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济格一走出大帐就撞见李榆,他上下打量了一下李榆,这小子这么到这了,换了身行头也没那么寒酸了,李榆看这个家伙用奇怪的眼神盯着自己不放,不知所措地冲他一笑,这一笑让阿济格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莽古尔泰冲过来了,一把抱住李榆就不放:“好小子,我可听说过你了,这个头、这身板跟爷一个样,长得也像爷,咱们爷俩有缘啊,哪都不要去了,就跟着爷混吧!爷给你地、给你老婆,首级赏银爷这就先给你。”
说着塞了块银子在李榆怀里,拖着李榆就要走,皇太极、阿巴泰赶忙上去阻止。莽古尔泰太无耻了,公然就去抢人,阿济格看不下去了,喊了声:“图赖,跟我走。”就带着图赖这帮镶黄旗的白甲巴雅喇走了。
阿济格一回自己的大帐就冲着图赖发火,责问他为什么要将镶黄旗找到的人让别的旗抢走,你图赖的胳膊肘到底向哪拐。
图赖很委屈地抱怨,这还不是你这位爷跟人家过不去吗,是你非要人家给你做阿哈,还要人家滚回乌拉山挨饿去,你不要,别人当然要抢了。现在能打的勇士谁不想要,大汗要求每个牛录至少十名白甲巴雅喇,四十名红甲巴雅喇,人数好凑可真能打的不好找,像阿巴泰那样只有六个穷牛录的贝勒,打死他也找不出六十个合格的巴雅喇,不抢才怪呢。而且,各旗的白甲还在减少,打仗当然有损失,不打仗也会有损失,就比如我们镶黄旗,去年有个白甲被尼堪下毒弄成傻子人废了,今年还有一个出城闲逛被闷棍打死了,连凶手是谁都不知道,这回出来的也就我这十几个人真能打。死一个容易,补充一个就难了,骑术、弓箭、肉搏样样好的人哪有那么容易找,小孩子没个十年、八年根本练不出来,就比如鳌拜总跟在我屁股后面,可要真当白甲使没个三五年根本不行,像野人这样一来就能上手用的,现在到哪儿去找,你还不想要。
阿济格急了,“我没说不想要啊,我不是想收他作阿哈吗?这可是天大的恩赐,别人想来我还不要呢。”阿济格也没有完全说错,阿哈虽然是奴才,但也被视为主子的家里人,而且在后金奴才一样可以当官发财,奴才如果能攀上有势力主子,自己又有本事,很快就会飞黄腾达,像阿济格这哥三个小小年纪就各分了十五个牛录又掌管一旗的贝勒――老汗已经明确表态多铎掌正黄旗、阿济格掌镶黄旗,以后还会给多尔衮一旗,老汗驾崩了他们就是所掌一旗的旗主,很多人确实想投到他们的门下作阿哈。
图赖只好耐心给这位小主子讲起世故人情:“这人啊,最不好琢磨。有人就是骨头贱,只要能升官发财,上赶着给您送上门去,因为您有势力啊,给您做奴才就可以使唤其他奴才,这种人恨不得大家都做您的奴才,他才显着威风,可这种人您得提防着点,您要是有个落难时候,他们准上去踩您几脚。但有些人就不一样了,人家有本事骨头硬,认准了您是位人物才会跟您,人家是来做事的,不是一心想着当您的奴才沾您的光,这种人身份上可不能委屈,您得敬重人家。可您倒好,上来就叫人家给您作阿哈,还从后面来一箭吓唬人家,这是哪的事啊!您看五爷、八爷一上来就是送粮食、塞银子,七爷手上穷也忙着套近乎,他们可是算过的,手下有能打的悍将,以后有什么捞不到,谁在乎那点粮食、银子。”
阿济格也对图赖有些无奈,这个人是废员起用,有本事脾气大而且出身勋贵之家,不讨人喜欢却不得不用,像这次出兵如果没他,其他人就带不了那帮骄横的白甲巴雅喇兵,阿济格觉得图赖讲的很有道理,但他的火又没处发,气呼呼地就说:“我不管了,这事你自己看着办,那个野人要来怎么着都行,就是不能让别的旗把人抢了,那样太便宜他们了。”
图赖挠挠头:“大汗倒是有规矩,各旗不能私收人口,归附的人口怎么分得各旗的旗主贝勒们一起商议,不过,除了正黄旗跟咱们是一家,其他六个旗肯定会捣乱,想把野人拉倒我们镶黄旗还是得大汗出面,这事您得请大汗帮我们,我们两黄旗是大汗一手带出来的,大汗的旗籍都在我们镶黄旗,心里肯定向着咱们。这次出来,四贝勒要求各旗白甲混编在一起行动,我呢就到正白旗那里多走走,把那小子向我们这边多拉拉。”
阿济格一拍大腿:“就这么定了,回去我就找我额娘向父汗说这件事,老五、老八这回肯定白忙了。”
两人嘿嘿一阵奸笑。
雪有一阵没一阵地下着,向不远处眺望,附近的农安城和城西的辽代所建的古塔早已被雪铺成白色,后金军和贝勒们都住在城外的大营中――城外更利于骑兵行动,士兵、阿哈们已经在收拾东西准备随时撤军了,一些想入关的百姓也到了库鲁得营地会合,要走的人其实也只有四、五百人,很多开始想走的人听说关内也很苦,而且尼堪专杀诸申,就改变主意了,只有库鲁这些在山里活不下去的人才不得不狠狠心离开老家南下。
李榆还是被四贝勒留下了,从此四贝勒背后就长了尾巴,他到哪李榆就跟到哪,说实在的他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库鲁说过要他跟四贝勒,那他就一步不落地跟着,赶都赶不走。四贝勒很得意地说,有李榆在其他侍卫都不用带了,济尔哈朗贝勒却说只有乌拉山出来的人才会这么老实厚道,其他人巴不得躲到帐篷里烤火去。济尔哈朗的额娘也是乌拉人,还是原乌拉首领布占泰的妹妹,他和萨哈廉一样很文雅而且对人和气,和李榆还聊了几句乌拉的事,李榆也喜欢他。
掌灯的时候,济尔哈朗、萨哈廉、硕托这些年轻的贝勒、贝子们都挤到四贝勒的大帐闲聊――阿济格没来,他实在是红得发紫而且升得太快,老少贝勒、贝子们都有意无意在排斥他。
帐中点起一个大火盆,把大帐里烤得挺暖和,李榆也被四贝勒喊进来坐到门边。萨哈廉讲起了明国的《三国通俗演义》,这是老汗最喜欢读的书,还经常考大家,所以大家一有空就要听几段。萨哈廉是正红旗的巴克什精通汉文,讲起话本来更是津津有味,听得大家连声叫好,连李榆也跟着喊好。硕托似笑非笑地斜着脸问李榆知不知道这三国是哪三个国。李榆涨红了脸,想了一会儿说是明国、蒙古还有金国,把大家一下子全逗乐了,硕托捂着肚子说:看吧,还有比我更不读书的人,以后再不要笑话我了。
萨哈廉对自己这位二哥有点不满了,你怎么能和他比,他在山里哪有机会读书,没把叶赫、瓦尔喀说进去就不错了。
李榆见大家都笑他也急了,马上抗议说:他读过书,而且会写字,就是忘得差不多了。硕托可不放过他,让他写几个字给大家瞧瞧。四贝勒也来了精神,马上让人准备了纸笔。
李榆拿起笔手就哆嗦,按着大家的要求勉强写出自己的名字“李榆”,还有“关云长、张翼德、赵子龙”这几个字,累得满头大汗。硕托马上推断出他以前的身世:野人家以前肯定有钱,也许阿玛是位台吉都说不准,要不没钱找师傅教他。
“不过你们家被骗了”硕托斩钉截铁地说道:“你们家请的师傅是个骗子,没什么学问,所以你写的字像狗爬似的,比我写的都难看,而且偷工减料、缺笔少划,你的名字肯定也是那个骗子给取得,叫起来拗口,一点也不好听。”
大家很同情地看着满脸通红的李榆,一致认为无论是“李榆”还是“野人”这两个名字都不好,最好换个响亮的名字。四贝勒当仁不让地取得给李榆重新取名的权力,他把李榆反复打量几下,一拍大腿:“就叫额鲁这个名字吧,你这个身板叫这个名字响亮。”
额鲁是诸申话中高大魁梧的意思,大家都觉得好,从此金国的人就叫他额鲁了。李榆也觉得这个名字比乌拉人叫自己“野人”好听多了,于是欣然接受。
把李榆改名的事敲定,四贝勒马上严肃起来,对自己这几个子侄开始教诲:“你们听了话本也要动脑子想,额鲁很聪明马上就想到我们大金与蒙古、明国也是三国,你们好好想想我们大金国像三国中哪个国家。”
硕托马上说:“我们最强大,明国和蒙古联合起来才能打我们,我们就是魏国。”四贝勒听了使劲地摇摇头。
萨哈廉想了想说道:“我们应该是蜀国,我们和蜀国一样,穷困而且人口少,只有不停地打,以攻代守才能生存,那个诸葛亮就是这样做的。”
四贝勒点点头:“三国中我们最弱,察哈尔汗就称我们为滨海三万人小国,他没有说错,明国、蒙古哪一个都有实力吞并我们,我们全靠着诸申勇士们不停地流血征战才支撑到现在,以后也只能如此,一直要打到明国和蒙古同意与我们议和并且承认我们为止,哪天我们打不动了,那就是国破族灭之时。”
在场的人都沉默了,济尔哈朗缓缓开口道:“明国就是魏国,他们有足够的实力吞并我们和蒙古,仗越往后打他们的优势越大,国与国之间征战最后拼的还是实力,无论你开始打多少次胜仗,最后一仗输了就全盘输光,我们最好的结果就是在最后一仗来临前,能打得明国和蒙古因为恐惧不得不与我们议和,把我们取得的成果能确认下来。”
济尔哈朗停了一下又接着说:“到目前为止,我们的运气真好,明国的官吏和太监一直在帮我们,他们把辽东人害得太苦了,辽东地大物博、土地肥沃,可是辽东人太穷,他们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但他们却守不住自己的土地,辽东的地方官吏和卫所军官可以随意驱赶他们离开自己的家园,霸占他们的土地、抢夺他们的财物,在明国朝廷眼里他们和我们一样的卑贱,谁来了都要向他们收刮一把,辽东人绝望了,痛恨这个朝廷,辽东的百姓和士兵宁愿接纳我们,也不愿意让那个朝廷继续留在辽东,有辽东人的帮助我们才有机会拿下辽阳、广宁这些坚城,把明军赶到辽西。但好运气不会一直伴随我们,明国一直不停地在大凌河、锦州、宁远一带筑堡建城,准备和我们打下去,我们国内又有天灾,可以说我们周围危机四伏。我们比三国中的蜀国更艰难,蜀国还可以与东吴结盟,可我们没有盟友,蒙古不是东吴,明国用钱收买了察哈尔汗,他们是头饿急了的狼,和我们周围朝鲜、瓦尔喀一样都恨不得扑上来吃我们的肉。明国也不会和我们议和的,我们是他们口中的建虏,他们不屑与我们这些蛮夷谈判,只会要我们投降并且让出辽东。”
硕托挥舞着拳头厉声说道:“休想,明国朝廷要想回来,除非我们都死了。他们回来了,就会像过去那样,欺负我们的女人、孩子,敲诈我们的财物,强迫我们给他们当兵送死,还会把我们赶到山里饿死、冻死。那就打吧,诸申人从来就是在险境下生存的,再多的饿狼我们也不怕。”
李榆也有点激动了,库鲁大叔给他讲过明国官吏欺压诸申的事,明国军队把诸申从自己的土地上赶到山里,山里日子苦,庄稼长不出多少粮食,常年挨饿受冻。为了生存,诸申不得不终日劳作,冒着危险进到深山密林中打猎、采参,用自己的收获去换取必须的粮食、食盐和布匹,但明国官吏把持马市,对诸申敲诈勒索、任意欺凌,甚至关闭马市,断绝诸申的活路。他觉得硕托贝子说得对,宁愿死也不能让明国朝廷回来。
萨哈廉深思一阵说道:“我们不怕明国和蒙古,但我们太弱了,二十几万诸申不可能永远和强大的明国、蒙古对抗下去,但我们绝不能投降。大汗爷爷刚入辽东时就说过,‘诸申、尼堪都是汗的国人’,到沈阳后他还说,‘我的国人,过去分别住在各自的地方,现今诸申、蒙古、尼堪,全都住在一城,像一家人一样生活’,大汗爷爷显然希望辽东人能够融合到一起。”他望着四贝勒接着说道:“我们诸申很弱,可是辽东有百万蒙古、尼堪,如果我们能像大汗爷爷说的那样像一家人一样,我们就谁也不怕了。明国算什么,他们的皇帝贪婪无能,他们的官吏贪污腐朽,他们的百姓穷困潦倒,他们的士兵忍饥挨饿,这样的朝廷国土再大、人口再多也是外强中干;还有哪个察哈尔汗表面上是全蒙古的大汗,可实际上蒙古各部早已经四分五裂、各行其是了,他连直属察哈尔的部落都控制不住,喀尔喀、土默特、鄂尔多斯等万户更是阳奉阴违,一盘散沙的察哈尔,只要我们想打就能打他个落花流水。这两个对手并不难打败,关键是我们能不能把辽东各族军民联合起来。”
萨哈廉说兴奋了,激动地站起来,挥舞着他的拳头:“我们用不着向明国求和,更用不着害怕察哈尔,既然我们进了辽东,就应该顺应潮流,改服制、习汉俗、学汉礼,把辽东诸申、尼堪和蒙古合为一体,大家像兄弟一样相处,谁也不欺负谁,同甘共苦共度难关,以我诸申之勇武、蒙古之彪悍、尼堪之聪颖,定能一统天下,成就大金万世基业。”
李榆也被萨哈廉感染,学着他的样子站起来挥舞着拳头,萨哈廉总算找到一个拥趸,也不顾身份了,与李榆抱在一起又蹦又跳,其他人都用奇怪的眼神看着这俩人发疯。
济尔哈朗一个劲的摇头,到底是俩个孩子啊,考虑问题就是简单。现在关内已经杀成一片了,老汗杀红了眼,年初清查尼堪粮食,家中没有六斗米的,或者刚有五斗米但没有牲口的定为“无谷之人”,抓到沈阳就杀,侥幸活下来的也分给勋贵们作阿哈,到了八月老汗觉得辽东奸细盗匪太多了,又命令贝勒们带着所属官吏到各地四下杀戮尼堪。就在他们离开镇北关之际,老汗觉得领着尼堪闹事的一定是各村的秀才,于是辽东各地又开始杀尼堪秀才了。尼堪们的反抗也随着屠杀的加剧,变得更猛烈了,暗杀、逃亡已遍布辽东,此时的英明汗已是焦头烂额了。
济尔哈朗与四贝勒对视了一眼,四贝勒宽容地笑了笑,故意咳嗽了几声,阻止了这俩个忘乎所以的孩子继续表演,硕托赶紧把自己家的老三拖回来坐下。
四贝勒微笑地对着萨哈廉说,你年纪轻轻能想到这一步已经非常不容易了,但这世上许多事不是你想做就能做到的,老汗初到辽东时,诸申也跟着从费阿拉等地迁到相对富裕的辽沈一带,为解决诸申新迁异地出现的困难,下令诸申与尼堪同住、同食、同耕,尼堪每月为每口诸申提供粮食汉斗四升,从老汗本意上讲,他就认为褚申赶走了明国的贪官污吏,给尼堪分了田地,尼堪就应该感谢诸申,帮助异乡来的诸申解决暂时的困难,教会山里来的诸申学会耕田过日子,但这一政策却带来了他意想不到的后果,诸申中的坏人趁机欺压同住的尼堪,而尼堪也贫富不均,很多人就是供养不起同住的诸申,结果这就变成了恶政,不仅没有起到融合诸申、尼堪的作用,反而使双方矛盾激化了,所以不要以为你的本意是好的就能办好事,许多事情要一步步来。而且,以明国、蒙古的实力也不是一个辽东所能对付的了的,这不是简单的改制就能改变力量对比的。
济尔哈朗点点头说,我们与明国、蒙古的较量是一个很长的过程,也许要几代人才能完成,而且还得有些运气才行。
四贝勒又摇摇头,我们不能等运气,必须主动出击。特别是蒙古,别看现在是一盘散沙,但那个察哈尔汗雄心勃勃,一旦给他机会完成各部的整合,那就会对我们形成致命一击――强大的蒙古铁骑天下无敌,所以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先把蒙古打垮,这比攻打明国更急迫。另一方面,东江镇的毛文龙和躲在他背后的朝鲜也必须尽快解决,不能给他们发展的机会,因为东江镇以朝鲜为后方随时可以直杀我们的腹地,有他们在我们就不能放手南下。所以,清除察哈尔、东江镇乃至朝鲜是以后几年内最重要的事,这叫剪除明国两翼。至于,锦州、宁远、大凌河的明军反而是威胁最小的,他们没有野战能力,只能困守孤城,很容易被我们各个击破,所以对他们要做的反而最简单,他们有钱就让他们使劲修城筑堡吧,差不多的时候我们就去拆,他们修多少,我们就拆多少,直到把他们变成穷光蛋。
四贝勒得意地说道:“剪除两翼一旦完成,明国就完全暴露在我们面前,他的数千里长城处处都是漏洞,到时候我们想怎么打就怎么打,直到打得明国认输为止。”
萨哈廉、李榆都涨红了脸听着,两人望向四贝勒的目光里充满了崇敬,这让四贝勒很受用,还是有这俩小家伙在好,要是在八角殿的议政会议上,肯定吵成一团,各大贝勒们个个都觉得自己最聪明,别人都该听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