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多个新买的小丫头,在管妈妈和冯妈妈的调教下,对府里的规矩了解的差不多了。余下的,得在跟着大丫鬟或妈妈婆子们手下做活的过程中慢慢习学,不能急的。
齐悦瓷将所有丫头一齐带去给老太太看,由老太太先挑。
老太太选了六个,三个容貌清秀的,三个看起来粗粗笨笨的,各自赐了名,将其中两个给叶蕊使。又把暮雨朝晴提为一等,彩儿、霞儿顶替二等的名额,其余之人任由齐悦瓷作主。
“我身边人多,只要两个罢,再挑两个老实些的送给安姐儿使唤。”齐悦瓷笑回道,“前两日姚孙贵家的来回说厨房有两个大丫鬟年纪不小了,该放出去了,正好再补上两个。
剩下的......请二嫂她们挑吧。对了……九弟院里,自打落絮出去后,少了个一等的份例,不如老太太帮九弟相两个补上?”
老太太沉吟道:“他也大了,没必要弄那么多丫鬟服侍,免了吧。”
齐悦瓷没反对,转而请示道:“老太太也知道,年前暴雪,致使京郊不少地方绝收。咱们家共有四个庄子遭雪灾,麦苗只存活了不到三分之一,今年的收成极差。
“这事我先虑到了......也是没法子的事,能收多少则是多少吧,左右家里不缺这点东西。”老太太不以为意。
邵家田庄多,分布各地,京城的只是其中一小部分。
齐悦瓷道是.又委婉解释道:“庄子里雇了几个当地人劳作,据说家中受灾,已经揭不开锅了。他们好歹是咱们庄子上的人,没眼看着挨饿的理,依我的意思,是不是先帮一把,等大家缓过这段时间再说?”
事情当然没那么容易。
邵家的底子,老太太再清楚不过了。
虽然有邵槿的俸禄银子,但主要仍是依靠田里的出息。邵家人口众多.上上下下加起来几百口人,一年得耗费多少银钱财米,又有一群好吃懒做的子孙......实际上家里流动的现银有限。
何况前些年,为了宫里的皇后娘娘能站稳脚跟,银钱流水般花出去。
老太太心里明白家道艰难,才痛痛快快让齐悦瓷管家,自己乐得享清福。
齐悦瓷稍稍一翻账本,已经了然于胸。可她是名正言顺的当家主母,身上的担子推脱不掉,不得不事事多打算些。
老太太蹙眉问道:“你想怎么帮?”
“能不能先把他们这一年的工钱预支了?”齐悦瓷细细回道.“我算过一笔账,咱们存粮不缺,至少能支撑到年底,不如直接用粮食给他们结账,省得他们再去买?”
这个主意老太太倒是很赞同。
反正年年会有不少粮食烂在库里,与其浪费掉,宁肯做点好事,反正他们不会吃亏。
两人就此商议定了。
齐悦瓷吩咐画枕带着小丫头们去找二夫人,从二夫人开始挑,到七夫人.每人两个。自己单独领着两个面相和善、言语机灵的去看渊二奶奶。
渊二奶奶日渐消瘦下去,太医们素手无策。虽有二夫人等时常前去陪伴开解她,可她执着于小蛮之死.心里转不过那个弯来,反而越发作践自己身子骨,俨然自暴自弃自绝生路。
齐悦瓷给她送人去,她很是感激。
可惜面上的笑容太过牵强。
劝了几句,齐悦瓷折身返回,谁料半路上忽然下起了急雨。
在西角门婆子夜里看守的屋里借了几把伞,众人簇拥她回听荷居。还没来得及更衣梳洗,却见浅碧神神秘秘溜进房中.压低声音道:“夫人.有件好事告诉你......就在刚刚,碧冉被爷罚跪在外书房院子里的青石上.据说要跪满两个时辰才能起来呢。”
齐悦瓷愣了愣,嗔道:“胡说。
碧冉规矩好.不会犯什么大错的。一般的小事你们爷不会计较……”
邵槿从不苛待下人,不比有些主子动辄打骂,气极了索性撵出去。尤其此刻外面正下着大雨呢,他怎么可能让一个娇滴滴的女孩儿在雨中跪两个时辰。
见她不信,浅碧急了,赌咒发誓道:“我若说假话,让我不得好死!”
“你这小蹄子,好好说话即是,咒什么誓......你听谁说的?”她亦是有几分信了,不免惊奇。
浅碧忙笑道:“是流觞叫二门上的孙妈妈来偷偷告诉咱们的,我正想去回报夫人呢,夫人就回来了……爷发了好大火,将他和大成一块骂了,这会子还在书房生气呢。”
齐悦瓷笑骂道:“你几时和他们搅到一处去了,这两个小子嘴里没个把门的,说话真真假假,你休信他。”
“夫人不信,我信!”浅碧心情相当激动,拍着胸脯道:“我和夫人打个赌成不成,我这就去看看,若是真的,看夫人有什么话说......”不及说完,她已急匆匆往外走了。
齐悦瓷估摸着邵槿顶多在气头上发作碧冉,眼看下雨了必定会叫碧冉先进屋的,也就不去理会,自己叫来芳树换下湿衣裳。
这边干净衣服才上身,那头浅碧被淋得裙摆、绣鞋湿漉漉地冲进来了。
“夫人......碧冉还跪在那呢,我在门口亲眼瞧见的。”总算是恶人有恶报啊,爷,对不起,之前不该偷偷咒骂你,看在这个份上,我们原谅你对夫人的冷落啦。
齐悦瓷正吃茶呢,闻言不禁朝窗外扫了一眼,雨势甚急。
她正色问道:“当真?”
浅碧一面拿帕子擦脸上、头发上的雨水,一道:“这还有假?院子里汪满水,她跪在那,又没遮挡的,全身都透了,连我看着都觉得可怜,想不到爷的心这么狠……”
她絮絮叨叨不停。
齐悦瓷颇为踌躇。
碧冉总归是她的人,即便成为邵槿的通房了,她依旧有权利过问她的事。再者,她只是个小丫头还罢了,当了国公爷的通房,却众目睽睽之下跪在院子里淋雨,无论谁听了,都会认为邵槿刻薄寡恩,或者觉得她这个正室故意为之。
不知邵槿为什么生那么大的气?
碧冉是聪明人,没理由招惹得邵槿发如此大怒......
她要不要去劝劝呢?
她的夫君和他的通房置气,她这个正妻去劝......是不是有点贤惠过头了?
思来想去,齐悦瓷终是不放心,决定前去看看具体情形再论。芳树服侍她套上木屐,浅碧打一把六十四骨油纸大伞,几个丫鬟前后左右簇拥着她缓缓步入雨帘。
从听荷居到外书房,得走半顿饭功夫。到院门外的时候,她的衣衫湿了不少。
透过重重雨雾望进去,咋见碧冉摇摇晃晃跪在院子里,整个人湿得彷佛水里捞出来一般。
齐悦瓷骇然,急忙进院,示意绿枝前去扶她起来。
碧冉跪糊涂了,摇头不肯,绿枝重重在她胳膊上拧了一把,凑近她道:“夫人来救你了,还不赶紧起来……”她其实也不喜欢碧冉,不过看到她这副模样,少不得有些可怜她。
碧冉扶着她胳膊,颤巍巍站起来。
双腿因跪得麻木了,根本走不了路,哭着叫道:“夫人......”她真心感激齐悦瓷的到来,不然她估计纵使她晕死在这,国公爷也是撒手不管。
一个这么娇弱美貌的丫鬟,齐悦瓷不明白邵槿从哪来的狠心。
她轻轻叹道:“你先下去歇歇,换身干净衣裳,再叫厨房熬点姜汤喝,暖暖身子……这里有我呢。”
碧冉又哭。
绿枝赶紧搀扶她下去。
齐悦瓷才沿着抄手游廊行到书房门前,就见流觞从对面耳房里钻出来,眉开眼笑道:“夫人,你总算来了,快劝劝爷吧。你再不来,接下来该轮着我们去跪院子了。”
“出了什么事儿?”齐悦瓷不解。
流觞眼皮一翻,表示无语。
能出什么事,还不是你这位祖宗闹的,爷最近火气大得吓人,略有一点差错能把人整死。碧冉也没干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只是将爷素日写坏了不要的字悄悄藏起来,今儿恰巧撞见爷发现,几乎没跪死过去。
他不答,反手一把推开门,恳求齐悦瓷进去。
来都来了,齐悦瓷顾不了那么多,先进屋,找了一圈,才发现邵槿穿一袭青衫半卧在西间的竹塌上看书。背着光,看不清他的神情面容。
她放重脚步近前,邵槿不知是她,厉声喝道:“滚出去。”
呃?齐悦瓷立在原地,走不是留不是。
半晌,邵槿没听到关门的声音,不由抬头怒道:“没听到叫你滚……”他的后半截话被眼前那个俏生生如芙蓉初绽的女子堵在了嗓子眼里,身子几乎没摔到地上去。
外面下雨,屋里未曾点灯,光线很暗。
但他能清清楚楚看到她发丝上沾着几滴晶莹的雨水,面颊白里透红,双眉如笼烟雾,粉嫩的樱唇微微张开。天青色的百褶裙,即便被雨水打湿,依然如画里梦里……
他的姿势使他比她低,高高仰望她,她似天边踏云而来的仙子,突然落在他眼前。
有多久,他没能这样仔仔细细地看她了,他以为快将她的容颜忘却……再相逢,原来一切已在心底最深处,被暮春之雨一激,思念刹那泛滥成灾。
陷在他深邃的目光中,齐悦瓷感觉自己如溺水之人,不能自拔地往下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