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他,在将士们不屈的眼神中,渐渐明白,死很容易,但是为了一个信仰而活着,才是每一个鲜卑子民的担当。燕皇犹在,铮铮铁骨鲜卑男儿犹在,那他们的燕国,就还在!
他握紧了她的肩膀,从怀中小心翼翼地掏出她的一块碎玉,“这是你曾经为了救我,而碎了的玉,我找人重新镶好,它便恢复了原貌。”
“你相信吗?我们大燕,总有一天,也能恢复往日的昌盛,就像这块玉一样。”
他望着她,眼神坚定。
宋凌握着父亲的玉,一下哭了出来。
中山王,是我提前放弃了吗?
慕容冲从腰间卸下一块紫玉,那闪着熠熠紫光的玉佩上,刻有他的名字。
光不灭,心不灭。
“这块,是我父皇给我的紫玉,我将它送给你。”
“你的玉,留给我,一人一玉,意味着我们的重生。”
“一人一玉,重生。”她默默念叨着,将温热的玉,交到了慕容冲的手里。
“我们,都要好好活着,大燕的希望,是因为所有人的生而不灭!”
他慕容冲不会轻易放弃,大燕数万的将士不会放弃,鲜卑子民不会放弃,他希望,宋凌也不要放弃。
死,很容易,顽强地生,很难很难,就像大漠中开出的花,是因为在绝望中的绽放,才能让世人惊叹。
而他坚信,他们大燕,总有让天下人重新惊叹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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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寅,秦国长安。
马车缓缓地驶进长安城,宋凌在晃晃颠颠之中将布帘拉开一条缝隙,她审视着这个对她而言无比陌生的城池。
长安的城门很高,很威严,和邺城很像,如果一定要分个高低,那么邺城外的护城河,是长安所没有的。城内的积雪,还没有化,但是已经被热情的秦国百姓扫到了路边,只为了迎接凯旋而归的秦**队,还有他们无比拥戴的秦王。
这,就是长安吗?
那夹道而迎的秦国百姓,那阵阵而起的欢呼声,让她忽然在一瞬间感觉到,这个国家的强大,这个秦王苻坚的凝聚力。
她很快放下了帘子,因为这眼前的一切繁荣,都让她想起了曾经的大燕都城邺城。那头顶上的万道金光在路边的雪堆里折射开来,刺得她眼睛直痛,不觉已流出泪来。
今年的雪,注定要以顽固的姿态,覆盖着秦燕大地。
他们从长安城门入,进入秦国皇宫,在未央殿前候着,等着对他们命运的审判。
他们不知道今后会怎么样,不知道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家在何方,不知道要怎么样忍辱负重,才能离他们的信仰,更近一些。
那威严的召唤声响起,她不禁一慌,抬头望向那低沉的天空,天离他们好远好远,而无尽的害怕,却那么多那么多。是的,她宋凌会害怕,因为从现在起,她所迈的每一步,她所要过的每一天,都是在卑微地仰人鼻息,这个过程,是漫长而煎熬的。
“陛下召见慕容,可足浑氏,慕容冲,慕容清河。”
燕皇尊称不在,太后的显赫不在,他们在秦国,不过是因为秦王一句话就决定命运的平民百姓。
这对于作为大燕天潢贵胄的他们,这种落差,是要命的自尊碾压。
宋凌看出了他眼中的痛,一下追了上来,紧紧拉住了他残破的衣角。
他的手,很凉,恨,太沉重。
“小心。”她望着他,满目皆伤愁,愁不尽,归路何方。
她不知道,秦王苻坚会怎样安置他们,尤其是,作为燕国身份最尊贵的皇室嫡出贵族。在秦国人的眼里,他们在燕国的尊贵,就是最大的隐患,因为不管是慕容,还是慕容冲,都是振臂一呼足以鲜卑子弟四方来投的凝聚性人物。
男子凝眸,眉心处,几许愁与恨,尽付掌心一握,再对望时,眸光刚毅,是不屈的心不灭的信念,在闪烁。
“放心。”
他握住了她的手,只有短短那么一瞬,却在这个彻骨寒冷的冬天,给了彼此相互支撑的力量。
她目送着他一步步踏着高台石阶,一步步抛去王的身份,向秦俯首称臣。
她的泪,慢慢落了下来,滴在秦国冰凉的地面上,是血泪凝成的霜,在这片土地上逆风成墙,她心中喊着坚强,嘴角出血却成伤。
中山王,活着,真的太难了!
寒风吹乱了她的发,她抬头凝望,苍天茫茫,鲜卑敢问,家国何往!
未央宫
秦王苻坚高居龙椅之上,威严伟岸,他的身旁两侧偏坐两名女子,一位雍容华贵,是秦王宠妃张夫人,一位明艳动人,是秦国公主宝锦。
百余名秦官分列两侧,那高傲而轻蔑的目光冷冷扫向那缓缓走进大殿的四人,是赫然而立的胜利者俯视俘虏的姿态。
只听文官为首的宰相王猛一声大喝,“慕容,尔等见了我大秦陛下,还不跪拜行礼!”
可足浑氏一惊,赶紧拉着清河公主就行朝跪大礼,那高贵的双膝,慢慢弯下,行动略为僵硬。因为对于可足浑氏来说,已经十几年没有能让她来跪拜的人了。
慕容望着高高在上的秦王,曾经,那个受尽百官朝拜的高位,是属于他的!如今的落迫,着实让他寒心至极。
成王败寇,一个帝王的自尊,在战事中在血河里消磨着,如蚌肉磨珠,谁也不知道在万般悲愤中的忍辱负重,能不能等来他们的一马平川。
“慕容!还不跪下!是燕心未死,要造反不成吗!”王猛眼光一狠,有意挑唆道。
可足浑氏赶紧去扯慕容的衣袖,小声急急劝道,“儿啊,快跪下,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慕容一把甩开母亲的手,沉重地闭上了眼,那喘上的一口气,似是将大燕的龙脉,都吐了出去。
他慢慢地掀起外袍,冰凉的双手相合,每一个动作,都在颤抖着,那么生疏,那么无助,他慢慢地,慢慢地,弯下了那无比尊贵的双膝。
“拜见陛下。”
他深深地深深地低着头,不敢四处望,他基本可以想象那些秦国官员嘲讽的嘴脸,但是大殿地上的回纹形地砖还是将他此时的狼狈样,照得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