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 她拥抱住他,任由苍茫剑冰冷地贯穿她的身体。她并不觉得痛苦,相反这是她唯一的解脱。
浅沧的怀抱和苏越不一样,而这个冰冷的拥抱才是她应该面对的真实。叶澜音靠着浅沧的胸膛微微一笑:“你其实很早就知道我是谁了罢?那么苏越呢?”是不是她遇见苏越也是在他复活戌晚的计划之内?叶澜音不敢去想,她一贯不聪明所以现在才会这般难过。
浅沧许久没有说话,半晌叶澜音听到他在她的耳畔留有一丝叹息,他似乎是松开了手中的沧溟剑,而她不肯撒手依旧紧紧地抱着他。
“你见到我的时候一定没有想到,一个残缺的魂魄竟然有了自己的意识和感情,这让你也觉得我看起来就像是一个独立的生命,所以你一面等,一面等着替戌晚将其它的魂魄聚齐,一面想着该如何让我成为戌晚魂魄的一部分。可是你到现在都还不知道,所以也不敢伤害我,我知道你自然不是关心我,而是担心我若有了什么闪失戌晚的魂魄便会有损。”叶澜音忍不住吸了吸鼻子,她贪念这个拥抱,在他怀中的时候她好像又是北邙山上那个不用考虑太多的少女,即便明知道她抱着的不再是那样一个人。“我以为你什么都知道,却原来也有你不知道的事情呢……”
她说,浅沧,我该醒了……
她再也支撑不下去,膝盖一软就要跪倒在地,浅沧将她环住,圈在怀里。他抱着叶澜音半跪在地上,思绪凌乱,他甚至摸不准自己现在的情绪。他看着她,看着她虚弱苍白的模样只觉得难受,不是心疼的难受,而是整个胸腔充斥着各种莫名其妙的情绪,挑眉相互拉扯嘶吼,似要将他淹没一样。
叶澜音元身的那幅画不知何时也跌落在地上,孤零零地摊开,露出绢上的簪花小楷和那一面满是梨花的沉香木墙。随着叶澜音指尖开始逐渐崩裂成破碎的星火,那幅画也从一角开始燃起了火焰。苏绯织想要去救那幅画,因为他知道那幅画是小叶子的元身,若是这幅画没了你们小叶子也救不会来了。然而那幅画上明明没有明火,却一点一点的燃烬,吞噬着宣纸上的留白。苏绯织阻止不了,忙拾起了那幅画来到叶澜音身边,有些慌张的将自己的手放在她受伤的腹部,想要帮她止血。然而那血滚烫,汩汩往外冒着淌了满地。
苏绯织第一次说话带了哭腔,他等着叶澜音:“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笑得出来?”而叶澜音却将目光看向浅沧,对上他目光的时候又将自己的目光落在苏绯织手中的画卷上,叶澜音告诉浅沧:“我原本是不想告诉你的,可是我想你总有一天会知道,与其苟且偷生的等到那个时候,还不如……现在你知道了?让花神重生的唯一法子,便是杀了我。”
她最后一次抚摸他的面颊,手指顺着他刀削的下巴往下,划过他藏在衣襟里的锁骨最后落在他的胸口。星星点点的光从叶澜音破碎的指尖缓缓飘了出来,如火焰被风腾起的余烬,它们轻若飘絮,在他二人鼻尖盘旋飞舞着,最后又一片一片,一点一点隐入浅沧的胸膛。
最后,她笑了笑,落下两行血泪,她对他讲:“我什么都还给你了。”
戌晚还给你了,心也还给你了。
而现在她累极了。叶澜音缓缓闭上眼睛,将头靠近浅沧的胸膛,像睡前一样呢喃了一句:“好好照顾他……”然后便再也没有醒来。叶澜音连同那副美人图一起,在北邙山上化作灰烬,被风一吹散落在了云里。
当叶澜音迸碎的余烬最后的一点光亮消散,九重天上,繁花深处,水晶棺材中一个与叶澜音容貌极为相似的女子正缓缓睁开双眼。
花神魂魄聚齐,安素窅画像自焚。苏绯织站在原地冷笑,他告诉那个既是半跪在地上依旧显得高高在上的男人:“她没有成仙,也没有成魔,到最后她只成全了你。”
花神归位的第三个晚上,风寂来找过他,天帝也来找过他,而他则在紫薇垣中避不见客。直到苏绯织醉醺醺的抱了一坛酒来,他便和他坐在地上喝了大半夜的酒。
他抱着酒坛独饮,当苏绯织问他:“花神醒了你不开心么?”的时候,浅沧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优昙花的香气伴着甘醇的酒香一直萦绕在他的鼻尖,他抬头望向天空,天悬星河,繁星灿烂,他却没由来的觉得惆怅和不安,而这样的感觉自北邙山回来便一直在他心头挥之不去。不知道是否是因为他自斟自饮让苏绯织觉得无趣,苏绯织见自己的两坛子酒空了,起来的时候明明走路都同手同脚了却坚持着说要离开。临走时他拦着浅沧的胳膊,塞给他一个小瓷瓶子,带着浓重的酒气,一面打着酒嗝一面同他说道:“这世上有忘川就有记川,小爷我曾经在阴若萧那边顺来了一瓢记川水,一半用在了一个凡人身上,这剩下了一半……正好留给你……颜洛洛说你每一世为花神养魂回来,都不记得作为凡人时身边发生了什么事,是因为咒法的缘故吧……你在进入那些皮囊之前就已经给身为凡人的自己种下了以往咒,就和喝了忘川水一样什么都不记得……你之所记得苏越是因为这个人的人生本就是你之前计划好的呀……”
苏绯织说:“你既然记得自己曾是苏越,那么你就应该记得有关苏越的一切,包括……他爱的那个人……”
“时间不多了吧,折巽鼎再不归位的话……”苏绯织忽然问了他一句,随即笑了笑自顾自的走开,哼着他在人间学来的曲调。
夜色空旷,暗香浮动。优昙花绽放着华光,引来几只翅膀透明的蝴蝶。浅沧的目光落在一直歇息在优昙花上的昙华蝶上,它微微颤动的翅膀竟让他想起了叶澜音如扇的眼睫。他记得那一日在殿中,她羽睫遮下的暗影藏住了她眼中流露的情绪,依稀是苦笑,言语中却有些自信的骄傲,她告诉他:“我将它藏在一个地方,如果是苏越……那么他一定知道我将它藏在了哪里。”
后来,在黎明之前他去了北邙山,有一种莫名的感应,让浅沧觉得折巽鼎就藏在这里。
最后,浅沧喝下了苏绯织留给他的记川。
“你便是他们方才要寻的那人?”
“你不怕我?”
“好端端的一个美人,我为何要怕?”
……
“你莫不是喜欢上她了吧,苏越?”
“我想和她在一起。”
……
“你总说我好,是不是为了敷衍我?”
“不是为了敷衍,而是在我眼中你已经是最好。”
……
“小澜,你只是遇到了我而已。你这样的好,往后一定会遇到比我更好的人。”
“苏越,不会遇到了。我也不够好,只是在你眼里我才那样好。”
……
“苏越,我已经遇见了你,便是因为遇见了你,此后遇见的所有人,都不可能再及的上你。”
……
“你瞧这些死物做什么?天山,东极,离瞀,四海八荒之地,你若想去同我说上一声,我便带你去瞧瞧又如何?”
“当真?”
“自然当真。红尘紫陌,黄泉碧落,四海八荒,九州十方,只要你一句话,我便与你同去同归。”
……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
属于苏越的过往排山倒海而来,带着浓烈的情感,沁入肺腑的爱和悲伤,汹涌澎湃。他差一点溺死在回忆的海里,醒来时天光破晓,而他却泪流满面。
折巽鼎被叶澜音藏在了小屋里悬挂着的一副画中,画中净是些摆放整齐一排排的柜子,还有大箱子,是他还是苏越的时候画给叶澜音装她那些搜罗来的小玩意和宝贝的地方。里面有糖人,有七弦琴,有他喜欢的敬亭绿雪,而折巽鼎就放在显眼的地方,一眼就能看见。浅沧将折巽鼎从画中取出来,又将那幅画从墙上取了下来,卷起,收好。
他站在室内阖上双眸静默良久,那些曾经温暖鲜艳过的画面皆与他擦肩而过。他伸出手,光阴已然追逐嬉戏着从他的指间划过。他握紧了拳头,留不住记忆中那张明媚干净的笑脸。他颤抖着,用了很久,很久,才唤出那个被刻在他心里的名字。
“……小澜……”
然而,一室寂静,满堂光辉,却再也没有人带着那银铃般的笑声,用那黄莺一般的好嗓子回答他:“我在。”
当浅沧沉浸在回忆之中,缓步走到院外的时候,他发现花都好开了。鹅黄或是粉白的戌晚花,漫山遍野地开放着,微风拂过的时候荡开海浪一般的波纹。原来浅沧之前让叶澜音种下的石子,她种满了北邙山,虽然他记得有好几块花圃在后来被她开垦成了菜地,种了萝卜和白菜。
而小镜湖旁,叶澜音身形消散的地方,落了她的血泪,竟也开出了花。
不是粉白,也不是鹅黄。
而是如血般妖冶鲜艳的红色,而那片红色,灼伤了他的眼睛。
七百年前,他曾对她说,你若能将这些花籽种出来,我便娶你做我的帝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