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时三刻,远处的人家传来了第一声嘹亮的鸡鸣,穿透夜空,在天地间回响,接着,一呼百应,一声声鸡鸣从不同的人家响起,被路过的夜风传送到很远很远――
这骤起的鸡鸣之声不但没有打破长安城中各坊的安宁,反而让这座城显得更静了
永兴坊中的一间不起眼的院落。
布局精巧的房间中,香炉中的熏香已经熄灭多时,但香味依旧淡淡地,氤氲在空气中,让人的精神十分放松。铜铸的莲花烛台上,烛泪滴落,桌上的茶也已经凉透,但相谈的二人依旧小声地交谈着,似乎,并没有注意到时间的流逝。
终于,末了,明崇俨拱手起身,道,“上官小姐,某要告辞了”
“明大人尽管放心,太子殿下会派人随身保护大人,大人不必再为刺杀一事担忧。不过,婉儿希望明大人能将被刺一事告知武三思将军。”婉儿起身,向明崇俨叮嘱道。
“哦?”闻言,明崇俨心中震动不已,“难道上官小姐不怕将军误会?”明崇俨被刺之事,不早不晚偏偏发生在天皇让其为太子断命之后,这“巧合”着实让人生疑啊
“婉儿自然知道,”她轻点螓首,唇边露出一丝笑容,“不过,婉儿相信明大人对武将军自有交代,若婉儿没有猜错,此刻,明大人已经猜到刺杀一事是谁在后面指使了”
“上官小姐这话太过笃定,说不定,某认为刺杀整个事件都太子安排好的,派出两个刺客,一人负责刺杀,一人负责救援,好让某因此而感念太子的恩德,从而放弃原有的立场,与太子合作呢?”明崇俨的眼中闪过一丝戏谑,故意带着防备的表情看着婉儿。
“呵呵,”婉儿只是掩嘴轻笑,美目在明崇俨的身上逡巡,只把他看的好不自在,她才开口说道,“明大人这么说,婉儿就放心了”
“哈哈哈哈――”明崇俨爽朗的笑声在房中响起,婉儿一旁含笑。
聪明人交流,从来都不需要过多的语言。
送走了明崇俨,婉儿紧绷的心终于放松下来,她伸伸懒腰,长长地舒了口气,身子一歪,便斜躺在椅子上,那模样,像极了一只疲倦的猫。
木门被轻轻地推开,一个人影走了进来,他的脚步声极其轻微,像是怕吵到正斜躺在椅子上的人一般。
“你来了,”不等他靠近,原本紧闭的双眼陡然睁开睁开,贺兰敏之立刻对上一对漆黑的眸子,不由得,他脚步一滞,停在了离婉儿还有一尺的地方,“怎么了?”婉儿将贺兰敏之一瞬间的僵硬收入眼中,开口问道。
“哦,”贺兰敏之回过神来,“没事,只是怕吵到你,折腾了一夜,你好好休息会儿吧”说着,贺兰敏之就想离去。
“敏之,等等。”婉儿开口,伸出手,朝贺兰敏之勾勾手指。
贺兰敏之含笑看着她的小动作,便上前,坐到了她旁边的椅子上,不等他反应过来,一个软软的身体就钻进了他的怀抱,婉儿伸出手,搂着他的脖子,头靠在他的肩膀,双脚也蜷曲着,窝在他的腿上,嘴里嘟囔道,“这样舒服。”说完,便安心地闭上眼,嗅着他身上独有的气息,婉儿在他的怀中安睡起来。
“这……”贺兰敏之一怔,已到嘴边的话被他吞回肚中,他伸手,轻轻抚摸她的眉眼,手指停驻在她的眉间,为她抚去有些紧皱的眉头,她的疲惫,让他心疼。
算了,有什么事还是下次再问吧贺兰敏之这样想到,便将自己的怀抱收紧,让怀中的人睡得更为舒服。
不多时, 房中传来两个均匀的呼吸声。
翌日 承乾殿
天皇因为龙体有恙,已经罢朝多日,太子李贤奉旨监国,所有的日常事务都交由他一手处理,所以,正是早朝的时刻,天皇却仍旧在承乾殿中修养着,大臣们则同太子一道在凌烟阁商议国事。
天皇刚用过早膳,奉旨伴驾的明崇俨便如往常一样伺候在一旁了。
“怎么,明卿今日有何喜事么?”李治在王福禄的搀扶下慢慢地走到躺椅前,落座后,他看着明崇俨眉宇间充斥这喜意,故有此一问。
“微臣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天佑我大唐天佑我大唐啊”说罢,明崇俨便在李治的面前跪下,行了个全礼。
“明卿,这又是何意啊?”李治不明他此举何意,身子微动,斜斜地靠在软枕上,问道,“喜从何来?”
“回陛下,”明崇俨抬起头,挺直腰板对天皇禀报道,“昨晚,微臣夜观天象,发现代表着帝王的紫微星有了异动”
“紫微星?”天皇闻言,眼睛稍微瞪大了一眼,虽不通天文,但他也清楚这紫微星代表着国主,若是紫微星有了异动,那不就是意味着国将易主?想到这里,李治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赶紧说道,“明卿,快快为朕细细说来”
“微臣遵旨”明崇俨点头,但又警觉地看了四周,李治会意,一挥手,殿内侍奉的宫人们便鱼贯而出,就连近侍王福禄也不例外,随着众宫人一道走出了殿中。
明崇俨见状,点点头,压低了声音,接着说道,“昨夜子时,微臣夜观天象,发现代表着帝王之气的紫微星光芒大涨,微臣觉得诡异,便立即卜上一卦,卦象显示:圣主降世,龙藏东方”
“圣主?东方?”李治喃喃地念叨着几个字,忽然,他眼中精光一闪,开口道,“明卿,卦象的意思,难道是――太子?”
“陛下明鉴”明崇俨再一叩首,接着说道,“紫微星光芒大盛乃是大大的福兆,表示天佑我大唐,福泽天下;而卦象所示圣主已然降世,而且龙藏于东,陛下,这一切都是指向太子啊”
“明卿,你赶快起来”李治被明崇俨所说的震动,他的目光停留在明崇俨的身上,才忽然发现明崇俨一直都跪立在地,赶紧开口让他起身。
“谢陛下”明崇俨叩恩后,站起身来,将自己起褶皱的下衫整理一番,才抬起头,看着天皇。
“明卿……”李治想起明崇俨曾经对他说过的话,脸上出现一丝疑惑,“你不是曾说,太子并无天子之相么?”
“陛下,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生成时,瞬息万变。就在昨晚,臣在观天象之前,无意中看到铜镜中微臣的脸,居然发现臣的‘印堂发黑,命门有失’,真真地是一副将死之人的面相”明崇俨的话七分真三分假,说着话时,他的眼中一片坦然。
李治闻言,不由一惊,他抓着躺椅上的手柄,让自己的身子紧紧靠在软枕上,继续追问道,“怎么会这样,可明卿现在不正完好无缺地在朕的面前么?”
“回陛下,臣能脱离险境,还多亏了太子”
“太子?这又是怎么一回事?”李治闻言,脸上的疑惑更重了,他的目光在明崇俨的身上逡巡了几次,似乎想将他看穿一般。只是,明崇俨的表情十分平静,他实在是看不出什么来。
“陛下,微臣偶然观镜,发现自己的将死之相,心中惶恐不已,便立即自卜一卦,发现微臣果然该死”说罢,明崇俨低垂着头,一副甘心赴死的模样。
“明卿,此话何解?明卿你让朕越听越糊涂了,快,快给朕好好解释一番”李治被明崇俨丢出的一个个关子弄得疑惑不已,此刻,他的心中满是疑问,巴不得明崇俨能三言两语地将整个事情给他说个清楚
“陛下,卦象显示,微臣妄言天机,天地不容微臣罪该万死”
“妄言天机――妄言天机――”李治嘴里喃喃念叨,“难道说,明卿你断定太子无天子之相乃是妄言?”终于,李治霍地一声站起身来,“此等事情尔也敢妄言你……你……”李治被气得发抖,指着明崇俨的手也上下地颠动着,“你……你……”
“微臣罪该万死微臣罪该万死”“嘭”地一声,明崇俨双膝跪下,朝着李治拜下,“微臣妄言,还请陛下治罪,微臣甘愿领罪”
“你……”李治宽大的袍袖还在上下抖动,沉默,游荡在君臣之间
终于,半晌过后,天皇颤巍巍的手还是放下了,他的身体一松,重新坐回了躺椅之中。太子是他最钟爱的儿子,如今,他有天子之相,自己应该高兴才对
想到此,他脸上的表情一松,无奈地摇摇头,摆动着他的手,说道,“罢了,罢了,这大千世界,纷繁复杂,又有谁能真正堪破,做到万事无失呢?罢了,明卿,你且起来。”
“微臣谢过陛下陛下英明”
“罢了,”李治摇摇头,有些无力地说道,“你且坐下吧,所有的一切,都为朕慢慢道来。”
“微臣遵命。”明崇俨领旨,坐到了李治下手的位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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