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他太过无情,无怜悯之心,只是天若有情天亦老,他若有情他皆殇。
宋凌哭了很久,好像将所有的心酸和无力都哭尽了。她再次抬眼望向衣衫褴褛的人们,她真的不敢去想,他们已经多少餐没有吃过饱饭了。
她将身上的钱袋全部拿了出来,将所有的银锭倾数交到这些可怜人们手里。
段随仿佛被她感染,也走了过来,将身上的银子悉数拿了出来。
人们颤抖着接过银子,不可置信地打着哆嗦,齐齐跪下把他们像活菩萨一样地朝拜。
“谢谢恩人。”
“公子大恩。”
可是,这到底,只是杯水车薪。
宋凌很清楚,帮得了他们一时,帮不了他们一世。
心中的苍凉和无力,仍是以千丝万缕的纠葛缠绕在她的心头,让她寝食难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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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刚到并州,今晚应先去拜会一下高仕,再和他详谈募兵之事......”
“我不去见那种人!”段随还未说完,宋凌已经气鼓鼓地打断,一想到今日高仕骑马撒钱的场景,她就气不打一处来。
段随不愠不恼,似是猜到了宋凌会有如此反应,也并没有进一步劝说,只淡淡道,“那你好好歇着,晚上我一个人去便是。”
宋凌顿了顿,有些担忧道,“那高仕不像是好说话的人,你一个人去安全吗?”
段随薄唇轻扬,笑着看了宋凌一眼,那个浅淡的笑容就像一片轻然而过的白云,又像一缕悄无声息的雅风,一如他云淡风轻的语调,“你觉得我最擅长什么?”
宋凌白了他一眼,而后安心地吐出了四个字,“明哲保身。”
段随笑意更深,虽然这四个字在宋凌那里,算不上什么褒义词,“那你还担心,我可是一个怕死之人,所以绝不会轻易丧命。”
宋凌耸了耸肩,在他的自嘲下,也笑了起来。
风起云涌的乱世下,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每个人有每个人的追求,不是因为她与他的信仰不同,就一定要认定谁对谁错。
段随,沙场骁勇善战,在进退间取舍;官场精明睿智,在浮沉中来往;这样的稀世人才只要不与慕容冲为敌,她都愿意与他深交。
但,倘若有一天,他另投他人门下,她宋凌,第一个不会放过他。
不是因为记恨他的背叛,而是因为忌惮他的才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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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酿美酒贵中杯,佳人起舞宴上蕾。
显贵之族的觥筹交错,往往带着奢靡之气,会让有些人反胃作呕,但习以为常之人,自是醉在其中。
正如酒香不香,要看那人是爱酒懂酒之人,还是憎酒恶酒之人。
显然,段随是享受的。
美酒佳肴,金筷玉勺;伊人在怀,唇红脂香。
醉,便醉了吧。
至少,在高仕眼里,他是这样一个沉迷酒色的人,这就足够了。
他只庆幸,宋凌今晚没有来,算是一个明智的决定。
想来,她是不会懂他逢场作戏的无奈。
“段将军,觉得这酒如何?”高仕上坐主位,左拥右抱两位佳人,举杯问向段随。
段随将酒杯在鼻前晃了晃,又浅浅喝了一口,烈酒从他的舌尖慢慢流向喉咙,刺激着味蕾,强劲的烈辣之气后是一股淡淡的香甜。
“五年纯酿,好酒。”
高仕满意地笑了笑,赞道,“段将军果真是懂酒之人。”
他又向段随身旁的舞女使了眼色,身着薄纱的女子赶紧起身再为段随斟酒,顺势将身子往他的怀里又靠了靠。
段随并未排斥,反而长臂一展,将女子一拦入怀。
“高将军如此盛情款待,段某也略备薄礼,还望将军收下。”段随拍了拍手,立刻有人从门外抬了两个大箱子进来。
箱子一开,一箱金银珠宝,一箱珍奇古玩。
金光照亮了半壁墙,只听舞女们的连连惊叹声。
这些金银,他自是瞒着宋凌的,不然以她的性子,肯定全部捐赠济贫了。
不是他不愿救济穷人,只是钱,他向来要用在刀刃上。
没有钱去铺路打点,他们不止在并州办不成事,就连关中,也更是站不稳脚跟。
不然高仕跟他有的没的闲扯了这么久,却一直未入募兵正题,就是在等着他的上贡。
看到这些珍宝,就连身为并州统领的高仕也不禁笑得眯起了眼,“段将军也太客气了,你们奉王爷之命前来,高仕招待自是应该,怎么还能让你备礼呢。”
说着如此言不由衷的场面话,只是那虚假的笑容已经暴露了他贪婪的内心。
而这些,段随自是看在眼里的。
“段某一番心意,还请高将军务必收下,他日仰仗将军之时,还望将军多多提携。”段随恭维道。
另可栽花多几株,不愿留刺一根伤,多个朋友多条路,少个敌人少个阻。这个道理,段随就把它完美地阐述并且实行了。
他的视野里,没有所谓的首领,也没有所谓的敌人,只要不侵犯他的利益,那都可以做朋友。
段随的几句话说得高仕心花怒放,他笑着摆手命人收下礼箱,望着那些奇珍异宝,他也忍不住叹道,“久闻段氏富可敌国,如今一见,果不其然啊。”
“将军谬赞了,我们段家已朝堂势落,不比高大人深得安丰王信任,我们只存了些古董玩意儿,若将军喜欢,他日我再命人送些来。”段随的三言两语就已经把高仕捧得飘飘然了,同是相仿的年纪,同是相等的官位,单论心机深沉,这高仕在段随面前,不过是个毛头少年,仗着父亲的庇护,巧夺官位罢了。
段随一提到安丰王,倒是提醒了高仕,他突然摆手屏退了舞女和手下,道,“我已经收到了你们要来募兵的消息,这壮丁都给你们备好了。”
段随一愣,他没想到高仕办事竟如此效率,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带着隐隐的不安。
“段将军,这边随我来。”
段随跟着高仕来到了并州府衙内的牢房,眼前的一幕深深惊到了段随,那阴暗潮湿的几十个囚室里关押着上千的壮丁,年纪小的不过十几岁,年纪大的已过花甲,就连断臂的青年也都不放过。他们手脚都戴着铁链,一看就是被硬抓来的,有几个熟悉的面孔在今日的长街上他还见过。
这高仕,看样子是把并州所有的男性都抓来了,只要还能走,统统都来充军了。
他都没有考虑过,这些人吃都比不饱,哪有力气去打仗。
这只能是战场上的炮灰,白白送死啊。
但高仕对自己似是很满意,他指着这一众壮丁,就像指着一群牲口,他以一个屠宰者的架势居高临下道,“王爷需要募兵招呼我一声便是,又何须劳烦段将军亲自跑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