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邺城之前,慕容垂还是想去府上看看,他推门而入,吴王府还是昨日模样,只是早已不复昔日光景。
小可足浑氏在楼台上偷偷眺望,她还是那么想见他,纵然再见,不过是痴情空对冷漠,嫌人恶罢了。
她知道,就算他归来,也应该是不想见到她的。
慕容垂每走一步,每望一草一木,都不禁想起慕容令的身影,感时再泪下。
儿啊,父亲回来了,你却尸骨难还,儿啊,我的儿啊......
慕容宝扶着父亲,亦潸然落泪,昔日和兄长练武的树已宽大,可现在只剩他一人独影。
大哥,父亲很想你,我也很想你!
“父亲,保重啊!”
慕容垂的几个儿子感叹家国覆亡,兄长惨死,皆相对而哭。
慕容垂更是因丧子之伤而痛彻心扉,他当即下令,将慕容麟和他的母亲抓来。
慕容麟见到父亲,冷眉横对,丝毫未有惧意。
“你大哥之死,可是因你告密?”慕容垂怒声问道。
赵氏惊慌失措,赶紧跪在慕容垂的面前,为慕容麟求情道,“王爷,麟儿还小,若是他做了什么错事,望你从轻处置!”
“是!”慕容麟说得肯定,眼皮都没有眨一下。
同样都是他的儿子,为什么大哥在他心中的分量就那么重!为什么!
我就不信,你慕容垂会为了慕容令,让我一命抵一命。
慕容垂怒不可遏,当即拔刀而出,欲砍向慕容麟。
“王爷,他是你的儿子啊!”赵氏紧紧扯着慕容垂的衣袖,撕心裂肺地喊道。
她觉得,慕容垂真的起了杀心!
“我怎么会有这样的儿子!”
“那你便杀了我吧!”慕容麟很冷静,冷静得让人可怕。
都说虎毒不食子,他真的很想知道,慕容垂会不会下得了这个手!
慕容垂望着慕容麟,望着那相似的长相,举在半空中的手,终是偏了方向。
“我不杀你!谁为我的令儿偿命!”
他一刀砍向赵氏,赵氏当即倒地毙命,只是那惨白的嘴角,仍留一丝欣慰。
还好,他还是舍不得杀麟儿!
“母亲!”
“母亲!”
“我的母亲!”
慕容麟跪地大哭,当即崩溃,他将母亲紧紧抱在自己怀里,只觉得,在这个世界上,他已经失去了所有的亲人!
“慕容垂!我恨你!”
他紧紧抱着母亲,双手颤抖着捂向她血流不止的伤口,放声大喊,双眼猩红,声声泣血。
“慕容垂!是你把我变成了这副鬼样子!母亲她有什么错!”
“她那么深地爱着你!你却杀了她!谁能有你冷血!”
他的父亲,就这样无情地,杀了他相依为命的母亲!
这样畸形的一生,他怎能不成魔!
“我恨透了你!”
“你害死了你大哥!还敢跟我说情义!”
“将慕容麟发配边疆,没有我的允许,永远不许回来!”
慕容垂冷冷说道,似是他的恨,他的怨,他已经都不在意了。
因为他最喜欢最看重的令儿,已经永远地离他而去了!
“你再也不是我的儿子!”
他转过身,冷漠离去。
“我永远都不想再看见你!”
一看见慕容麟,他就忍不住想起慕容令惨死的画面,在那个冰冷的雨夜,在那个偏远的龙城,与他诀别,此生父子再难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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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妃,我奉父亲的命令而来,让你离开。”
慕容宝来到吴王妃小可足浑氏的住处,传达了慕容垂的意思。
吴王妃点点头,似是早有预料,只是眼角的泪,还是忍不住落下。
她本以为他会杀了她,就像杀赵氏那样,让她离开,也许是她意料之外的最大宽恕。
她走了,穿着出嫁时的大红衣衫,什么都没有带,冷冷清清地走了。
没有夫君,没有子嗣,没有家,她已是一个一无所有的人,还有什么好带的。
漳河岸,红衫随水漂流,一生苦情,终在此刻解脱!
此情悠悠,空对河水哭诉,只恨相逢已晚时!
“王爷,我走了,你也解脱了!”
一生爱一人,一生嫁一人,我缇奴刻骨铭心地爱过你,生死也难奈何,这便是我的命,也是我的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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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371年,正月,前秦已灭前燕,寿春兵困粮绝,与桓温大军实难相抗,袁瑾和部下大将朱辅只有求救于秦,秦王苻坚派遣武卫将军王鉴、前将军张蚝率步骑二万救之。然未至,桓温的大军已提前攻陷寿春,将袁氏全族男子及部下大将朱辅一门,全部送往建康斩首,袁氏女眷全部分赏给军中将士。
桓温攻下寿春,自比功勋盖世,然问郗超道,“寿春之胜,一洗枋头之耻否?”
郗超摇头,坦然道,“不能。”
桓温很是失望。
天下之大,唯王景略、慕容垂二人可与吾比肩,但是这二人都比他年轻,一想到这,他欲加九锡的心愿愈加强烈。
同年十一月,郗超建议桓温废帝立威,正中桓温一生夙愿,他认为不能流芳百世,那便遗臭万年。
只是,他至死仍未等来这一天。
公元373年,桓温命人撰禅位诏书,欲登帝位,王谢两族急忙商议,以锡文需要修改为由,一拖再拖。
二月,桓温病逝,临死之前,锡文仍未撰好,一生皇帝梦,至此落空。
桓温临死之前,将兵权及族中大事交与桓冲,爵位由幼子桓玄世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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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国吞并了燕国之后,苻坚履行了他的承诺,不仅燕国的皇室子嗣都封侯拜官,就连当时的主战将领慕容泓,阳昭等人,也都受到了厚待。
燕皇慕容封新兴侯,慕容冲封平阳太守,慕容评封给事中......
苻坚更是纳了燕国的长公主清河公主为妃,招揽人心之举,可谓做足。
慕容垂一直记恨慕容评,认为他就是亡国的罪人,数次进谏,劝苻坚诛杀慕容评,却被苻坚屡番制止了。
慕容垂遂心生嫌隙,暗中拉拢燕国旧臣,并厚待他们,欲谋大事。
也正是这一年,彗星亘天,出于尾箕,长十余丈,经太微,扫东井,自四月始见,及秋冬不灭。
秦太史令张孟见,大惊,赶紧面见苻坚,言道,“尾、箕,燕分;东井,秦分也。令彗起尾、箕而扫东井。”
“十年之后,燕当灭秦!”
“慕容父子兄弟,我之仇敌,而布列朝廷,贵盛莫二,臣窃忧之,宜翦其抱魁桀者,以消天变。”
但是苻坚并没有采纳他的意见。
王猛和苻融亦忧心忡忡,齐上疏道,“东胡跨据六州,南面称帝,陛下劳师累年,然后得之,本非慕义而来。”
“今陛下亲而幸之,使其父子兄弟森然满朝,执权履职,势倾勋旧。”
“臣愚以为狼虎之心,终不可养,星变如此,愿少留意。”
苻坚不悦,作为臣子,怎能不知他有欲纳四海之心,如此没有容人之量,哪里能让天下归心呢!
“朕方混**为一家,视夷狄为赤子。汝宜息虑,勿怀耿介。”
“夫惟修德可以禳灾,苟能内求诸己,何惧外患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