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半盏茶左右,骆长宁耳朵一动,嘴角漾开一个笑容,缓缓睁开双眼,看向来人。
只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脸上全是黑黑的污泥,身上的衣服又脏又破,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来人赫然是——贺贯中!
方才茶摊里的白毛老乞丐!
“哈哈哈,我就知道是你这个小子!”贺贯中边走边笑道。
用力抽动鼻子,大大的吸了一口气,满脸陶醉。
“没想到啊,你竟然真的会做叫化鸡,那可是咱们丐帮弟子才会的玩意儿。你一个锦衣玉食的公子哥竟然也会,真是难得。”
“碰巧学过而已,道友喜欢就好。”
“方才在茶摊里,见你向那个黄衣服的大娘讨要那几样多西,我就隐约猜到你的心思。但见你真的会做,小老儿我,还是吃了一惊啊。”
贺贯中走到那还未熄火的洞前,往里面看了看,点点头一脸满意:“不错不错,还有米!”
“真正的乞儿,米是讨来的,鸡是偷来的。跟你们这些公子哥儿还是不一样啊,这些物件儿可都是掏铜子儿买来的。”
贺贯中老顽童似的对着骆长宁眨眨眼,问道:“要不要小老儿我教教你怎么偷鸡?”
骆长宁笑着回答:“我知道道友你偷了鸡,也会把银子付给人家,偷鸡不过是一种乐趣罢了。”
闻言,贺贯中一愣,随即哈哈笑道:“道友你这话可就说错了,我一个穷乞丐哪里来的银子付鸡钱。所以我已经好久没有吃过香喷喷的叫化鸡了,道友你不介意小老儿我蹭一下饭吧?”
“自然是不介意的,因为,这顿饭本来就是我专门做给你的。”
两人对视一眼,哈哈大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哈哈哈哈哈!
林中的鸟儿才刚刚探出头来,想要展示一番美丽的歌喉,又被吓得没了声息。
骆长宁从石头上下来,坐到贺贯中身旁。两人各拿起一只大母鸡,把外面干透了的黄泥块敲碎。鸡毛不用手拔,全都随着黄泥掉下来。
很快,两人的母鸡就拨得干干净净,光洁溜溜,空气中的香味更为浓厚。
“我这还有好酒。”
骆长宁拿出老黄酒和粗陶碗,给自己和贺贯中各倒了满满一大碗。
两人拿起酒碗,先碰了一下,仰起脖子一饮而尽。
然后才开始吃叫化鸡。
贺贯中一边撕着鸡肉,一边赞叹道:“果然是我看好的年轻人,这叫化鸡的火候刚刚好,煨得够味,好吃极了!”
说完干脆直接把整只鸡拿起来啃,吃得那叫一个满嘴流油、痛快酣畅。而骆长宁则斯文得多,但两人的速度却是不相上下。很快,两只鸡都被吃了个干干净净骨头上面连一点肉都看不见,扔了满地。
贺贯中看了看洞口道:“这米也该煨好了,一并拿出来吃吧。”
骆长宁一边应着,一边拿出竹碗放在地上。然后从洞口里拿出包着米的布条,先把面上的黄泥拍掉。解开细麻绳露出里面煨好的白米。
米香阵阵,十分诱人,竟是半点也不输给那两只叫化鸡。
由于没有盛饭的工具,骆长宁两人直接上手,用手抓着米饭先放进竹碗里,再用手抓着吃。
“哈哈,好在小老儿我一双手老是洗,干净的很,不然岂不对不起今日这顿饭!刚刚吃罢鸡没有洗手,这样一抓,反而把鸡油弄到米上去了,如此一来,更添了一份香气!”
贺贯中一边往嘴里塞饭,一边感叹道。
“是啊,真没想到,普通的白米也能这么好吃。”骆长宁附和道。
贺贯中斜看他一眼,摇摇头,一副过来人的样子道:“长宁小子,你可别生在福中不知福,想我年轻的时候,那可是连白米都难得吃上一顿。也就是偶尔才能讨到一点,还不够一顿的。”
“那时,风餐露宿的,没个做饭的地方,也是像现在一样把讨来的米放在一起煨熟来吃。东家西家讨来的米叫做百家米,吃了可以消灾化难。吃着卡喉咙的糙米,都是一种享受,至少,吃的不是别人的剩饭剩菜,至少,还有的吃!”
贺贯中脸上一副怀念的神情,似乎想到了很久以前的开心事。
“呵呵,后来呀,我遇见了自己的师父。他告诉我把讨来粗米放在竹筒里,抓一把竹筷子,慢慢一下一下的舂,舂到一千下以上,簸去竹筒里的糠屑,粗米就会变成上等米……”
“那以后,我每次都是这么做的,日子过得可滋润了!可惜……师父他老人家已经不在了……”
听到这,骆长宁转头看着贺贯中,发现他脸上的表情还是一如既往的无忧无虑、潇洒自在。只是眼底深处有一抹藏不住的忧伤和怀念。
骆长宁想,他一定很思念自己的师傅,不知他的师傅到底是何人,应该也是丐帮中人。
很快,一斤米也吃光了。两人在茶摊吃过不少东西,现在又分吃两只四五斤重的大母鸡和一斤白米,也只是将将得了个九分饱。毕竟两人都是能吃之人,练武之人,消耗自然比寻常人多。
吃饱喝足,骆长宁把碗洗干净。洞里还燃着的炭火也用水泼灭了。
雨水还未干透,两人并肩躺在草地上,也不嫌脏,看着头顶的天空,还是灰蒙蒙的。
“说吧,你小子用这叫化鸡把我引来,有什么事?”贺贯中开口问道。
骆长宁一笑,如六月艳阳,随即又严肃起来。
“我虽用了点伎俩将你引来,却是真心把你当做朋友,和你结交纯粹是欣赏你这个人,但我也的确是有求于你。”
“哼哼,小老儿我活了大半辈子,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还多。自然是看得出你的弯弯道道,知道你小子不是个坏人,对我也没有恶意,否则,在茶摊里,我就不会跟你以茶代酒,结成道友。若是那个穿裋褐的小子我才不会理他。”
骆长宁不知道贺贯中为何话语里有贬低马青云的意思,却为了他的看重和信任而感动。
原来,还是会有人不问缘由,只因自己合了他的眼缘,便真心相待,引为知己。
“我知道贺兄,你一定是位武林高手!或许在丐帮中的地位也不低,甚至还很高。我所求之事,便是希望你可以在武功上指点我一二,只因我有大仇要报。杀亲之仇,仇深似海,不能不报!无奈与敌人实力相差太大,连他一根寒毛都撼动不了……”
骆长宁说到这,眼中的恨意再也隐藏不住,他知道自己鲁莽了,对着一个认识还不到半天的人坦白自己的仇恨。
但,他愿意相信贺贯中!
从见到贺贯中的第一面,他就知道这个人是不会出卖自己的兄弟的!
就是这么毫无理由的信任!
看似虚妄而易碎,有时却也会坚固无比……
偏头看着那只有十来岁的小少年,诉说自己心中的恨意,贺贯中长叹一声:人生苦短,背负血海深仇实在不是一件易事。尤其是要消灭的仇人和自己的实力相差甚远!
不过,报仇真的那么重要吗?自己的师父就是为了报仇而死!
想到师父大仇得报与敌人同归于尽之时,脸上扭曲而疯狂的笑意……
或许,报仇会成为这年轻人一生的信念,至死不渝!虽然可悲,却不可不为。
自己想劝,也是无能为力,也没有资格去劝,唯一能做的就是帮他!
何况……
“既然如此,你为何不干脆拜小老儿我为师?”
“呵,因为我已经有师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绝不会再拜第二人为师!况且,我觉得以贺兄的心性,我们更适合做一对知己好友,忘年之交。”骆长宁目光诚挚的看着贺贯中。
“哈哈哈,好一个忘年之交,我果然没有看错你。只是有点可惜,不知道是哪位前辈,居然有幸收了你这么一位好徒弟。本来我是有意收你为徒的,毕竟你的武学天赋远非常人能比,说是天才也不为过!”
“哎,也是老天注定,你叫我一声,道友。如此也好,难得有能入我眼的少年郎,我便教授你武功,以忘年交的身份!”
“以你的阅历,应该不知道我贺贯中的名字,我就是现任丐帮帮主,贺帮主。丐帮有一个规矩,那就是一个人只收一个徒弟,你虽不能做我的徒弟,我也不会另收弟子。”
尽管早就猜测过贺贯中的身份,但此刻听到他承认自己就是现任丐帮帮主。骆长宁还是吃了一惊,没想到眼前这个衣衫不整,满面污泥的白毛老头。真的是那位传说中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丐帮帮主。
“哈哈,这么说起来还是我赚到了,一个无名小辈,竟然有幸跟贺帮主,结为忘年交。”骆长宁道。
语气,很是恭敬。却也不妄自菲薄。
贺贯中心下满意:这小子的心性果然不俗,想当初小老儿我年轻的时候,突然一位自称丐帮帮主的人说要收自己为徒,那叫一个受宠若惊,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整个一呆小子。乐呵呵的,好几天都睡不着觉。
这小子倒好,一脸淡定,完全没有受宠若惊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