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刚开,杨定提刀驾马而出,还未行几步,只听战马一声嘶鸣,前蹄双双一陷,身子突地失衡前倾,重重栽进了土坑之中,扬起沙尘半丈高。
杨定一下也陷入了马坑之中,只听他身后人言马嘶,冲出来的将士纷纷落马,深陷坑中。
慕容冲轻轻拍着手,似是在掸灰,又似是在叫好,他不慌不忙地领着燕军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
“杨定,败于我手,你可心服?”
慕容永这计策献得太好了,杨定虽勇,其马非如人也。
这陷马坑,终于将这个秦国骁将困住了!
杨定一声冷哼,不屑地望向慕容冲,冷冷道,“大丈夫,当以百战死,何为鄙计陷!”
“给他个痛快吧!”慕容冲摆了摆手,淡淡道。
招降不到的强敌,那一定要斩草除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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苻坚本就有弃城而出之意,现在一下听闻大将杨定已死,当场慌得六神无主,赶紧让窦冲领着数千精骑,护送他和王嘉往五将山奔去。
再说苻坚的太子苻宏,一看父亲都走了,知道长安城不久必破,他在这里等死也没有什么意思,赶紧率领仅剩的数千骑兵,带着老母、妻儿和宗族,往下辨西奔而去。
而秦国的文武百官们,一见皇上、太子都走了,他们也赶紧收拾行囊,四下逃散。
慕容冲率领燕国大军进入长安城的时候,基本上没遇到什么抵抗,攻了快一年的坚城,现在不过是一座满面废墟的空城。
慕容冲高坐在苻坚的龙椅之上,龙头上的血迹尚未干透,浸在他的掌中,他瞬间有一种握住天下生杀大权的感觉。
“陛下万岁!”
“陛下万岁!”
“大燕万岁!”
雄心志四海,万里望风尘。
他居高临下地望着文武百官的朝拜,复燕之志,今日才算真正完成!
他终于可以告祭祖宗,抚临四方,成帝王之大业!
宋凌抱着慕容瑶,坐在他的旁边,看着他一成霸业的风光,想想这十多年来走过的路,蓦然欣喜,蓦然苦涩。
他转而望向她和孩子,那高傲的眼眸之中瞬间被柔情溢满,二人相视一笑,暖风和煦,秦岭生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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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薄金,苍穹流碧,天空湛蓝得宛如风平浪静的海面,似乎在那天际尽头隐约还能看见天地相连的海岸线。云朵白似春花雪,姿态万千,或蜿蜒成菩提状,或静僻如蜀山之巅,又或低沉如溪边百花一朵,仿佛轻轻一伸手,便可拈花在手,嫣然一笑。
“阿凌,战事纷乱,这把剑,一直没机会交到你的手上。”慕容冲取出宝剑,剑鞘虽有磨损,但剑刃一如当年般锋利。
青霜剑!
宋凌一见此剑,心中忽然有太多情绪一时翻涌而来,这是慕容令在攻龙城之前,送与她的信物,她曾持此剑与秦兵对抗,后被慕容泓所困,失剑于关中。
竟未曾想,凤皇寻得此剑,一直保存至今。
他对她的情义,从十六年前,到现在,一往而深。
这把剑,承载了她和慕容令太多的回忆,也承载了她太多的悲伤。
“现在我已经不需要了,但是有一个人,收到这份礼物,会很开心。”
她望着他,双眸莹莹似玉,浸满深情,浅笑而语。
十多年生死与共,再过一生白首。
“盛儿,我知道你志不在此,去关东吧,找你的爷爷和父亲,那才是属于你的天地。”她召来慕容盛,握着少年挺拔的肩膀,轻轻拍了拍。
“凌姐姐!”慕容盛一惊,但是宋凌所言,却说到了他的心里去。
攻长安的这一年里,他虽一直在慕容冲帐下,也受重用和礼待,但是他的爷爷和父亲所建立的后燕,毕竟与慕容冲的西燕,是相敌对的政权。他们谁都想成为大燕的正统帝国,两方迟早会为了大燕的统一而开战,他若是再久留,恐怕到时想走就难了。
“带上你伯父的剑,还有他未尽的心愿。”她郑重地将青霜剑交到慕容盛的手里。
盛儿,你沈敏谋略,骁勇刚毅,有他的风烈,定要像他那般,守护我们的大燕!
“盛儿拜别!”慕容盛深吸了一口气,不舍地望向宋凌,而后郑重躬身行礼。
少年上马欲走,又不禁回头,朝宋凌大声喊去,“凌姐姐,若你他日有危难,记得来关东找我!”
“好!”宋凌朝着他挥了挥手,高声应道。
希望不要有那么一天。
盛儿,愿你一走,如大鹏展翅,天高地阔,任你成就一番事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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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凌,你看谁来了?”宋凌正在逗瑶儿玩,听慕容冲一唤,当即抬头望去。
只见女子发髻轻绾,珠花玉簪别于秀发之间,一身水蓝云锦裙,远远朝着她雅笑,那熟悉的清秀面容,在她望来,格外亲切。
“阳雪!”宋凌激动万分,自关中之别后,她托慕容冲四处寻找她的消息,今日终于见到她了!
“你没事就好!”她将瑶儿放在床上,一下跑过去,紧紧握住阳雪的手,生怕是在做梦。
“我很好,看你孩子都有了,那眼里的幸福都要溢出来了。”阳雪真心地为她高兴。
“你瞧你娘啊,一有事就不管你了,还是父亲好吧。”慕容冲一边逗着瑶儿,一边将他轻轻抱了出去。
他知道,这对多年未见的姐妹,需要一些独处长话的机会。
“对了,这两三年你都去哪里了?怎么都找不到你的消息?”
“我......我现在是韩延的侧房,是他收留了我。”提到韩延,阳雪突然面有难色。
“他对你好吗?”宋凌望着阳雪清瘦的面容,目光一紧,心疼着问道。
阳雪释然地笑了笑,将所有生活的苦涩掩藏,“也没什么好与不好,总之你别担心我啦。”
“宋凌,我这次入宫,其实是有要事告诉你!”阳雪岔开了话题,突然神情严肃道。
“怎么了?什么事?”宋凌一惊。
“你要劝陛下小心韩延、段随二人,他们经常偷偷议事,我偶尔能听个只言片语,恐怕他们不是真心臣服于陛下。”阳雪压低了声音说道。
“他们也是陪着凤皇一路打天下过来的,怎么反而安逸了,心思却变了。”
宋凌一下皱起了眉头,单想段随此人,忠心二字,在他身上,就显得格外嘲讽,他是不可能一心一意为慕容冲守天下的!怕是此二人早已狼狈为奸多时,只是他们手握重兵,在军中威望极高,若是有异动,怕是不好控制啊!
“权力很容易腐蚀一个人的心。”
“你这般为我传递消息,要是让韩延知道,恐怕你要受罪了,千万要小心啊,我担心你!”宋凌紧紧握着阳雪的手,多少感激,多少情谊,都在岁月中越加坚定。
阳雪点了点头,示意她放心。
宋凌,我能为你做得很少,而你已经为我做了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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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凌将阳雪透露的消息,急急告诉了慕容冲。
慕容冲深深叹了一口气,“我早知他二人心怀不轨,但是他们现在手握重兵,都是一路追随他们的将士,很难轻易撼动啊!”
韩延、段随虽有才能,但其一直心有异志,若是掌控不好,便会成为离他最近的一把夺命剑。
“待我们大婚之后,我必想个法子,卸去他们的兵权。”慕容冲将所有的隐忧揽于心中,只留给宋凌一抹舒心的笑容。
“好,那我就放心了。”
“阿凌,现在什么都不要想,我们的婚事,才是天下最大的事。”慕容冲将她拥入怀中,眼中柔情百转。
“好!”她贪恋地依偎在他怀中,紫玉在掌中温热。
百里关山,长河涛涛,愿与君携手终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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苻坚刚逃至五将山不久,便被曾经的部下姚苌抓住了。姚苌逼问苻坚玉玺的下落,被苻坚嗔目狠狠斥道,“小羌敢逼天子,五胡次序,无汝羌名。”
“玺已送晋,不可得也!”
姚苌一听玉玺已经送到了东晋,当即大怒,一刀杀了秦王苻坚。
陇西名士王嘉,被姚苌纳为己用。
柔仁邀名,苻坚对部下的仁慈,全部成了他一代帝王的催命符!
再说秦国太子苻宏,带着一家老小逃到了下辨,本想投奔姐夫南秦州刺史杨璧,但杨璧畏惧慕容冲,不敢接纳他们。杨璧的妻子,苻宏的长姐,顺阳公主知道后,大骂夫君没有胆量骨气,当即收拾行囊,和弟弟苻宏一起往东晋逃去。苻宏后被晋孝武帝司马曜安置在江州,成了桓温幼子,桓玄的部下。
燕国这边,高盖自丧女之后,一直无心战事,趁着慕容冲让他攻打姚襄的机会,与儿子一起投降了姚苌。
慕容垂带领慕容楷等青年才俊在关东建立了后燕,登基称帝,封慕容宝为太子,追谥慕容令为献庄太子,一直与苻坚长子苻丕建立的后秦相持交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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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来以为我的故事会在这里终结,如所有人所希望的那般,幸福美满!
他霸业得成,我凤冠加身,一家三口,尽享天下太平。
但是现实往往以他最残酷的那一面向你袭来,谁在命运面前都是弱者,谁在历史长河里面都是蜉蝣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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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婚当日
按照大燕的规矩,刚受册封的太子要去皇庙里接受高僧的祈福,这几十天的日子里,便成了他们的二人空间。
宋凌坐在皇榻上,盖着金丝绣成的红盖头,听着门外渐行渐近的脚步声,她不禁紧张地搓着两只手,连呼吸都不成规律。
慕容冲的脚步很急,宴席之后,他便匆匆地往寝宫赶来,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她了。
“阿凌。”他轻唤,无比温柔。
“凤皇。”她羞涩一低头,双颊漾起两片绯色的云,亲昵喊道,“夫君。”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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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无风,残月正猩红,空气里莫名弥漫着肃杀与血腥的味道,好似有一支支淬了毒的利箭直指皇宫的方向。
“确定要在今夜起事?”韩延用力地擦着剑,突然再次郑重地问道。
蹭亮的剑锋倒映出男子决绝的面容,那眼中的杀意已经代替了一切回答。
“我了解慕容冲,今夜他与宋凌大婚,一定无心其他事。”
“今天,就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那一双如猎鹰般的褐色眼眸此时透着嗜血的锐利,冷冽的声音带着志在必得的坚定。
慕容冲,欲得天下者,必心无牵挂。
你有软肋,但我段随,没有!
这时,只听门外传来一阵仓促的脚步声。
“谁!”
段随猛地打开门,阳雪还没来得及逃走,就被他一把抓了进来。
“韩延,她可是想坏你的大事,这种背叛你的女人,留之何用!”
韩延目光一狠,顿时拔剑朝阳雪刺去。
美人可再得,江山不可错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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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寝宫之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只听飞影大喊,“皇上,大事不好了!段随、韩延领军入宫了!”
慕容冲大惊,他一把拉开寝宫大门,只见火光把整个皇宫照得通明,刀光剑影刺得他睁不开眼,浓烈的血腥味从空气中不断传来,刺激着他的神经。那大批身着铠甲的军队前赴后继地冲进皇宫,那些曾经都是他手下的将士,如今却想着手持屠刀,将他拿下。
可悲,可悲啊!
他没有看到队伍的尽头,人数至少在五万以上,而皇宫中的所有禁军和暗影卫,加起来不过一万人。
这是一场必输的战役,也是西燕必亡的转折!
他很清楚,今夜,他是出不去了!
“派禁军务必护送凌姑娘回关中!”他对飞影嘱咐道,声音是不容抗拒的威严。
“皇上,抽走了禁军,皇宫怎么办!”飞影跟随慕容冲多年,自知宋凌对慕容冲的重要性,但是如今的形势,就算加上禁军也无法与段韩两人的军队相抗,又怎么能再轻易抽走兵力呢。
“照孤说的做!”他冷冷命令道,说罢拔剑而出,意与段随最后战一场。
“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我不会一个人走的!”宋凌一把拉住他,眼中满是视死如归的气势,那样坚定的目光一如大燕亡国那夜。
她当年选择和他一同面对生死,今夜,也不会离开!
“阿凌......”
“皇上,快上马!”飞影已经牵了马来,赶紧催促道。
段韩人多势众,今夜肯定是保不住皇宫了。唯有先出去,再另谋他计。
急风骤雨般的箭自背后密密麻麻地射来,他颤抖着用力重重挥鞭振策,直挥得马儿凄厉惨叫。利箭带起的风扯散她的秀发,咄咄逼人的利箭不停与她擦身而过,身后不时传来暗影卫中箭的痛苦呻吟。而她,被他用血肉身躯相护,竟未受伤。
“凤皇,若我们今夜能平安出去,我们就再也不管这纷扰的乱世,放下所有执念归隐山林好吗?”
宋凌这个时候,突然很害怕,怕有一天她会真的失去他!
这一刻,他们恍然明白,再多的权力,都抵不上一家人平安地在一起!
“好!”幂幂黑暗像望不见尽头的深渊,沉重地负荷在她心头。他微热的大手紧紧包裹住她的寒冷,他强忍着将弥漫口中的鲜血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然而,箭尖一次又一次刺穿了他的皮肉,血汨汨地流。
在冲出皇宫的那一刻,他再也坚持不住,从马上栽了下去。
“凤皇,凤皇......”她不知所措地大声呼喊着他的名字,是从未有过的害怕,从未有过的惊慌。
她扶着他后背的手,已经被鲜血浸湿。
鲜血顺着他的嘴角蜿蜒而下,身中三箭,他的胃和肺都已经被射穿了。
那妖冶的红,渐渐地,隐没了他那张绝美而又凄凉的容颜。
“阿凌......”他满是鲜血的手想去触碰她的脸,却突然,落了下来。
他的眼睑缓缓落下帷幕,长长的睫毛不再扑闪,像断了翅膀的凤凰,再无生机。
“凤皇!”
“凤皇!”
“凤皇!”
他像一朵凋谢了的睡莲花,静静地沉睡在她怀中,面容俊美而安详,一如生前。
只是,再也听不见她的呼唤了。
烽烟万里血,无论你走过再多辉煌,都终将归于平静。
公元386年,西燕左将军韩延起兵杀死慕容冲,拥立段随为西燕王,改年号为昌平,追谥慕容冲为威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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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君血仇,不可不报;慕容江山,不可不夺!
我虽暗中拉拢慕容永的势力,与袁襄合兵杀进长安,诛杀叛将韩延、段随,扶持我的瑶儿登基称帝,将慕容冲的基业传承下去。
但是乱世之中,我一个女人,带着幼子,谁也不知道能撑多久。
虽不知前路如何,但只要我有一口气在,我就会誓死守住慕容冲的江山!
这,便是我与他的故事。
全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