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国,平阳
正值夏秋时节,荷叶碧透连天,莲花鲜艳欲滴。亭台雨榭中的一男一女正持剑在切磋武艺,你来我往,难分高下。
突然,女子远远望见一个颀长的身影,她蓦然收了剑,抽身向他奔去,徒留与她对剑的慕容泓落寞留在原地。
女子身轻如燕,健步如飞,没几步便跃到了男子面前,她一眼便瞧见了男子手中的书信。还未来得及说话,她便徒手要去抢那信封。
男子似是早有防备,身形一侧,轻巧便避过了她的突袭。宋凌不甘作罢,又似是心急如焚,她一手扯住少年的云锦腰带,男子耳根微微一红,不好轻易动弹。他只好将手臂抬高,男子身形颀长挺拔,女子只及他肩膀处,伸长了手臂也够不着。
宋凌心急,整个身子贴向慕容冲,然后踮脚跃起,这个亲昵的姿势在旁人看来是极为暧昧的。慕容冲似是有几分羞涩,竟没有继续为难她,任她将书信抢了去。
而不远处那亭台中的少年,望着那眉眼含笑的两人,那朗若流星的双眸却滑过一丝笔墨难述的黯淡神情,如冰雪霜降,似琉璃失彩。慕容泓默然收了剑,半晌未动。
谁知,女子心急用力过大,一手抢着了书信,另一只手连着他腰间的紫玉也一并扯落。
“你若是喜欢我这玉佩,明说便是,何必用抢的。”
宋凌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自己手中还握着一块紫玉,定是刚才无意拽下来的。
“你没发现我功夫已经高到可以顺手牵羊了吗?”她将玉佩递给他,笑着回道。
慕容冲笑着摇着头,这种回答也就只有她想得出来了。
“既然都被你牵走了,那你就收着吧。”
她似是心情甚好,狡黠一笑道,“那我就不客气啦。”
宋凌急急打开书信,“是阳雪寄来的信。”
她先是一笑,而后眉心越凛越紧,“阳雪在信中说,长安星变,阳昭得到消息,王猛等数位大臣齐齐向苻坚进谏,欲杀尽我们鲜卑一族!”
慕容泓闻声,也连忙赶了过来,“长安形势如何?”
“还好,苻坚置若罔闻。”宋凌长舒了一口气,但是眉心的疙瘩并没有散开。
这样沉重的消息一传来,让原本还在打闹的三个人一下静了下来。
大燕已经亡国三年了,他们都迁往了这陌生的秦国之地,只是那兴邦复国的信念,在这一段艰难的岁月磨砂中越加坚定。
他们分据各地,暗中联络燕国旧臣、大将,依时势而变,悄悄招兵买马,慢慢积蓄鲜卑的力量。
一些旧臣女眷,也加入了复国的行列,阳昭的妹妹,阳雪,就是最出色的代表。
阳昭在长安,是他们最忠实的眼线,但是同时,也是别人眼中的网中之物。阳雪一介女流,行事要比阳昭方便得多,引起王猛的关注,也要更少一些。
他们虽有心团结,暗中谋划,但是这几年,秦国发展得愈加强大,版图更是向四周不断扩大,东晋益、梁二州,也已尽入秦国囊中。
苻坚想一统天下的心愿,越来越强烈!
就他们得到的消息,秦军现在已有百万之众,而他们现在则是羽翼未丰,还不是时候与秦国硬碰。
“这段时间,让大家都小心行事,所有买卖当即停止。”慕容冲皱着眉头,冷静处理。
慕容泓当即点了点头,“凤皇,那我先回关中安排去了。”
“好!”宋凌、慕容冲送别慕容泓。
临行前,他又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宋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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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星划空而过,那一瞬间闪过的光芒,像极了他明亮的眸子。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
她追着星光落下的方向跑去,一路泪滴入石,相思成种。
慕容令,那是你从云中,寄给我的锦书吗?
你,可好?
慕容冲静静地站在远处,望着女子黯然神伤的模样,心中深深一痛。
清风徐徐掠过他的鬓发,连着那心中一抹捉摸不定的情愫,零零洒洒,一并被吹散。
这三年来,那个人就像是一个打了死结的乱麻缠绕在她心头,就算她刻意不说,他有意不提,但是他们都很清楚,那个人仍是她心中不可触摸的痛。
蓦地,他深深叹了一口气,分不清是悲伤还是凄凉。
阿凌,就让一切都交给时间,让岁月来抹平你的伤痛。
三年太短,我便等你十年。
流星早已不见踪迹,空留独影,不知往何而去。
她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就好像当年寻不见慕容令的身影那般,再一次泪湿青衫。
慢慢地,她听见身后有一阵轻轻的脚步声,是刻意放缓的速度,她知道,是他来了。
她赶紧擦去眼角的泪水,转身望去,点点星光下,男子白衣胜雪,就在不远处,与她对视,不会轻易消失,也不会轻易离去。
只要她回头,他就在。
“你说,彗星当空,十年之后,燕当灭秦,真的会应验吗?”
“会的!”
“十年之后,燕当灭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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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375年,日有食之,名臣将陨。
王猛操劳成疾,病重,苻坚心忧爱将,亲自为他到南北两郊以及宗庙祭坛祈求神灵,并将心腹将士大臣一并派去黄河、华岳等地,遍祈诸神,更大赦天下,囚犯皆从轻发落。
王猛听闻,感动万分,当即上疏道,“不图陛下以臣之命而亏天地之德,开辟以来,未之有也。臣闻报德莫如尽言,谨以垂没之命,窃献遗款。”
“伏惟陛下,威烈振乎八荒,声教光乎**,九州百郡,十居其七,平燕定蜀,有如拾芥。”
“夫善作者不必善成,善始者不必善终,是以古先哲王,知功业之不易,战战兢兢,如临深谷。”
“伏惟陛下,追踪前圣,天下幸甚!”
苻坚览疏,阅之悲恸,景略病重,仍一心忧国,盼他成业亦守业,善始亦善终。自秦灭燕之后,谄媚之声不绝于耳,言秦强大之人,多不胜数,唯王景略一人,能在高处知微寒,提点功业之不易。
景略啊景略,孤唯盼你早日病愈,天下之计,失你不得!
至秋,王猛病入膏肓,数月难朝,苻坚亲临府上探望。
王猛已形如枯槁,甚至难以起身接见,自知时日无多,他谓秦王曰:“晋虽僻处江南,然正朔相承,上下安和,臣没之后,愿勿以晋为图。”
他追随苻坚多年,岂能不知苻坚欲平四海之愿,若非他病重,苻坚早已兴兵伐晋矣。如今他已日薄西山,再也不能辅佐在侧,他虽言之确确,但仍忧心他卒之后,苻坚还是会以晋为图。
“鲜卑、西羌,我之仇敌,终为人患,宜渐除之,以便社稷!”
王猛强撑着最后一口气,说完便撒手而去。
苻坚悲痛难当,痛哭不止,亲自装殓王猛尸身,以汉代霍光的旧例安葬了王猛,三往三哭三祭拜。
“天不欲使吾平壹**耶!”
“何夺吾景略之速也!”
上天啊,我苻坚一生唯一的心愿,便是扫**,平天下,定四海!
这么快夺走我的贤臣重辅,是不愿让我一统天下吗!
一代名臣,功盖诸葛第一人,王猛,还是没有熬过这一个秋天。
一如天下之兴衰,早有天定,无人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