外头正在发生什么事,一切都与他无关一般……
孟青夏撇了撇嘴,看着正专注于那些文书上的内容的白起,心里倒有些又气又恼,照这么说,她得日夜企盼着白起能一切安好长命百岁了?她可不希望哪一日躺在那石坛上的人是白起,跪在那下面即将随之活生生陪葬的人成了她……
白起也不理她,他处理政事的样子看起来很认真,眉头也时不时随着那文书上的内容而微微皱起或舒展开来。
孟青夏不禁无奈地轻叹了口气,无论是夏后氏还是别的氏族,一向都很重视贵族的私人财产,也许霁当日将她送给他,对她而言也算是一件好事呢,霁已年近半百,不再年轻,就算当日她没能死在斗兽场上,等到霁年老的那一天,她也是要随着去的,放眼望去,姒纵不足六十病逝,已算是长寿,霁如今也年将半百,到时她这副身体或许还未必成年……
想了想,孟青夏心底还是有些犯憷,她爬下了床塌,满怀心事地看了眼白起,见他正专注于政事,似乎没有功夫搭理她,好在白起也没有禁锢她的行动,孟青夏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开口与他说话,便往那帐外去了。
“你在做什么。”
低沉的声音响起,将孟青夏吓了一跳,她以为白起应该没有功夫搭理她,猛然回过身来,白起的手中仍捧着文书,目光已经转向了她,只见白起仍旧保持着那个批阅文书的动作,只是看向她时,才微微地皱起眉来。
孟青夏愣了一愣:“我想……去看看。”
她那个心思,就好比不见棺材不死心一般,那些即将为姒纵殉葬的可怜人,就好像是她最后的下场一般,也不知道看过了以后,是不是就真的能让她有个心理准备了。
孟青夏的那点心思也都写在脸上了,白起看着她,然后淡淡地收回了目光,重新落在了他手中的文书之上,没有看她,只是嘴角已经似有若无地轻轻向上勾起,语气也微微有些漫不经心的慵懒,像是在奉劝她:“或许你应该打消这个念头,对你反而比较有好处。2”
孟青夏一滞,脑中忽然想起昨夜白起与湛对话时,曾说过姒纵将以火葬的形式入葬,难不成……
孟青夏的脸色难看极了,大概是已经意识到了白起会那样奉劝她的原因,大概她是不会想看到熊熊烈火活生生将那些陪葬的可怜人烧死的局面……
……
一望无际的辽阔平原之上,座落在伊洛平原之上的首领庭,内外都有重兵把守着,夏季的到来,让内陆深处的高高雪山之上厚厚的积雪有所消融,充沛了流域下游的江河,光彩照人的湖泊像一面巨大的镜子,倒映着万里无云的碧空苍穹,骄阳似火,如同洒了一地的金光碎银。
“白起大人,姒纵大人的薨逝令我们也很难过,但白起大人您可千万得振作起来。”
“如今各联盟成员即将来到伊洛会盟,商议新任联盟首领由谁继任的事,若是我们夏后氏尚未有新任首领继位,在联盟之中,恐怕位居领袖的地位要遭到动摇。”
“请白起大人为了氏族上下考虑,早日顺应我们的心意,继任我们的首领,带领着我族上下,开疆阔土,不为外人所欺。”
“请白起大人顺应我们的心意,您的英勇和您体恤子民的仁慈,天神和我们都是看在眼里的。”
“请白起大人顺应我们的心意……”
“现在说这些,未免言之过早,如今我夏后氏各部落都不约而同传来白起大人您独断专横,软禁了伯益,控制了首领庭,掩盖了姒纵大人其实想把首领之位禅让给伯益大人的事实的说法,这样下去,民心不定,也不是个办法,请白起大人早日让伯益大人出面对峙,才能让我们明白事实的真相。”
“是啊,姒纵大人一向器重伯益大人,就是要栽培伯益大人继任首领大人这样的话,姒纵大人也曾在长老院里说过……”
“赫拉大人说得有道理,伯益公然带兵闯入首领庭,若不是白起大人有先见之明,英明果决,你我上下现在恐怕都已经处于伯益的胁迫之中,白起大人仁慈,没有立即斩杀那造反之人于刀刃之下,反倒让你们这些无知的人以谣言中伤白起大人,致使民心不定,我看,白起大人还是早日令伯益那小人以性命为自己赔罪才是。”
“我并不是这个意思……成西大人,你也是长老院的老人了,应该知道,伯益大人当日会带兵入首领庭,是姒……”
“你们这样吵下去,又有什么益处?当务之急,分明是劝说白起大人早日顺应我们的心意继任首领之位,我看联盟成员们就快到了,在那之前,难道你们还要为这些无谓的事情争吵不休吗?”
长老院的议事大帐之内,这已经是整个长老院数不清的第几次会议了,那主座之上,入坐的,赫然就是那一位伟岸英挺的年轻统治者,从头到尾,他始终没有说话,只那么淡漠地听任着这里的大臣们吵成一团,这让在座的所有人更加心中不定了,揣度不透他的心思。
姒纵死后,对夏后氏乃至对整个夏联盟而言,当务之急便是迎来新任首领的继任仪式,白起的拥护者们,已经不止一次劝说白起立即考虑将首领继位仪式提上议程的事,毫无疑问,如今姒纵大人已经逝世了,整个夏后氏长老院,大半席位都拥护白起大人继任,就是联盟体内,也有以霁为首的氏族势力愿意推举白起大人继任联盟首领一位,余下的事情,又有什么好犹豫的呢?
伯益虽然遭到了白起的软禁,但除了失去行动的自由,白起似乎也并没有如何亏待伯益,但白起越是一日没有处置伯益,提心吊胆的人也就越多,如今长老院内,虽然多半席位都已经倒向了白起这边,但还是有不少姒纵旧部仍旧暗中持着中立,甚至是拥护伯益的态度,这些,白起虽然没有明说,但恐怕放眼过去,还没有白起不知道的事实。
如今夏后氏上下,都有一种姒纵大人临死前曾有意要将首领之位禅让给伯益的说法,别说是那些外人想不通了,就算是白起的部下们,也想不通白起大人为什么不趁势将伯益铲除,以免白起大人继位之事再生变故。
“白起大人……”忽然,这帐内一直只是安静地坐在那听着众位大臣争吵不休,而没有怎么说话的微生忽然起身,他微微一笑,似乎想要说些什么,果然,微生一开口,不少大臣也不约而同地停止了争吵,大概也想听一听,这位一直被所有人奉若天神之子的年轻巫师到底要说些什么。
直到微生开口,白起深邃的蓝眸才稍稍一敛,淡淡地弯起了嘴角,看向微生:“微生,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
微生这才一脸的圣洁和童叟无欺,不紧不慢道:“您所等待的客人们恐怕已经到了。”
自从白起对外发丧,联盟体内各氏族的首领恐怕就已经动身往这参加会盟了,算算日子,也是时候该抵达伊洛了,都说微生大人能占卜天下大事,未出这座大帐,就能算出白起大人所等的客人已经到了的消息,果然神通广大。
白起淡笑:“既然如此,还请诸位大臣先行前往首领庭外,迎接诸位首领的到来,我随后便到。”
“是……”
既然如此,他们也不好再继续争吵不休下去,向白起告了辞,这些大臣们便纷纷地退了下去,微生看起来却并不急着走,他眉目安宁,仍旧维持着先前立于原地的动作,闭着眼睛,嘴角亦是那似有若无地笑意,直到白起行至微生身侧,微生方才嘴角微弯,含了笑意,两人的交谈就如同老朋友一般,微生也是直言不讳地向白起询问道:“微生不是很明白,眼下正是您顺应民心继任为首领的好时机,为何您反而迟迟不肯松口?”
白起覆手而立,看起来也并不急着去迎接那些即将到达伊洛的联盟成员,对于微生的问题,白起只是神情淡然,深邃莫测:“刚才在长老院发生的事,你也看到了。”
“是的,白起大人。”微生的反应不大,嘴角反而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也许瞎子也有瞎子的好处,最容易透露人情绪的往往是眼睛,所以微生平日看起来,才那么像一个圣洁温柔的高高在上的巫师:“长老院的大臣都是各部落之首,看来尚未归顺您的大臣尚有人在,他们大多是忠诚于您父亲的旧部,想来也并不算十恶不赦,相反,您应该欣赏他们的忠臣。只可惜,这部分人仍深信不疑,您父亲想要把首领之位禅让给伯益的说法,如今子民之间也有所传言,指责您意图弑父篡位,只因忌惮继任之事有变,才诬陷伯益意图谋反,在屠杀了伯益旧部之后,还将伯益软禁了起来……”
白起忽然笑了,他的嗓音优雅悦耳,听起来愉悦至极,他的心情似乎并没有因为这些传闻而受影响:“看来你了解的东西还不少。”
“所以依微生之见,此人必须除去。”微生淡笑地回道,说这话时,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哪里像是说出要怂恿白起杀人的话的人?
“政变屠杀,原不是我所想,用这样的方式继任首领,难免要让我的子民心怀芥蒂。”白起似笑非笑地勾起嘴角,他的神情微凉淡漠,深邃的瞳孔里又浮现起那一抹性感而诡异的湛蓝幽光……
说罢,白起便已经自微生身边经过,阔步走了出去,微生的神情微怔,面上那讳莫如深的微笑也微微有所收敛,这大帐之内,忽然只剩下了他一人,神情,也难得地有些怔忡……
白起大人的意思是……
想到这,微生也忽然复又笑了,那笑意,与先前任何一种笑意都有所不同,白起大人,果真是个心思莫测的人,且不说姒纵刚死,首领庭里,又发生了那样一场政变和屠杀,长老院中,尚且有部分人持了中立的立场,就算白起大人力排众议继任首领之位,那谣言不止,恐怕很长一段时间内,夏侯氏都要将面临政局和民心都不稳的局面。
姒纵会突然病来如山倒,直至逝世,伯益会突然按耐不住,竟然想要扳倒白起,都是多少令白起大人有些意外的事。若不是这些变故,或许白起大人也不会这么早就有所举动……如今,白起大人恐怕不会立即要了伯益的性命了,他终于也知道,白起大人至今不处置伯益的原因,白起大人,可是比他想象中,还要贪心,也还要更有耐心一些呢……真是一个,他见过的,最有耐心,也最有手段的一个猎人……
微生忽然有些同情起伯益了,也许立即死亡,对他而言反倒是更好的下场。白起大人是个伟大的人,令他微生多少也生了一些佩服之心,想要白起大人性命的人从来就没少过,但他们都没有成功,且这些人的下场通常都不怎么好,姒纵大人就是最好的一个例子。白起大人的冷漠和残酷,真是令人畏惧,但或许,也唯有这个人,将会成为从古至今,唯一一个称得上英明的君王,有他在,夏后氏乃至夏联盟的上下子民,都将得以最坚固的护盾,这也是他微生,所期待见到的未来……
……
夏联盟的会盟,是在夏后氏的领地内进行的,十二大氏族的领袖会盟于此,无非是为了商议在姒纵死后,由谁担任新的联盟领袖而来。
只是令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白起竟然在众位首领面前,明言当日叛乱者,为伯益旧部褚士,如今褚士和叛军已经伏诛,全然被蒙在鼓里的伯益无辜受到了蒙蔽,但伯益忠诚于姒纵大人的心意是有目共睹的,这样的忠臣之人不应该受到莫须有的罪名的牵连,如今一切已经水落石出,白起遵照了父亲大人逝世前的心愿,愿意辅佐伯益成为夏后氏新任的首领。
自古氏族领袖像首领之位禅让给有才能之士的例子不少,白起此举,情理上倒也说得通,但不少白起的拥护者,却显然不怎么愿意接受这个事实……
而在联盟体内,因为白起的态度忽然发生了转变,以霁为首的白起的拥护者,虽然尚不清楚白起的用意,但还是对此事保持了沉默,相反,以有扈氏为首的几个强大的氏族,却一反常态,愿意继续拥护夏后氏为联盟领袖,那便意味着,被白起推举为氏族首领的伯益,将同时继任联盟领袖之位……
在那之后,便是伯益的继任仪式,白起向伯益请辞,将返回自己的封地,伯益是亲自将白起送至首领庭外好几里的,这个骄傲的少年,好像经过这一件事情后,事事都变得谨慎了许多,即便如今他已经成为夏后氏的首领,但在白起面前,他却仍旧并不敢大意,这个年轻的少年,好像也瞬间老了十几岁一般,和昔日那骄傲又跋扈的年轻贵族,判若两人。
白起也俨然就像一个愿意尽心辅佐这个年轻气盛便坐上首领之位的少年的臣子,一切都周到得让人挑不出错来,而这场就在所有人以为即将令夏后氏翻天覆地的政变,竟然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在白起向伯益的“俯首称臣”之下,落下了帷幕……
回到封地的路程还有些漫长,骄阳似火,一行人不紧不慢地回程,白起和白起的部下骑着马,太阳最大的时候,他们会寻找阴凉的地方卸马休息一两个时辰,若是途径城镇或是部落,他们也会留下耽搁更长的时间,看起来,白起似乎并不着急着回禹康,也正如白起所说,在白起以姒纵的名义将首领之位禅让给伯益之后,那些对这场政变的议论之声果然偃旗息鼓,但白起此举,却令更多的人不满,他们认为,比起无能的伯益,白起大人更适合成为带领他们所有部落子民的首领大人……
在那烈日的暴晒下,孟青夏热得小脸红通通的,额头鼻尖都是汗,偏她马术不佳,白起并不怎么放心让她一人骑马,反倒拖了所有人的后腿,孟青夏坐在白起的前方,骄火也热得直吐舌头,大概是知道孟青夏热,白起顺手将浅色的外袍便往孟青夏的头上一罩,挡住了些许烈日……
孟青夏靠在白起身上,虽然热,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比起被甩下马背,她倒宁可热一些,湛也骑马追上了几步,那话是说给白起大人听的,更像是说给孟青夏这个小奴隶听的:“白起大人,前方就是城镇了,到了那里,就可以下马歇息一阵,也无须风餐露宿了。”
果然,孟青夏一听,那蔫蔫的模样便多了几分生气,立马不安分地扭过身来,拽了拽白起的袖子:“我看距离禹康也不远了,不如就到前面的城镇歇息歇息吧……我看,骄火也累得不行了……”
像是不满于孟青夏的诬蔑,那黑色的骏马立即抖了抖耳朵,不满地哼哧出声来。
白起似笑非笑地抬了唇,吩咐湛道:“也好,让大家到前方的城镇下马。”
孟青夏的脸色微红,大概是被晒的,白起一贯是个冷酷莫测得让人自发感到忌惮或畏惧的人,他严肃的时候,强硬霸气得带了些狠劲,偏生他此刻这意味深长带了些纵容意味的笑意,会让人立即有了阳光灿烂之感,事实上,现在的太阳的确挺大……
孟青夏端正了自己的坐姿,眼神忽然有些茫然了起来,她的小嘴微微抿着,神情也忽然变得严肃了起来,也许一开始,她还不是很理解白起为什么会突然力排众议辅佐伯益坐上首领之位,但如今,她竟然也忽然有些同情起伯益那年轻气盛又冲动妄为的年轻人了,就连姒纵都尚且要忌惮白起三分,这个没有吃过什么苦头的伯益,又怎么会是白起的对手呢……
哪怕如今白起在众目睽睽之下,轻描淡写地将褚士造反一事与伯益撇得干干净净,还向他“俯首称臣”,但事实上,这或许对伯益来说,也未必是一件好事,他如今的处境大概连她这个小小的奴隶还不如,虽贵为首领,但夏后氏的大小政事,没有得到白起的首肯,就是那长老院,若不是看在白起的面子上,怕是也不会向他伯益臣服,而以有扈氏为首的氏族,相比白起这样城府莫测又颇有手段的对手,他们更愿意辅佐伯益这样无能的首领,以有扈氏的野心,自然不会甘心屈居人下……
也许白起要的,不仅仅是政权,他要的,是更多的人,心甘情愿的臣服,甚至是将权力送到他手中……这样一个既要垄断了权力,又不愿意背负骂名的统治者,白起可真是狡猾呢……他也耐心得,让人畏惧……
“在想什么。”
孟青夏摇了摇头,她自然不会将心中所想,老老实实告诉白起的……
……
回到封地也已是数日之后,正如孟青夏所预想的那样,回到封地后,便总有不少夏后氏中举足轻重的人物祈求能够见白起一面,最近白起好像真的并不怎么涉权禹康以外的政事,在任何人眼里看来,这都没有什么过错,白起大人毕竟只是一个臣子,他只需将自己封地以内的政事处理得当就足够了。可近来,有扈氏的首领悍政等人,也时常提出不公道的条约,作为首领的伯益,却无能为夏后氏着想,致使夏后氏,多次在有扈氏等氏族的利益面前让了步,伯益这种种无能的统治,让原先就希望白起成为氏族首领的大多贵族越发地不满,不少白起的拥护者都祈求能够见到白起一面,说服白起为了夏后氏着想,能够担任首领之位,但都在白起这吃了闭门羹。
大殿之上,白起正在桌案上处理政事,他的部下也才刚刚散场,说的无非都是希望白起大人能够接见那些远道而来的部落领袖罢了,湛侍奉在左右,涟也正把诸位大人在王城外求见的消息告诉了白起。
白起连眼也没抬,便淡淡道:“让他们回去吧,伯益尚且年轻,总得给他一些磨练的机会。”
涟顿了顿,随即低头称诺,便退了下去。
“白起大人,您当真,要袖手旁观?”湛一向多话,倒也不像他哥哥那般寡言少语:“我听说,悍政要伯益那小子将三苗人丢下的南部丹州让出,伯益无能反抗,没有您开口,其他几个氏族也并不插手,难道真的就让伯益那小子将您辛苦打下的丹州等地让出……”
“湛,你也退下。”
“白……”湛愣了愣,然后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灰溜溜地退下了,未行至殿口,忽闻白起唤了一声他的名字。
“湛。”
湛一喜,停下脚步,回过身来:“白起大人?”
白起放下了手中的文书,起身,微拢衣袖,阔步自殿上走下,直至经过湛的身旁时,湛才忙随身跟上,白起只漫不经心地问了句:“那孩子,最近在做什么。”
说起来,自回到封地之后,他倒是有些日子没有过问那孩子的事了。
湛想了想,倒没有迟疑:“似乎也没做什么特别的事,近来这小奴隶倒显得安分,可时常也不怎么搭理人,许是有什么心事吧。”
有心事?
白起微微凝眉,然后似有若无地缓缓地抬起了嘴角:“我知道了。上次嘱咐你办的事可办妥当了?”
湛立即回道:“是,按照您的吩咐,已经将人请到了王城里,随时听候您的发落。”
“嗯。”白起点了点头,看来对于湛所办的事还算满意,随即便又吩咐了湛一些事,便让湛退下了,按照惯例,他处理完政事回寝殿之前,是要先往浴殿沐浴的,但这一回,白起却是没有在浴殿停留,直接往西面寝殿的方向去了。
待他回到寝殿之时,那孩子反倒不在,这让白起心生了些许诧异,正打算回身出寝殿,却听到了孟青夏回身关门回来的声音,一见白起,孟青夏也是吓了一跳,只因白起近来,可是很少这么早就回来的:“白,白起?”
“你看起来心不在焉。”白起微微眯起了眼睛,语气平和,但那幽深的眸光,却仿佛能一下子将人穿透一般,他高大的身影投下的影子,直接覆在了孟青夏身上,猝不及防间,人便已经被白起给抱了起来,孟青夏一惊,忙抱住了白起的脖子,白起的目光落在孟青夏手心擦破的伤口,然后抽出一手直接握住了它,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孟青夏的表情有些窘迫,却也只能老老实实地回答:“不过是……走路时不妨,跌碰到了。”
这话,就好像心虚地回应了白起那句“心不在焉”。
白起微微皱眉,却也没有叱责她,孟青夏倒是学会狡猾了,转移话题道:“我听说,不少大臣都希望能见你一面,这不是……你所希望的吗,为什么你不肯见他们?”
白起的目光似笑非笑地落在孟青夏那张隐隐闪烁的漂亮黑眸,却是笑了:“看来你心不在焉,想的便是这些事。”
孟青夏那表情,也说不出是不是失望,白起比她想象中要有耐心,即便他的拥护者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见他一面,伯益的无能已经让越来越多人不满,可白起仍是什么动作也没有,她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或许白起对待政权,就像他对她一样,从来都是一场猫捉老鼠的游戏。
孟青夏忽然觉得有些郁闷,白起对待她大概就像对待宠物一样吧……
她的心思似乎总是逃不过白起的眼睛,白起忽然笑了,将一坚硬的东西塞入了孟青夏手中,孟青夏诧异,看着他,白起却只是不浓不淡道:“这东西,应当是你当日遗失的,我曾答应你,总会替你出一口气,包括有男氏容成在内,当日曾冒犯你的有男氏人,都在王城之中,你若想要发落他们泄愤,也只是你开口一句话的事。”
“他们……”孟青夏惊讶得睁大了眼睛,白起这可算是抽空兑现了当初“替她向有男氏出一口恶气”的承诺算是安抚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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