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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欢乐觉得,有那么一瞬间,记忆中模糊的人影与眼前的闻人语重合了,她仿佛又闻到那苦涩月夜里透过帕子传来的淡淡香皂气。那香气隐隐约约,朦朦胧胧,却替她挡住了那夜的凄清寒凉,如镇痛良方缓缓流入心头,让她破碎的心得以短暂的休憩。这感觉,真像。
她迟疑的拿开闻人语的手,表情有一瞬的怔忡,“闻人,我们以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闻人语拿着湿巾的手微微一僵,许是逆光的缘故,脸上的表情有些模糊,她似乎深吸了一口气,又吸了一口气,将将开口,“我――”
郝欢乐却在这时摆了摆手,颇有些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看我又说傻话了。我们怎么可能见过呢?我想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大概就是缘分吧。如果以前见过,那我决计是忘不掉你的。你只需往人山人海里那么婷婷一玉立,也必然是那落入凡尘的谪仙,笑则风云失色,天下无双――”
“嗯嗯”闻人语截过话头,“颦则日月无光,哀鸿遍野。敢情我这谪仙其实是为祸灭世的母夜叉吧?”
“嘿嘿,那哪成呀?这不科学,你这么如花似玉,花容月貌,要为祸灭世那也得是女娲娘娘派遣下界的美妲己呀。”郝欢乐搓了搓手,腆着脸赶紧补救,一定的跑步跑得太累连大脑都抽筋了。
“妲己?为祸灭世?”闻人语眉毛一挑,眼神危险而魅惑,“那么我为了谁的祸?灭了谁的世?”
“当然是惑了我的心,灭了我的势,夺了我的魂。”郝欢乐咕咚地咽下口唾沫,心甘情愿的把自己卖了。
那痴迷的目光令闻人语脸上不觉一烫,嘴上却还镇定地嫌弃,“哦?你又不是唐僧,我费那个心思干嘛?”
郝欢乐就不乐意了,指着自己的小白脸道,“我肤白肉嫩,人美嘴甜,知情识趣,比那见了美女‘女施主'、‘女菩萨’的唐三藏强太多了。就算不能助你长生不老,但护个鼎双个修什么的效果还是蛮好的。”
“油嘴滑舌”闻人语轻啐一声,还是忍不住捏了捏郝白脸那小嫩脸。
郝欢乐就咧着歪嘴笑了,亮晶晶的眼里盛满愉悦。冷不丁脸上的力道一重,疼得她龇牙咧嘴,“女大王饶命啊,打人不打脸,有话好好说,可别伤了我这人见人爱的俊脸哟。”
“好个人见人爱的俊脸。你是不是经常靠这这张俊脸找小姑娘护护鼎,双双修的?”闻人语不为她浮夸的演技所惑,继续刨根问底。
哟,她家阿语吃的哪门子飞醋?这天底下难道还有比她自个儿更美的人吗?真是个傻姑娘。郝欢乐忙两手去捉傻姑娘那只在自己脸上肆虐的手,护在手心里安抚性的摸摸捏捏,“哪里有什么小姑娘大姑娘的?作为和谐/社会主义的接班人,本正直善良的好青年当然是洁身自好,守身如玉,专注单身三十年,除了被母蚊子啃过,连个啵儿都没打――”她突然一顿,意识到今时不同以往,自己也算啵儿了两个半啵儿的人了,而且正主就在眼前,想赖都赖不掉,更何况她压根不想赖,“过”字在喉咙里转了一圈,说出来就成了“打好,充其量只算个初吻未遂罢了。不信,你给鉴定下?”她那贱兮兮的小眼神半荡漾半娇羞的往闻人语身上一抛,不料准头没把握好,闻人语没看向她。
闻人语非但没看向她,甚至有些慌乱的移开了脸,连手都轻轻挣扎了一下,有些抖抖索索地从她的掌心抽了回去。她的心顿时就慌了,和她突然空了的手心一般,非常的不踏实。
这种不安的情绪似乎也影响了闻人语,她竟然转过身去,只余一个略显苍白的背影。“郝欢乐,如果我并不是你看到的这个样子,并没有那么好,你还会喜欢我吗?”一贯清冷的声音此时竟有些飘渺。明明是旭日东升,莺歌燕舞,朝气蓬勃的早晨,却让郝欢乐看到一片无声的寂寥。尽管看不到她的表情,郝欢乐的心里还是钝钝的疼了。她甚至生出一种错觉:闻人语似乎下一刻就会乘风离去。她多想一个箭步冲上前,一把将那人拥入怀中,轻抚慰藉,好好怜惜。
然而她却无法跨过这一步之遥,只因那句一点也不像如果的如果。真的只是如果么?还是隐藏在如果下的其实?她不怕如果,不怕其实,只怕其实背后的冰冷决绝。
她记得当年在大学过的第一个生日,室友与朋友还有那人都给自己送了礼物。那人调皮的用涂了奶油的薄唇作势亲她,还为此追着跑了好几圈楼道,却始终没有将香甜的唇印在她脸上。而只歪着脑袋,表情可爱而无辜,“你猜猜哪份礼物是我送的?”她便挑出了一整袋粉红色的水晶之恋。只因粉红色,是那人最爱的颜色。然而她猜对了礼物,却没有猜对心思。那人当时的表情是复杂而纠结的,只把她拉到阳台,冬夜的风卷着刻骨的寒意肆虐,顺便吹冷了她前一刻还受宠若惊,欣喜若狂的心。宿舍里的众人的笑闹声透过厚厚的玻璃门一点点的传出,蛋糕上的点点烛光映得一室亮堂温馨,惟有她们二人,恍如隔世,禁锢在无法再温暖彼此的距离。
她记得当时的那人固执的望向对面的宿舍楼,目光是她从未见过的深远飘忽。她对她说,“其实我并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人,我并有那么好,别再对我那么好了,这样我会有负罪感的。就像我最喜欢粉红色,而他偏偏喜欢紫色一样,很多事情是很无谓的。所以……”她终于将有些空洞的视线收回,落在她身上有些微微的凉薄,“不要再这样对我了,好吗?”
好还是不好就梗在她的喉咙,刺得她快疼出了泪。她似乎根本没听懂。那个喜欢紫色的他是谁?她想象中的那种人又是哪种人?无谓的事又指什么?还有那所谓的负罪感?她甚至连这些问话的机会都没给,就霸道的丢下一句碎冰断玉“好吗?”
她猝不及防,那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两个字不啻于一声惊雷,震得她心神一晃,手一抖,那包水晶之恋就掉落到地上,从袋子破开的口子中一颗颗散落出来,甚至有几颗从阳台栏杆的缝隙里跌落下去,在凄迷的夜色中,晶莹如泪。
她闭上了眼睛,不去看那支离破碎的惨状,可即使不去看,那痛感也有如实质,仿佛摔下去的是自己的心,血/肉模糊,毫无生机。她惟有咬紧了唇,才能死死锁住那声差点妥协的“好”,根本不好,不是么?一点都不好。
所幸翠花那壮硕伟岸的身躯及时出现在门边,哗啦一声拉开门,长手一捞,就把她拽进门里,“郝寿星躲在门外学卖火柴的小女孩么?老了别装嫩。进来许愿吹蜡烛!”
许愿吹蜡烛?她下意识的看了一眼那人。那人依然远远的站在门边,灯火阑珊处,往日那顾盼生辉的眸子,深深隐在浓密睫毛阴影下,看不清表情。
她苦笑一声,直接略过了许愿的过程,一气呼出,满室寂灭。
在然后的然后,那人果然和她想象中的不一样,她换了一个又一个的男朋友,也不知里面有没有喜欢紫色的那个人。可这与喜欢蓝色的她有什么关系?她只是继续待在她的不远处,守望她偶尔的回眸浅笑。
所以,她一直也没理清,自己的答案是“好”还是“不好”,一切似乎并没有什么区别,不过她一人的一厢情愿而已。
那么,她现在应该如何作答?
她看着那个高挑纤细的背影,一步之遥,咫尺天涯。
为什么连你也这样?对我好时便对我极好,转身时却毫不犹豫,只留一个武断、自私的如果。
“郝欢乐,如果我并不是你看到的这个样子,并没有那么好,你还会喜欢我吗?”
会?还是不会?这似乎并不仅是选择题,更像是填空题。而唯有闻人语才能将她内心的缺漏填满。所以为什么不呢?我在乎的从来不是你的好不好,而是你在不在!你若不离,我必不弃。
她心里满是愤恨的委屈,上前一步揽住闻人语的身子,死死地,
用尽所有的气力,像要把她揉进灵魂中去。
闻人语身子抖然一僵,声音带了丝脆弱的挣扎,“放开我。”
郝欢乐死死将人揽住,把头埋到她的肩窝里去,“不放,哪来那么多的如果?你到底好不好,难道不应该是由我来评价的吗?什么叫不是我看到的样子!我看到你让我安心的样子,看到你让我心疼的样子,看到你偶尔闹小情绪可爱的样子,看到你专注干练的样子……
看到你许许多多的样子,我还要看你娇羞无限的样子,看你抠脚挖鼻的样子,看你打嗝剔牙的样子,那你满脸皱纹的样子……”她贪婪的吸着属于闻人语的气息,声音却隐隐带了哭腔。
闻人语便随着这愈来愈绵软的声音放松下来,轻轻的回蹭着颈后那毛茸茸的脑袋,“好,只要你不嫌弃,不嫌弃。”
不嫌弃我抠脚挖鼻,打嗝剔牙,满脸皱纹,以及别的你所不知的样子。
夏日的骄阳此时已冉冉高升,金色的阳光逼退了阴霾,驱走了寒意,一派的蒸蒸日上,欣欣向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