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年7月15日,香港。
波音737客机以一番杂耍式转折,从空中调头,降落在启德机场的跑道上。
启德机场被称为全世界最危险的十大机场之一,自然不仅仅是地形复杂,使得飞行员降落困难,而是实实在在发生过太多次空难事故了。仅在六、七十年代,便发生了四次重大空难,而且每次都是起飞降落时冲出跑道,坠入海中。
其中65年美国海军陆战队乘坐的C-130客机失控坠海沉港,造成机上59名海军陆战队员和机组人员死亡,是伤亡最为惨重的一次。
如果不是事务太多,火车旅行太耽误时间,郭逸铭很不想乘坐飞机前往香港。
他们一行十余人从机上下来,经过海关安检,刚一出机场,就见到了专程来接机的巴普蒂斯塔。巴普蒂斯塔筹款能力确实非常强悍,靠着他曾在美洲银行、加州政府内的经历,走到哪里都受人追棒欢迎。
这才过了没有半年,他已经通过香港的渣打x汇丰银行筹到了8000万美元的长期贷款,华粤创新科技风险投资基金已正式展开了风险投资运作。本来他还可以贷到更多资金的,只是因为本港近两个月来风云突变,各家银行都银根紧缩,筹资活动才暂时告一段落。
郭逸铭、巴普蒂斯塔、舒雨菲、陈虎等人上了那辆加长型凯迪拉克,其他人则乘坐巴普蒂斯塔租来的商务车,驶出机场。
这辆凯迪拉克是郭逸铭为了在香港行动方便,买来临时乘坐的。当他离港时,本打算将这辆车交给巴普蒂斯塔使用,也可以帮他壮壮门面。可巴普蒂斯塔很会做人,坚辞不受,而是另外租借了一辆宝马作为乘驾。
于是在郭逸铭没来的时候,这车都是封存在车库里,每天坚持做好各种保养。
郭逸铭坐进车里,就闻到一股清新的花香,再一看,原来是在车内小桌固定式杯座上,放了一只小花瓶,瓶里插了几枝才剪下来的苛莉花枝。
“哦?这是你吩咐人放的?我说怎么进来没有闻到皮革臭味。”郭逸铭饶有兴味地低头闻了闻苛莉花很是高兴。
“新车皮革味都是很重的,我让人每天把车敞开,散散气,几个月下味道差不多也散了。另外我听说中国人最喜欢苛莉花,还专门写了首小曲来赞美它。正好这段时间是茉莉花盛开的时间,我就顺便让人捡了几只插在华瓶里,车里味道也好多了。”巴普蒂斯塔淡淡地说道,不动声色就完成了向老板讨好、表功的工作,还一点不显得谄媚。
“你有心了!”
郭逸铭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微笑着点点头,随即伸手掐下一小枝来,插在舒雨菲的胸前纽扣孔里,笑道“‘我这人没有浪漫细胞,也从来没给你买过花。正好,我就借花献佛,送你一小枝茉莉花。”
“这就够了!”舒雨菲鼻端闻着淡淡的花香,莞尔一笑道。
郭逸铭与她相对一笑,但很快就收敛了笑容,面朝着正在帮他倒香槟的巴普蒂斯塔,正色问道:“好了,你说香港这几个月的经济活动不正常,有出现金融风暴的可能性,这是怎么回事?”
巴普蒂斯塔前次给他打电话,表示希望获得他的授权,在香港购买商业地产,并表示他已经看好了一栋商业大楼。
当时他一听就急了。
他让巴普蒂斯塔过来,主要是为了主持风险基金的工作,可不是让他来投机倒把的。巴普蒂斯塔想赚钱,没问题,只要把风投的事情办好了,有余力又有余钱,小小的槁一搞他也不反对。未来发展好,真的让他建立一个金融帝国也是可以考虑的。
可现在风投基金才开始运作,啥成绩都还没有,他就急于从事商业地产的投机行为,这让郭逸铭感到很生气。
是,巴普蒂斯塔是在电话中隐讳地表示了一下,说香港最近的风头不对。
郭逸铭也大致了解了一下,似乎是港币持续走低,近期更是开始疯狂暴跌,由半年前的,:5.23美元,狂跌至8.13,通货膨胀变得非常严重,的确是浑水摸鱼的好时候。
但郭逸铭是一个实业家,而不是一个金融炒家!
以他比较浅薄的金融知识,结合历史上反复出现的金融危机来看,现代的金融活动已脱离了当初促进实业发展的定位,而成为一只独立的、强大的产业。它也不再是由实体经济而发展起来的衍生产业,而开始向用钱来生钱的方式、纯粹的虚拟经济活动变化。
这就是单纯的投机!
作为一个实业家,他对这种投机行为是非常看不顺眼的。
在他看来,投机与赌博并无任何区别,十赌九输,庄家拿大头。金融市场就是一个大赌场,进去的投资客绝大多数都在赔钱,少数人更是输得倾家荡产!赚钱的只有庄家!小庄家赚股民的钱,大庄家赚小庄家的钱,财团从大庄家身上剥皮,就这样一层一层,大鱼吃小鱼地存在着。
而且其为了扩大收益,而施行的所谓经济扛杆,什么,:10,:50,用少量的资金购买超值的股票、期货,都是为了尽快将投机客身上的钱全部剥个精光而设置。投机客们暴富暴贫,正应了那句老话: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无数的人昨日还腰缠万贯,今天就一贫如洗,徒然肥了那些幕后的财团。
它所带来的恶果更是流毒无穷,杠杆作用将金融危机十倍百倍地放大,形成席卷整个市场的金融风暴,无数人毕生的积蓄就此化为流水,民众财产的缩水更是影响到了实体商品的销售,对整个社会都造成需要数年时间才能逐渐平复的巨大伤痛。
郭逸铭不反对金融,金融对实业的促进作用有目共睹,没有种种融资手段,现代社会的发展将陡然变得极为缓慢。可他反对无节制的金融,尤其是反对暴涨暴跌的金融投机行为。这种投机行为给社会带来的恶果,远大于其收益,并且真正从中获益的,永远只能是极少数大财团、大投机商。
专门为创新科技投资的风投基金,这本就是他一力扶持。
未来巴普蒂斯塔想要进军银行业,他也不反对,如果还要从事证券x股票行业,他也可以有限度默许。但这有两个基本原则:一是做好他交付的工作,二是实行风险区隔,必须把金融投机行为,和公司运作彻底分离开来。一旦资金链破裂或是投机失败,不至于拖累整个集团。
这些原则他也原原本本和巴普蒂斯塔交了底,对方也答应了,可一转眼,他就放着自己交待的工作不做,去搞地产投机,这怎能不让他生气!
电话中许多话不方便讲,也说不清楚,因此他专程从大陆飞过来,就是想当面听取对方就这次地产收购的说明。
所以,他对巴普蒂斯塔为他精心准备的这些迎接措施感到满意,但并不能打消他对对方擅自行动的不满。
巴普蒂斯塔怎么不明白他的态度,当即就放下了酒瓶,正坐严肃道:“boss,我们分析团队经过认真地分析,这次港币暴跌是一次人为操作,而且操作者不是别人,正是港府当局!”
“具体卿”郭逸铭微微阖首,对此不置可否。
“是这样的,港币的暴跌,表面上看是纽约汇市、伦敦汇市上,有金融炒家大量抛售港币。但论其根本,却是港府当局近期疯狂发行港币有关。
我不知道老板清不清楚,香港是没有中央银行的,港币都是港府委托给汇丰、渣打两家商业银行来代发行。看起来好像港币的发行和港府没有关系,但事实上,是否发行x发行多少港币、是否需要从市场上回收过量的港币,都是由港督府直接决定的,只是将发行权下放到了两家商业银行而已。
因此目前市面上疯狂增发港币的行为,完全就是港府有意这样做。
其目的,就是想在第二轮中英谈判前,向中方施加压力,告诉中方代表,没有英国管理香港,香港就会乱、经济就会崩溃。根据我们与各界人士交流,和报刊媒体、电视上看到的新闻,港府、经济界、政界人士现在全都在炒作以治权换主权的言论。
这可能是英国看到了中方收回香港的决心,因此打算名面上放弃主权,而继续获得实际管理权。
结合这个论调,近期港币暴跌,也就脉络清晰了。”
巴普蒂斯塔将来龙去脉一讲,郭逸铭就明白了最近港币暴跌是怎么一回事了,顿时不屑一顾地笑了笑:“英国人还在做梦呢!他以为中国是以前那些殖民地国家,被它一吓就乖乖屈服。好吧,这和你打算进行地产投资有什么关联呢?”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巴普蒂斯塔,看他究竟如何解释。
英国人想怎么做,港币为什么会暴跌,这些他都不关心。港币跌对他来说还是个好消息,这样他付给香港员工的工资等于是又降低了,港府当局来做恶人,帮他降低人力成本,他自然是乐观其成。
他只在乎巴普蒂斯塔为什么要这么做,据以判断他能不能放心地将对方放在这个重要位置。如果巴普蒂斯塔是一个对自己的指示阳奉阴违、自行其是的人,那么即便他再有才,郭逸铭也会毫不犹豫解雇他。
“我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这是一个投资的绝佳时机!”巴普蒂斯塔自从听说郭逸铭要赶过来,就知道老板对他起了疑心,怀疑他是否打算在地产购置中上下其手,为自己谋私利。因此连忙解释道:“香诺的地产是在近几年来才突然暴涨的。早在七十年代中期,地产价格都还很便宜,自从港府于七九年开始推动地产业发展以后,价格才节节攀升。
短短两年时间,到去年中的时候,中环的商业大楼,每平米的价格已经涨到了一万八千港币。这个价格,差不多比以前翻了一番,涨幅非常惊人。可是自从去年中英谈判开始,地产价格就有些疲软,涨一点、降一点。虽然港督尤德上任以后,努力想推动地产大幅发展,却受制于香港前途未卜的影响,地产价格始终欲振乏力,”…”
郭逸铭点点头。
尤德大力推动地产业发展的演说那天,他也在场,对方用蛊惑的言辞,游说着一众地产界商人共同来把“蛋糕做大。”希望将本港地产抬到一个高不可攀的价格,他也是心知肚明。
只可惜对方的时节不对,在眼前全港人心惶惶的时候,他的一切都是徒劳。
“呬这次港币滥发,影响的可不仅仅是汇市上的变化,而直接影响到了全港的物价走势。
香港是一个飞地,狭小的地方根本不可能拥有一个健全的商品生产供应体系,所有的物资基本都是从外界购买运输而来。而且交易的计价单位不是英镑就是美元,港币,既不是国际硬通货,又没有在香港可买的东西,在国际市场只是炒家们炒作的对象!”
巴普蒂斯塔言谈之中,掩饰不住对港币的蔑视。
“现在张币汇价一跌,香港从外界购买物资的成本也急剧增加。
原来一美元羌五点二三港币,现在跌至一美元兑八点一三,等于是跌了足足有百分之五十五!
这样一来,香港从外界购买各种生活物资的价格,也暴涨了一半多,市面上各种物资霎时间跟着涨价。物价飞涨已经让许多市民都感到了恐慌,为了怕物价继续上涨,市民们开始在市面上疯狂购买各种东西,从最初抢购生活日用必需品,到现在一卷手纸也抢,就怕以后买东西会更贵。
但与此相对的,商业地产却无人问津。
普通市民要的是住房,不需要商厦。而需要的公司看到现在这个局面,都很懂行地取消了购买计划。
于是商业地产价格暴跌,到这个月,已经跌了整整百分之六十!”
“百分之六十!这么多?”郭逸铭也是大吃一惊,瞬即,他也一下子明白了巴普蒂斯塔为什么报告他,准备购买一栋商业大厦了。
原来是想要趁低入手。
原价一万八的商业地产价格,暴跌百分之六十,现价就是七千二。同时由于港币暴跌,这个价格换成美元,才八百八十五美元!
如此低的价格,他乍然一听,都不由得动心了,何况对金融信息敏感的巴普蒂斯塔。
“但这大厦买来做什么呢?”
“当然是作为我们集团的办公总部!”
巴普蒂斯塔都快叫起来了,激动地说道:“老板,您现在正在着手的就有几个项目,然后我的基金会,未来可能还会有银行等等其他子公司。如此多的下属公司,自然需要一个气派的总部!
而且在此之前,这些大厦的空房间我们还可以租出去,以收回一些投资……”
郭逸铭完全被他说服了。
他也暗笑,早知道巴普蒂斯塔是为了这个原因,才动了收购的念头,这趟香港之行就没必要来。可电话中,像港英当局的用意这些敏感话题又不方便说,也不可能沟通的如此顺利。
“可是,港币会不会再跌?”他犹豫道。
“很难!我们详细地分析了,港英当局是为了压中方,才故意这么做。可他们不知道,火点起来容易,要灭掉却非常困难。现在本地的形势非常糟糕,市民们怕港币跌到一钱不值,所以都把钱从银行取出来,买成各种东西。目前全港银行都出现了排队取钱的现象,有几家小银行已经被挤提得关门不敢营业了。
港府现在也很慌张,却又硬撑着装作若无其事,还想看中方是否让步。如果中方丝毫不肯让步,到时候头痛的还是港英当局。”巴普蒂斯塔对港英当局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行为,大肆嘲笑。
“为什么?把香港搞成烂摊子,不是他们最想做的吗?反正到时候,香港也要还回去。”郭逸铭不懂了,奇怪地问道。
“哈哈!是啊是啊,他们确实很想把香港所有值钱的东西,都打包搬回到伦敦去。可关键是,现在才1983年啊!离1997年,还有整整14年的时间!老板,你代别人经营一家公司,说好了,杵后交换经营权,难道你会在这之前,放着一只下金蛋的鸡不要,现在就把它杀了吗?我说港英当局蠢,就是在这里啊!弄乱香港,一句话、一个传言就够了,可要拨乱反正,他们却要花费百倍x千倍于此的力气,和大量的财力物力,港英当局之蠢,可谓是蠢到家了!”巴普蒂斯塔极度嘲讽道。(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