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 凌晨三点多,毛东并没有睡。
客厅只点了一盏台灯,柔和的光线倾洒下来,笼罩在一片不大的空间里,让人觉得安和。
西装外套随便扔在了椅子上,毛东和衣躺在沙发,一只胳膊搭在额头挡住光线。
他闭着眼睛,台灯的光将漆黑的客厅只单独照亮了一处角落。
发完短信手机就被扔在腿边,他脑袋疼很困,却怎么都睡不着。
闭上的眼睛漆黑一片,黑幕般的视线里渐渐出现了那双倔强的黑眸,渐渐,是那个丫头不肯服输的模样。
毛东还记得梁桔喝醉倒下的画面,不知怎的,就像一只手轻轻拨动了一下他心里的弦。
他本不想这样,可是,今晚她真的气到了他。
那件沾上酒的衬衫早被换下扔在了洗衣机里,今晚的一幕幕像慢镜头一样在毛东脑中慢慢回放。
他闭着眼睛躺在那,眉头轻蹙。
虽然后来让梁桔喝酒确实是他做得不对,但想想,就当是给那丫头一个教训。她不能因为自己年轻任性,就做出一些鲁莽的行为。
敢泼他酒的,她是第一人。
可慢慢,他又想,如果不是今晚她闹这么一出,那帮老板们指不定还得喝到什么时候。想到这,他缓缓睁开眼,眼神清明。
他嘴角微翘。那他,不是还得感谢她了?
***
清晨第一抹阳光洒满卧室,在白色的墙上照射出一片晶莹夺目的光芒。
梁桔用手挡住眼睛艰难地在床上翻了个身。头疼的似是要炸开,可一股诱人的香气却又逼得她不得不起身探寻这香气的来源。
睁眼的那一刹那,陌生的环境,似曾相识的感觉瞬间涌入大脑,可温馨的装饰又马上提醒她,这里不是酒店。
她坐在床上打量周围,显而易见,这里更有家的温暖。
“起来了?那就出来吃早餐吧。”
钟玲正站在卧室门口用纸巾擦手,她跟梁桔说话,还给梁桔吓了一跳。
“姐?梁桔瞪大眼睛问:“...这是你家?”
“你昨晚喝多了,他们只好把你送这里了。”
“他们?”
对于梁桔的疑惑,钟玲没有解释,“早餐已经做好了,洗洗脸出来吧。”
早餐是很简单的中式,有煎鸡蛋,大米粥,咸菜和钟玲自己烤的馒头片。
梁桔拿了一片馒头片轻轻咬一口,酥脆香甜。
“蘸点芝麻酱,更好吃。”
钟玲坐在她对面,递给她一小瓶芝麻酱,梁桔礼貌地接过道了谢,“姐,昨晚给你添麻烦了。”
“没事,我自己住有个人正好可以作伴。”钟玲用小勺子慢慢给馒头抹酱,抹好了一片放在梁桔盘子里,“不过你一个小姑娘随便在外面喝醉,就不怕危险?”
梁桔低头干笑,脸上有了忸怩。
“昨晚是一时冲动,平时才不会那样呢。”
“那这么说,你跟他们倒是很熟的样子?”钟玲动作有所迟缓。
“嗯...还好。”
钟玲放下勺子,双臂搭在桌上,打量梁桔,梁桔把手里的馒头放回到盘子里,也笑着回视她。
钟玲探究的眼神梭巡在梁桔的每个表情上。
“你喜欢他。”
她带着下结论的语气问她。
“你跟我一样吗?”梁桔笑意渐浓,盯着钟玲。
钟玲一怔,急忙移开眼神去拿桌上的勺子。
梁桔莞尔,“我不做小三,如果他真的有女朋友,我完全放弃。”
钟玲用勺子搅着面前的米粥,一语不发。
门口传来两下礼貌的敲门声,钟玲心里一紧以为是那人,立马起身去开门,梁桔喝完最后一口粥,也朝门口望去。
开门前,钟玲特意整理了下头发。
“玲姐!”门外人是沙皮,他眼睛下面挂着大大的黑眼圈头发也乱糟糟,身上的衣服出现了明显的褶皱。
“这么早,吃过早饭了吗?”钟玲侧身让他进来,还是朝门外又望了一眼。
沙皮打着哈欠对她摆手,“我压根就没回去,在车上随便将就了一晚上。那个,她醒了么?”
沙皮往屋内指指,特意压低声音。钟玲笑,“早醒了,吃早餐呢,你也一起吧。”
转过玄关处沙皮一眼就看见了坐在饭桌后面的梁桔,梁桔一张小脸本是充满期待,可看见沙皮时还是小小的失望了一下。
“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啊!”面对沙皮,梁桔笑得灿烂。
沙皮佯装黑脸,斜睨她,“还不是奉命要来接你这个醉鬼!”
梁桔嘿嘿笑几声,钟玲从沙皮身后走到饭桌前,“要不要一起吃?”
“好啊,我正饿着呢,谢谢玲姐了!”
看沙皮傻气地摸着肚子,梁桔笑着朝他做了个鬼脸。
回去的路上,沙皮一边开车,一边把昨晚的大致情况绘声绘色地跟梁桔讲了一遍。
梁桔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听得直冒冷汗,“你说,我昨晚是不是被鬼附身了啊?”
“你才发现?我还以为你昨晚是嗑药过来了。”
“怎么办...”梁桔懊悔地瘪嘴,“我又把事情搞砸了。”
“昂,不然你以为呢?”沙皮看一眼后视镜,“多亏我哥脾气好,不然早拎着你脖子把你扔出去了。”
“你哥也叫脾气好?那后来让我喝酒怎么回事?”
“你是把他气急了,要知道,那笔生意万一有个损失,把咱俩卖了都赔不起。”
听沙皮这么一说,梁桔才恍然大悟。“那你说,我用不用去给他赔礼道歉?”
沙皮咂咂嘴,没说话。
“等我看见他,一定要好好道歉,一定要挽回几分。”
前面交警不知在执行什么任务,一排排车辆陆续停下。
梁桔忽然捂着嘴咯咯乐,“不过我也挺霸气的!”
“你是不是傻,那么多的酒幸亏最后没全喝,否则,我看你小命都没了。”沙皮腾出一只手,用力戳一下梁桔的脑袋。
脑袋被戳向一边,梁桔回头道:“其实我是不会全喝的,你当我是酒精收购站啊!”
“那你不怕我哥最后逼着你喝?”
“那我装醉啊,他总不会扒开我的嘴强灌吧?”
“哦哦哦,我明白了,原来你昨晚是装醉啊!真鬼!”沙皮指着梁桔。
“那倒没有,我昨晚是真的喝多了,现在脑袋还疼呢。”
车子重新启动拐进小道,梁桔忽然用手拍了下沙皮,“那个,是他让你今天来接我的么?”
“谁啊?”
“你哥啊。”
“姐姐,是我一直担心你好吧!再说,哪好意思打扰人家玲姐啊,早点把你这个小麻烦接回来得了。”
梁桔拍拍座椅,“那这车,怎么回事?”
沙皮撇她一眼,“是我哥特意把车钥匙留下,好让玲姐带你回家,不然大半夜,怎么回去?”
“你哥可真贴心。”梁桔悻悻然地坐好。
窗外微风吹进车内,梁桔拨弄一下被吹乱的头发。“也是,那是你未来嫂子,我怎么好随便打扰。”
沙皮乐呵地看她,“实话跟你说吧,她跟我哥啊,还真不是那种关系。”
梁桔立马目光炯炯地盯着他。
“玲姐啊,她是我哥他大哥的媳妇,只是两人还没办事而已,当初要是大哥没死,她现在早就是东哥的大嫂了。”
“你哥还有大哥!”
“嗯。”沙皮点头,满脸笑容随即沉寂了下来。“可惜,毛北哥最后...他可真是个好人。”
他慢慢握紧手里的方向盘,梁桔看着他,心里面像被搅乱了一样。
“他大哥,是怎么死的?”她迟疑地问。
“很多年以前的事了,总之桔子,东哥的生活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如果你是我亲妹子,我肯定不赞成你跟我哥,可我哥那是真真正正的汉子,值得女人托靠一辈子。”
沙皮的话很实在,就如他的人,他不像社会上的一些人藏着掖着心眼,他就是个实实在在有什么说什么的东北男人。
如果不是后面发生的那些不可抗拒的命运,梁桔想,她铁定会跟沙皮做一辈子的朋友,一直这样没心没肺地拌嘴下去。
远处的天湛蓝一片,朵朵白云浮在半空。
梁桔看着沙皮,表情严肃,很认真地问:“那你是支持我,还是反对?”
沙皮想了想,奸诈地对她笑,“我就当个陪衬,一边看着就行。”
“没义气!”梁桔一拳毫不客气地捣在沙皮肩上。
“嘶,你轻点!”
梁桔伸着脑袋凑近他,观察他脸上的表情,“说,你当初为什么骗我说钟玲是毛东的女朋友!”
沙皮一手揉着肩,一手握住方向盘,“谁知道你这个愣头少女什么来头,万一像之前那些虎皮膏药粘着我哥不放咋办!我不得给你早早打好预防针啊?”
“哼,我要是你说的虎皮膏药,即使你哥有对象,我照样下手!哪里会像现在,纠结个没完!”
沙皮憨憨地笑,“不过我哥好像真对你有意思,不然他怎么能让玲姐去照顾你?”
“你哥才不喜欢我呢,现在他一看见我就特烦特烦。”
梁桔本来是兴高采烈地对沙皮说话,想一想,竟有些不好意思。
她用手指轻戳沙皮的胳膊,“你说的,是真的假的?”
“什么?”沙皮认真地在开车。
“就是那个...你说你哥也对我有意思啊。”
“逗你玩呢。”
梁桔一愣,“沙皮,你不够义气!”
***
毛东到北星的时候整个酒吧只有钟玲自己,酒吧里循环放的音乐是那首他很熟悉的《漂洋过海来看你》。
见他进来,钟玲只是给他倒了一杯温水放在他习惯坐的地方,“怎么过来的这么早?”
“没什么事,过来看看。”
不远处有人似有急事在叫钟玲,毛东摆摆手,道:“你去忙吧,我坐这休息会儿。”
见他疲惫的样子钟玲也没多说,只是让毛东先睡一觉,转身又忙乎自己的活去了。
她还是习惯自己一个人待在这里干自己的事,话不多,又很会温柔地照顾别人。
毛东是真的一宿没怎么睡,他一坐下,困意就不断往上涌。
不知为什么,只有在这里,他才会放下心里所有的担子和愧疚,才会感觉到那份难得的轻松。
慢慢,他坐在沙发上仰着头睡着了。
他闭着眼,垂下的纤长睫毛减退了他的凌厉,在柔软的灯光下,整个人终于看上去显出一丝的柔和。
隔着几米的距离,钟玲站在酒柜前静静地望着,只有这个时候,她才可以不顾自己的身份这样看着他。
关掉了音乐,静静的,只有她跟他,两个人。
不知睡了有多久,耳边有细细的说话声,“把这批货搬到后面仓库就好,轻一点。”
毛东动了动睫毛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顶棚的灯不知什么时候已被关掉,只留下吧内酒柜前一侧暗暗的光。
毛东望着顶棚有几秒的失神,身边偶尔有人走过。
他伸了个懒腰坐起身,才发现身上被批了件白色薄外套,上面还留有淡淡的馥郁香气。
腕上的手表显示的是下午四点,酒吧内陆陆续续已经有员工来做晚上开业前的准备。
“老板好。”有服务员提着包互相嬉笑着走进来,看见沙发上倦意明显的毛东先是一愣,赶忙打招呼。
“你们好。”毛东点头回应。
目送员工们走进后面休息室,毛东看着这些才二十出头的毛头小伙子们,不经意间,就容易回想到那时候的自己。
抽出一根烟,点燃,吸一口,从鼻间溢出白雾般的烟圈。
二十岁的时候,他在做什么?
对,还是一脸的青涩,屁颠屁颠地跟在毛北身后,一身子的热血沸腾一副见谁都不服的欠揍样。
想想过去,他感觉心里暖暖的。
那时候毛北给他擦了不少次的屁股,每回做错事,他都不怕,因为,他有大哥,毛北。
毛北总会在狠揍他一顿后不得不陪起笑脸替他收拾烂摊子。
有一次他跟踪毛北,躲在墙角偷看他给东街那帮小混蛋们道歉,那时候他总是很不服,不就是因为他们有老大仗着么,得意什么,等哪一天他毛东也要当上老大,让这群小混蛋们给他当小弟。
可每次他把心里这点远大前程告诉毛北时,就又挨一顿揍。
毛北总愿意点着他的额头,一副孺子不可教地对他一遍一遍重复,“你的任务是好好读书,念个大学,让爸妈看着也高兴!”
可他就偏偏不学好。
他学人家逃课,学人家抽烟喝酒,泡吧泡妞样样俱全,甚至是把看不上眼的老实人堵在胡同墙角里欺负一顿。
他想用自己的方式去争光让父母得意,想用自己的能力让大哥安心。
可最后……
烟灰燃了一大截掉到地上,烟蒂燃尽烫到了手。
将烟捻灭在烟灰缸里,毛东抬手使劲搓了搓脸,逼着自己从思绪中抽回。
环视酒吧一圈,看着眼前来来回回忙碌的员工,如今的他,真的做到了。
他摆脱了贫穷,摆脱了过去,让身边人都过上了好的生活。
然而,身边人,早已陆续不在了。
二零零九年十二月,临近新年,祈海市东城区,发生了一起轰动全国的特大劣性杀人案。
十几名外地青年手持菜刀棍棒将东城闹市区的一家餐馆砸了,造成十余人受伤,一人重伤,一人死亡。据当时目击者称,餐馆老板被狂追四条街,最后被乱刀砍死在城郊一处雪地里。
案件唯一的死者也被人肉,背景身份全都公布了出来。
彼时的毛东正跟着几个弟兄跑到外地避风头,没想到,他那一去,跟毛北居然就是最后一面。
毛东的哥哥,毛北,是当年案件的唯一死者,也是大家口中那个惹上事遭到报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