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喜欢的人我才喜欢。”酒肉和尚也放下筷子,将碗里的酱汁倒在只剩一底汤的锅内,右臂轻挥,“你不敢做的事我也敢做,我做事绝不会像你那样束手束脚。”
袈裟拂动,无风。
亭子里积存的那些热量散了一些,亭子内顿时清凉了许多,令人精神一震。
热气散于亭外,冷热两种空气相遇,成云。
云在亭边。
尔后,有雨,太阳雨。
酒肉和尚将碗伸在云雨中,随便涮了一下,再接半碗,漱了漱口。
“你也知道你不能收留他。”米无语将碗递到酒肉和尚面前,意思非常明显。
“因为他是天煞孤星?”酒肉和尚看着这个白胡子老头递过来的碗,脸色变了几变,还是接了过来。
涮涮,接雨,递回去。
云散雨消,阳光依旧,依旧不暖。
米无语喝了两口雨水,皱了皱眉。
“有烟薰味,有肉腥味,不是纯净水。”他将碗放在石凳上,眉头还是没有松开,看着和尚脸上的怒意,笑道,“你的气功练得不错,而且时间持久。”
酒肉和尚将碗往石凳上一顿,没好气地说道:“是啊,看到你我很生气,而且还得用最好的东西款待你,怎么,你还不满意?不满意就滚啊。”
凉亭建在两山相夹之处,站在亭子里,向南面望去,可以看出十多里。
此去南面,是清至山。
清至山上有太玄观。
米无语站了起来,向南。
“你经常在这里鄙视我?”
“哼哼,谁会鄙视你?和尚没事的时候经常在这里扎小人才是真。”酒肉和尚冷笑道。
“他身上有天机,当天怎么脱困我推不出来。”米无语看着远景,有一丝无奈。“他以后的结局我同样也推不出来。”
“我知道。”酒肉和尚上前几步,与他并肩,“那又如何?”
“天下可能会乱,可能会大乱。”米无语叹息道,“这次的孤星与我们知道的有些不符。”
“百年一遇,赶上了,迎上去。”酒肉和尚很是无所谓。
“你想收他为徒?”
“呵呵,本来有这个想法,但现在没有这个想法。”
“嗯?为什么?”米无语微怔。
酒肉和尚拍了拍自己的肚皮,脸上浮起一丝奇怪的笑意,“我觉得自己教不了他。”
米无语脸色微变。
酒肉和尚是大魔术师,就算排名只是第七,哪怕是准大魔术师他都有资格教,可现在,他竟然说自己教不了那个破茧?
酒肉和尚没有看他,得意地笑道:“这次之后,他可能还是初级魔术师,不过,除了那几个排名靠前的高级魔术师之外,可能谁都动不了他。”
米无语知道,清风岭一战,破茧的表现极为惊人,尽管他们都没有看到破茧如何惊人,可结果却实实摆在那里。
在米无语的推算里,宋子武并没有出手帮破茧,那么,破茧又是如何将上官长松等人置于那般境地?
就算有那小胖子的天魔眼,可未成熟的天魔眼也不可能对破茧有那么大的助力。
他没有出声,等酒肉和尚下面的说法。
“他昏迷的时候,我看了一下,完全看不清他脑子里的东西,可能就算搜魂也搜不出来。所以,一个有如此‘天机’的人,不是我能教得了的。”
米无语吐出一气,道:“孤星不灭,猎魔不止。”
酒肉和尚脸色微肃,道:“胜负难料。所以,我赌他能活过二十岁。”
“以你的能力,孤星劫还落不到你头上,但你也只能收留他。你不能出手,不然必惹大祸。”米无语的语气有点严厉,也是劝解。
酒肉和尚没有马上回答,沉吟片刻,笑道:“我只想帮他活过二十岁。”
“你会死。”
“臭皮囊而已。”
风继续吹,将阳光中原本就不暖的暖意分解,显得更冷。
狗肉的燥热从体内退却,心头的燥意又涌上心头。
米无语知道这个和尚不是个邋遢的人,却有一个邋遢的性格。
性格很臭,很硬,还很犟。
米无语有点后悔。也许,今天不该来。
和尚的犟,应该与自己有关吧。
看着米无语飘飘如仙般远去,酒肉和尚不羁的眼中也露出难以明说的情绪,原本略显张狂的表情也显得微黯。
山风疾,火红的袈裟飞扬,如火烧云。
看向山外的眼神,不知落在何处,不知眼眶为什么有些润湿。
“渎魔院的你,过得还好吗?”
…………
…………
清风岭之后一个月。
京城。四合院。
院里的腊梅已开经怒放,与其它季节的花卉一并盛开,令寒冷的冬日也变得姹紫嫣红,艳艳夺目。
晴空如洗,是少见的蓝天。
宋天生背负双手,站在天井之间,如同站在天地之间。
宋子武垂手而立,站在他的身后,看着父亲不算伟岸的背景,却像永远也难以攀越的峻峰。
或许,父爱如山,但,父亲更如山。
昨夜下了一场大雪,高高的院墙上抹出一片雪白,阳光落下,很是炫目。
风送梅花来,拈在指间,带着残冬的寒意。
“上官世家的事,你过了。”宋天生的声音很淡,如空中的浮云,空旷又让人不能忽视。
“儿子明白。”宋子武态度恭谨,像下级接受上级的询话,“我不会再为难他们在京城及其它地方的生意。”
“子文还是想走?”声音中略显疲惫,还有一丝无奈。“都过去几年了,他还是没有放下?”
宋子武沉吟一会,可能是在想该怎么回答父亲的这句话,良久才道:“大哥说既然当初宋家放弃了他,他就不再是宋家的人。”
宋天生负在背后的手倏然一抖,指间的梅花如玻璃被震碎一般,四散,如粉尘没于风中。
在梅花消失的那一刹那,宋子武感到一股巨大的威压扑面而来,好在那股威压即现即失,消失得比闪电还快。
“连你们兄弟他都不想认了?”声音低沉,轻轻吐出一口气。
“大哥说,兄弟始终是兄弟,父亲始终是父亲,只是……”宋子武看着前面的背影,微顿一下,有点不知所措地说道:“……没有家。”
宋天生依旧没有动。
不过宋子武感觉到好像有了什么变化,却又看不出来。
或者,是光线黯了一些,或者,是心中的那座山矮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