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南医生去医院那个方向有两站车程与我相同,于是我们一起走进车厢,他抓着我头顶上的扶手,我们两人的周围都挤满了赶着上班和上学的人。
“小希,真没想到你在绍涧中学念书,这么说来我是你的前辈咯。”
“那前辈要对晚辈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啊,你是问禾谷他们班的事对吗?我知道的,那件事当时传的沸沸扬扬的,话说回来,小希,你不提我都快忘了,那个时候真的有很奇怪的地方呢。”
“有没有提过信件之类的?”
森南医生想了一下说道:“是的,的确是说过信件,那时禾谷一直在找那个名字是什么来着”
“铃兰傀。”
“对,就是这个名字,他还来我们班问过,但是根本没人知道那是什么?是人名还是地名还是其他什么东西,没有人知道那个名字打哪儿来,我记得他那时很着急的样子,他说他必须回信给铃兰傀。”
“否则的话呢?”
“――否则好像是说厄运将至”森南医生抬头向周围张望一番,也许他正担心会不会有人听到他嘴里竟说出这种荒唐的话,不免显得有些紧张。
接着他又说道:“而且那件事好像还有内情我也是听别人说的,不太肯定,但你让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我自当要倾囊相告,据说禾谷在班上是不受欢迎的人,他是转校生,是个男孩,高一那年过了半个学期他才来的,在同学中他经常受到欺负,他们私底下都叫他怪胎,还有,一次上美术课的时候画素描,大家都按照老师规定的参照物画,只有他画的是别的东西,老师去看的时候被吓了一条呢。”
“他画了什么?”
“一个吊在天花板上的人”森南医生压低声音说道,“而且他说他是照着眼前的参照物画的,所有同学都被他吓坏了。”
我顿时觉得后背发冷,像盖了一张冰毯子在身上,全身毛细孔都抑不住的扩大。
“禾谷收到的那封信是不是同学恶作剧写给他的?”
“话是这么说,可就算恶剧作也不会平白无故用铃兰傀这么奇怪的名字,那几个恶作剧的同学好像是见过什么以后才冒出的这个名字,小希,你怎么突然关心禾谷的事?”
“我就是今年的高一d班,因为我们班已经有同学出事故了”我含糊着说道。
“呀,这么严重啊,我那时念高三的时候学校里就传高一d班有诅咒的事情,我还不太相信,这样吧,小希,我帮你调查一下,那个时候我和d班的人不是很熟,但我认识一个b班的和d班的同学走的很近,我去帮你问问,有了消息我就通知你。”
“那就拜托你了。”
“小希你要多注意休息,不要参加剧烈运动,不要去人太多空气不好的地方,有什么不适随时来医院找我”
森南医生又嘱托一番才下了车,我从窗口朝他挥手道别。
我接着又继续坐到下一站才下车往学校走去。
路过综合楼时,我看到有人手握一束花走了进去,一束黑色的玫瑰用奶油色的纸包着,在那个人的手中,有种柔软又阴森的美感被突显出来。
我不由自主的跟了过去。
――那是木原,他好像根本没有打算进教室去上课的意思,而是握着花直接去了综合楼的三楼,那间音乐教室。
透过半掩的门缝,那束玫瑰正放在表演台的边缘上,黑色的花朵空洞又华丽的绽放着。
“进来吧,别偷偷摸摸躲在那里。”
木原拉开门,我尴尬的立在门边冲他打了个招呼。
“你好――”
“用不着拘谨,我们已经同学一周了。”
他没看着我说话,只顾着把那束花拆开,奶油色的包装纸被扯了下来,花茎暴露在外面,像个美丽的少女被脱去了衣裙冰凉的躺在他手里。
花被七零八落的抛在地上,杂乱中,一根蜡烛被木原点燃放在其间,我不理解他这么做的意图,从直观上判断他正在为了某个人进行着祭奠,就像在举行一个小小的私人葬礼,他是为了春初在这么做吗?我心生疑窦。
“你以为这是为了春初吗?”
他此时凝视着我的眼睛,而且还读懂了我的想法,我就是这么想的,难道不是吗?春初刚刚死去,昨天的仪式上他明明那么悲伤,就像失去了恋人的感觉是的,就是这样的――然而,他此时却浮出一抹否定的微笑。
“不是为了她,是为了另一个生命,柔弱、纤细、毫无抵抗力我非常爱的一个生命。”
他接着说道:“――可是她死了,只有我知道,所以我在这个小小的舞台上,为她埋葬她死亡的灵魂。”
他靠近我一步,额前垂着的头发后面是一双忧郁又漂亮的眼睛,但是我看了却不舒服,从某种程度上这双眼睛给我的感觉比宫山那种还要病态,他很美,甚至有种女生都不能及的美感,可他怪异,至少此时他的举动和话语让我笃定的这样想,他的美仿佛盛放在空虚和枯竭里苍凉,甚至临近死亡。
窗外传来上课铃的响声,我离开了那间音乐教室,走的时候木原在昏暗的光线中回视着我。
上课时水静扔来小纸条――
“放学去看木原的演出,我有票。”
顿然,一股寒流直击我的四肢和胸口,回想起他在音乐教室那种“不正常”的举止,我毫不犹豫的在小纸条上回复道――“我要回家。”
水静转过脸来撒娇一样的嘟起嘴,那张脸和往常一样没有底限的涂着睫毛膏与唇彩,也丝毫没有留下任何因春初死去以后的哀伤痕迹,她冲我挤着眼睛,我依旧摇头。
“小希你就一起去吧,我求你了,我特意要来两张票,很难弄到手的。”
下课后水静挽住我的胳膊把我拽到上下楼楼梯之间的平台上,纠缠不休的战役最终她胜利了,是以死来要挟我同意,我也幼稚的答应了。
当我站在类似一间俱乐部的门口时正值下午五点,我和父亲如实坦白我要来看同学的演出,父亲问我地址,一再要求活动结束后来接我回家,我答应了,因为我不答应他也照样会来,我不可能执拗的不告诉他我在哪里,我很能理解大人对孩子那种交迫的担心,他们害怕失去,因为他们比我们更懂得爱,我每次在医院醒来以后对病床前那个男人心力交猝的神情感到痛心,直到我想起他是我父亲时我会偷偷在他看不到的时候流泪。
落日还没走,露天舞台上的聚光灯已经打开了,刺眼的光亮让我目眩,有几个头发比木原还略长一点的年轻人从台后走了上来,肩上挂着吉他,那个用专业词语来说应该是电吉他和贝司,话筒和音响之间发出电流的杂音,没有开场白,乐器已经弹出了音符,由弱到强全场的人从针落有声迅速就升华到激昂澎湃的状态,台上的表演者越是淋漓尽致,台下的人们就越是歇斯底里,大家都疯狂的尖叫着,汗水抛溅出对世界不公的愤怒与控诉,用黑色金属交织出他们脆弱的灵魂和爱,甚至期望天崩地裂的那一刻立即到来与之一起永恒覆灭――
这就是被称为摇滚的、我还不能完全领悟和融入的音乐。
木原也在台上,我看到他了,慵懒的白衬衣和紧身黑色裤子,他站在麦克风前唱歌,算不算是他在用另一种方式表述着自己对这个世界的理解,算是吧,我不知道,我对这种氛围感到头晕,说老实话是受不了,我的脑神经在警告我尽快离开现场,否则后果将很严重。
水静在我身旁欢跳雀跃着,她的兴奋度已经突破了自己的极限,我无法分辨她脸上流的是泪还是汗,她不是尖叫,而是在哭叫,她需要这样宣泄的理由是什么,我不太清楚,但她的兴奋中交错着痛苦,我看得出来。
已经进行到第三首歌了,我在胃部翻腾的情况下离开了现场,水静没注意到我的离开,并不是音乐导致我有这种想吐的反应,而是脑血管在压迫的情况下会让颅内压增高,这种时候头晕、恶心、想吐的感觉都来找我了,如果森南医生知道我来这种地方一定反对的不行,我绕过演出台来到后面一栋尖顶的房子门口,房子里是酒吧,我穿着校服进去肯定是不合适的,于是在外面找个稍微僻静的地方坐了下来。
“真没想到你会来。”
突然而来的一句话。
我抬头看去――木原站在聚光灯余出的光晕里,那点淡淡的光线里足以看清他精致的面孔,他的衬衣、头发、还有身后一切象征异世界的背景,都恰到好处的融为一体。
“和水静一起来的,你看到她了吗?”
“没怎么注意。”
“你不是在台上的吗?怎么”
“我的戏份已经完成了,看样子你不是很喜欢这类音乐。”
“我啊,也许吧,不太适应。”我已经习惯用各种借口隐藏自己的“缺陷”
“需要我给你弄杯水来吗?我看你状态很不好。”
“嗯,谢谢。”
我状态确实很不好,如果不是光线暗看不清楚的话,看见我的人都会认为我可能失血了,这种时候我的脸色会煞白至极,我一直用手捂着嘴巴,感觉随时要吐,估计这个小动作被木原注意到了。
不一会,他就递给我一杯温水。
“早晨的事你别介意,我那个时候心情很坏。”他说道。
想到早晨他的样子,我确实对他没什么正常评价,不过此时从这杯温水开始有了一些改变,“哦,我都忘的差不多了。”我说道,“没什么映象,不用担心。”
“春初的死我确实很难过我的难过和别人不同,因为”
他说道这里时那边突然有个声音叫他――
“木原,要散场了,你过去一下。”
“改天告诉你。”他朝我抛下一句话后往那边的喧嚣奔去了。
我收回视线,看着手里的杯子,用拇指摩挲着杯子上的印花,这时我才注意到上面印有两个英文字母。
――“ts”
不论是巧合还是上帝施了法术什么的,我的记忆在这一瞬间接通了电源,我想起来了――周六我被球砸到之前的事,还有这个“ts”的特殊含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