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最后一节课开班会,主题是祭奠春初同学。
我从未在这种场合下参加过祭奠仪式,身边的人只有母亲离开过我,我说的是永久的离开,我就参加过一次葬礼,我记得很清楚,那种场合里到处弥散着死亡和悲伤的空气,就和现在一样,让我觉得生命不堪一击,容易灭亡。
大家把准备好的花圈和蜡烛摆放出来,讲台中间放了一张春初的照片,这是我看春初的脸最清晰的一次,以往她的齐耳短发总是遮住了这张清秀面孔,明亮的圆眼睛,鼻子和嘴巴都很小巧,五天前她还活生生的和我说过话,现在就只有照片成为能在这个世界看到她的唯一途径。
我们围成一圈唱完祷告词,断断续续的抽泣声已经传到我的耳朵里,水静在我旁边哭的很厉害,与此同时,我的左前方,有双非常忧伤的眼睛正看着春初的照片,那是木原,自始至终木原给我的感觉都像隔着云泥鸿沟处在另一端的人,在这个班级中,他彰显着不同于其他人的色彩,而且,他看春初那种谜一样的眼神――无力、似有若无的眷恋、哀恸,歉意总之,我觉得那双瞳孔后面埋着什么曾经炽烈燃烧过后化为灰烬的东西。
池泽老师和永圣香老师也在其中,我不知道池泽老师流出的眼泪是真情还是作戏,不过从头到尾他都默默的哭的很煽情,还有校长也就是我的大伯也来了,他只是一脸严肃的哀悼,我们顺着把白花放到春初的照片前面,蜡烛的火苗在大家走动的气流中不安的跳跃着。
我也排队献了白花,刹那间,那种感觉又来了,第一次进这间教室的那种感觉,是的,就是觉得有个不属于这里的东西带着一股阴寒栖身在我们中间,但就是没办法找到那个让人战栗的源头来自哪里。
――“中午的时候你和桃井在一起?”水静端起她哭花的大圆脸等着我的回答。
“啊,是,去了图书馆。”我没有隐瞒如实答她。
“他是不是对你说他不相信铃兰傀的事情,还告诉你那个学生消失在照片里其实是因为他根本就没照相。”
“哎?”
“他是这么说的对吧?我就知道他会想尽一切办法掩盖他的罪责。”
这话让我更加不解了,“罪责”这么沉重的字眼不是随便就能附加在某个人身上的,春初出事以后,我觉得水静的话语里总是带着尖锐的词汇,仿佛她的心底有股强烈而无法抹掉的愤恨正从这些字眼里进行宣泄,为什么要把“罪责”用再桃井身上
“我不明白”
“小希,你恐怕不知道,桃井有一天忘了写回信,被我发现了。”她凑到我的耳边悄悄说道,“我数过那些信,按照从开学到现在每个人每天回信的数量,桃井的少了一封,但是他怎么会承认是自己没回信导致春初死了,所以他一直说传言是假的,恐怕就是为了逃避罪责才那么说的。”
我大惊失色的看着她,我惊异桃井忘了回信的同时更难以想象水静会去做数信件那种极端的举动,我没问她有没有数过我的,是不是也少了一封,我的很容易数,从我第一天入校到现在应该有七封信,其他同学大概每人都有三十几封了,这个方法是完全可以解决我心中巨大困惑的,当时我想过了,可说心里话,我不敢去数,我怕事实摆在眼前成为不可逆的罪证,我不想当那个直接害死春初的凶手,再者,那鬼东西能不能打开还是问题,而且那个“信箱”一开始就让我有种不可侵犯的感觉,就像祭祀中用的圣物,“不能随便碰,碰了会有不好的事发生”这种感觉时刻提醒着我,能不靠近的情况下我都会刻意绕开它,它很丑,象征着阴冷、厄运、甚至死亡,我就是这么认为的,所以我很讨厌它一直在我座位的不远处立着。
水静说完后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她,我没说话,直到祭奠仪式结束我都陷在迷雾和深深的害怕中。
晚饭时大伯来家里和我和父亲一起吃,本来父亲提议到外面吃的,但由于同学的逝世给我带来十分消极的情绪,我一点精神也没有,父亲便决定在家里做饭。
借这个机会我真想问问大伯,我真的有一箩筐的问题想问他,十年前发生的事情大伯一定有映象吧,问来看看会不会遭到大人的反感,毕竟不是什么愉快的事,还又是吃饭的时候,我有些紧张,不过还是决定就从九七年那件事开口。
“大伯,十年前高一d班那个发生事故的学生您还有映象吗?就是那个叫禾谷的学生。”
话音和汤匙同时落下,分不出先后,几乎是我刚刚说完话的同时父亲手上的汤匙就掉落到地上了。
“小希”
父亲被大伯摆摆手打断了说话,“没关系阿书,小希问一下也无妨,越是不说清楚孩子就越会好奇,就告诉她也没关系。”大伯转向我问道:“小希,你想问什么就问吧,只要大伯知道的。”
“那个叫禾谷的学生发生事故以前是不是有同学恶作剧写信给他?”
“好像没听说,你说的这个禾谷我知道,他是意外死亡,是在一栋施工未完的建筑下面被掉落的钢筋砸到,很不幸啊警方也认定了是意外事故,学生之间好像是传过写信之类的话,不过禾谷的死和这个没有关系。”
“那禾谷有没有在班级里照过集体照?”
“唔这个好像是照过了。”
“大伯,您给我个确定的答复,究竟照过没有?”
“嗯确定的,照过了,确定,禾谷还在世的时候那个班级拍过集体照,是的。”大伯点着头说道。
“那您见过那张集体照吗?”
“小希,你怎么突然问些奇怪的问题?你的同学发生了事故你是不是受了什么影响?节哀的同时自己也要坚强起来。”父亲说着盛了一碗汤端给我。
我看了看父亲,又转向大伯,“大伯,学生之间的传言您大概也听说了吧,您觉得传言和那些意外事故真的一点关系都没有吗?”
“小希,你是说关于那个回信的传言吗?”
“小希,你大伯怎么会相信这种事,我最了解他,从小到大他都持‘凡事都有合理解释’的观点,一向的无神论者,上学的时候我们还争论过幽灵的问题。”父亲抢先说道,一边笑一边貌似在回忆当初的情形。
“阿书说的没错,对于那些传言我是从来都不相信的,小希啊,你不要相信那些传言,意外事故的发生成为了学校不幸的历史,也包括这次你的同学春初,这是谁都不希望发生的事情,所以我们不要再在死者身上追究是不是遭受厄运之类的事,又或者是借由死者的名义去探究那些胡乱的传言,活着的人应该打起精神来继续前进,小希,你就安心上学,其他什么都不用多想。”
――果然。
我就知道是这种结果,再问下去也是徒劳,而且好像还有意无意的跳过了我的问题“您见过那张集体照吗?”这个问题被大伯跳过了,不对,是父亲打断了问话总之,他们两个合谋在引开我,让我别去相信那些东西,看样子大伯是靠不住的,我顺从的向他们点点头,为的也是不想增添父亲的担忧,可是心里真后悔当时在图书馆为什么不把那张照片借出来,此时就可以当面让大伯指出禾谷是谁给我看,不过那样好像也说明不了什么,如果照片上真的没有禾谷,大伯也一定会和桃井说一样的话――“拍照的时候禾谷已经死了。”
不过大伯的话也确实有道理,我为什么非要去探究十年前的事呢,就算把禾谷的事说出个子丑寅卯,今时的我一样要面对学习,面对每天琐碎的生活,还有我终身都无法摆脱的病症,如果铃兰傀真的来了,我也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羔羊,如果厄运真的要降临到我身上,我也只能在那以前做好鼓足勇气的准备,我很害怕,可是我并不想退缩,今天在春初的祭奠仪式上,我没有掉眼泪,我记得过去在母亲的葬礼上我就没哭过,那种充斥着死亡又哀伤的氛围,对我,催生出了某种坚韧的信念。
第二天早晨――我意外看到住院时主治我的森南医生,在车站上,他一身浅灰色套装西服站在人群里和我打招呼,简单干净的短发和一脸和煦阳光般的笑容,我很高兴再次见到他,他也同样非常关心我的身体状况,又一番“医生的嘱托”后我们才互相说笑起来,森南医生比较年轻,和我的共同话题也颇多,我和他说起话来也感觉很投机很轻松,谈论中我才得知森南医生竟然也是绍涧中学毕业的,更令我吃惊的是,他就是九七年上高一的学生,只是他的班级是高一a班。
虽然昨天晚上我已经打算放弃去探究“那件事”了,不过竟如此巧妙的遇见森南医生,这大概就是别人说的在偶然中促成必然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