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溪河边,顺军列开战阵,像一堵墙拦住大同铁骑――李过的后营是李自成的五大野战主力之一,战力、武器均属上乘,兵员接近一万五千人,其中的悍匪为数不少,打仗有股子狠劲,大同铁骑数次攻击未果,不得不后撤调整,进入榆林城的流贼趁机冲出来,跟着刘芳亮、高一功向南逃窜。
赵吉赶到骑三镇,把众将找来乐呵呵地说:“流贼阵形密集,武器精良,硬打肯定吃亏,慢慢打不要急,咬住流贼就行了,侯疯子、朝鲁他们就要到了,总得给人家留点肉吃……”
“草上飞,我们俩到底谁是镇统?”张鼎很不客气打断赵吉的话,鼻子哼了一声下令道,“流贼的骑兵不足,只有两三千,把火炮拉上来砸开一个缺口,将其与步兵分割,萧老四,宝荣格,你们俩收拾流贼骑兵,苏海,你对付流贼步兵,马上动手吧。”
萧四贵首先发起攻击,三千多骑兵以铳箭开道压向顺军步阵,顺军骑兵冲上去掩护自己的步兵,逼退对手后正要调转马头回撤,背后的步阵突然遭到一轮猛烈的火炮齐射,步兵一时陷入慌乱。宝荣格随即从斜刺里杀来,插进顺军步骑之间不足一里的间隙,紧接萧四贵转身杀回,两协合围顺军骑兵。骑兵危险,李过立刻下令步阵推进,接应骑兵突围,这时又一个打击来临――尤世威总算缓过气,咬牙切齿地命令刘廷杰召集敢死之士出城助战,城中军民一呼百应,以马小年、尤人俊为首,三千多青壮红着眼杀出镇远门,不顾死活地冲击顺军步阵,顺军铳箭阻击无力,与对方肉搏混战在一起。苏海就盼着这种机会,立刻带领本协铁骑杀入敌阵,榆林城上的火炮这时也开炮助战,顺军步兵自顾不暇,再也无力救援骑兵。
临近黄昏时,朝鲁的骑四镇急速驰援,紧接着步一镇侯世杰部、步七镇秦虎部、步八镇马进忠部也陆续赶到,而顺军的刘芳亮、高一功护送百姓撤离战场后,也各带本部精锐接应同伴,榆林城下变成双方决战的战场,顺军兵力单薄,战力、武器也远不如对手,越打越被动,逐渐被分割包围。
李过捂着受伤的胳膊,找到刘芳亮怒喝:“老刘,你回来干什么,想把左营也填进去?”
“老八队没有扔下兄弟自己逃跑的道理,一起来的就一起回去。”刘芳亮答道。
“不说废话,叫上高一功马上撤退,大同北虏太强,这一仗没法打,能跑多少算多少。”李过一挥手喊道。
顺军大逃亡开始了,各部人马玩命似的向南逃窜,大同铁骑中有的是榆林本地人,熟悉地形、道路,各营自行展开围追堵截,咬住对手不放,李过、刘芳亮、高一功趁天黑冲开一条血路,带领部分顺军逃脱,顺军后营、左营主力和被裹挟的百姓约四万人陷入重围。
榆溪河边篝火熊熊,赵吉站在一处高地上对着包围圈里的顺军指指点点,很得意地吹嘘这一仗的精妙之处,众将似乎心里有气,阴沉着脸一言不发。赵吉觉得没趣,抬眼看见尤世威、王世钦带着一帮榆林将帅走来,立刻满脸堆笑地打招呼:“尤帅、王帅,你们来了,榆林的乡亲安顿好了?”
“狗日的草上飞,我就说榆子干不出这种事嘛,你见死不救,几天时间榆林城一万多条人命就没了,这笔账怎么算?”尤世威照着赵吉就是一拳。
“打这个大马贼,都是他使坏。”王世钦上来又是一拳,其他榆林将帅也要讨说法,赵吉被围住挨骂,大同军诸将却冷眼旁观。
“冤枉啊,大家都是老军务,仗该怎么打心里都有数,流贼有十万人啊,不用点手腕哪能吃掉他们?不过,你们放心,我饶不了他们,扑天雕带骑三镇向南追了,围住的这几万流贼明天也一准收拾光。”赵吉捂着胸口申辩。
“草上飞,这次暂且饶了你,明天休得多管闲事。”尤世威哼了一声,带着榆林将帅们走了。
第二天还没大亮,成千上万的榆林人涌出城,手举刀矛、棍棒哭喊“杀贼”,赵吉知道不妙,把指挥权交给步一镇镇统侯世杰,自己悄悄去找兵备道都任。
侯世杰已得知侯世禄父子的死讯,憋足劲要报仇雪恨,赵吉前脚刚走,他后脚就下令全军发起攻击,榆溪河边炮声大作、硝烟弥漫,大同军三镇步兵列开战阵,稳扎稳打向前推进。顺军无处可退,地势也不利于防守,索性鼓起勇气垂死一搏,与对方以攻对攻,但他们的战力实在太弱,在长矛阵前撞得头破血流,几次反击失利后士气大跌,被对方压得步步后退,逐渐缩成一团,成了铳炮、弓箭的活靶子。
步七镇镇统秦虎非常难受,马大伯和他大秦大叔就站在身后,两位老人把一肚子火发泄在他身上,还不时拿拐杖抽打几下。秦虎发了狠,下令炮营推进到前沿,向敌群发射链弹,几轮攻击后,流贼支离破碎倒下一大片,活着的人吓得四处乱跑。朝鲁的骑四镇抓住战机杀入敌阵,一万多铁骑威力巨大,流贼阵形被冲得大乱,大同军步兵趁势将其分割包围。流贼各自为战,打到中午时,左营右武威将军刘汝奎阵亡,后营右果毅将军马重禧见大势已去也自刎而死,顺军无心再战,全军缴械投降。
“榆林的父老乡亲们,杀了这伙贼报仇,一个也别留。”尤世威挥拳怒吼。
屠杀开始了,榆林军民呐喊着扑向俘虏,把他们打倒在地,大同军步兵中榆林人居多,不但不制止,反而帮着同乡杀人报复,俘虏一片接一片倒在血泊中。兵备道都任带着一帮退职文官赶到,苦劝良久才拦住几乎疯狂的榆林人,但一万多俘虏已经死在刀棍之下。
傍晚,榆林城张灯结彩庆贺大捷,榆林百姓纷纷出城看望自己的子弟,大同军也大摆宴席与民同乐,尤世威等人出了口气,总算能和赵吉坐下喝酒了。
“追击流贼情况如何,需要我们帮忙吗?”尤世威问道。
“扑天雕刚来信,流贼刘宗敏的中权亲军与袁宗第的前营从固原撤退,在洛川与李过残部会合,贼军势大,扑天雕请求增援。”赵吉喝着酒答道。
“中权亲军据说是闯贼的精锐骑兵,恐怕不好打,你们立即南下吧,榆林这边交给我们。”王世钦急忙说道。
“我让扑天雕撤了,”赵吉摆摆手,看了一眼榆林将帅们笑道,“我军的任务是攻取三边,明天就动身赶往宁夏、甘肃两镇,没事的,汉民应该过黄河了,刘宗敏、袁宗第就交给他打吧,总不能让总统白跑一趟。”
大同众将哈哈大笑,总统麾下有飞虎营和骑二镇,那是全军头等骑兵主力,打清国的重甲骑兵也不在话下,流贼的中权亲军算个什么,这份功劳还是留给总统吧。
十一月末,河津,寒风凛冽、战马嘶鸣,无数面三色黑鹰旗猎猎作响,黄河已经结冰,冰面上架起七八座浮桥,西征大军的队伍如长龙一般跨过黄河――连续的大雪影响了兵力集结速度,各地的预备兵月底才到达河津,将士们疲惫不堪,休整三天后才出兵。过河却很顺利,山陕交界的黄河上千里,顺军无力沿河布防,黄河结冰后索性把少量警戒兵力也撤回城池,大同军前锋几乎兵不血刃便踏冰过河,步兵控制了对岸,辅兵随后搭起浮桥接应大队主力过河。
李榆裹紧大氅,在浮桥边来回搓手踱步,赞画军务李国英一边小跑,一边抱怨:“总督,我们的军制真该改了,拖拖拉拉十几天才把队伍凑齐,遇到急事就抓瞎。”
“你当我不想改呀,养兵的钱从哪里来?”李榆没好气地答道,地盘大了就是麻烦,这此集结速度之慢也出乎他的意料,以后是要好好琢磨一下,他有些不耐烦地问旁边的丁启明,“你的炮协什么时候能到?”
“快了,还有一百里路。”铳炮一镇镇统丁启明是个大炮兵主义者,主张炮越大越好、越多越好,铳炮一镇的炮协不仅装备了十尊三千斤红夷大炮,还专门订购了五尊五千斤新式前膛炮,千斤行营炮也有三十尊,简直武装到牙齿,效果嘛就是在路上慢慢爬。
“算了,你自己耐心等吧,我们先去韩城了。”李榆嘴一撇,带着随从大步走向浮桥。
韩城已经收复,孙庭耀这次自告奋勇打前锋,首先带领陕西讨贼军过河,他这个人打仗肯定不行,但能赚钱更会花钱,提前派人过河洒钱,顺军中充斥着大量降官、降兵,大把钱砸下去立刻见效,韩城的降兵暗下黑手,杀了军中的河南、湖广军官,打开城门放讨贼军进城,孙庭耀毫不费力夺下入陕第一功。
孙庭耀信心爆棚,接着又去攻打耀州,把韩城甩给一帮士绅、大户据守,李榆赶到时,这帮家伙激动得热泪盈眶,带领百姓敲锣打鼓出城欢迎――流贼可把他们害苦了,老天开眼总算能活到解放的一天。
“东方那个红呦,
太阳那个升呦,
西北出了个李汉民呦,
他为百姓谋万福,
他是百姓的大救星。”
信天游的歌声响起,李榆脑子一热,差点喊出“公民万岁”之类的口号,但瞟见路边挂着的一具具尸体,心里暗骂这帮地主老财手够黑,皮笑肉不笑地安抚了几句,然后挥手带领大军向耀州驰去。
大军快到耀州时,孙庭耀气喘吁吁跑来了,这家伙盔歪甲斜显然吃了败仗,见到李榆连说带比划――讨贼军一路顺风到了耀州城下,本来城里有内线接应,城外还有士绅的乡兵配合,拿下城池不成问题,可没想到北边的流贼退回来了,其中还有披甲骑兵,黑压压的一大片扑向耀州,幸亏讨贼军逃得快,再慢一步肯定回不来了。
孙庭耀说得颠三倒四,倒是一帮老兵把情况说清楚了,对方人数估摸五万,不过衣甲、武器比较齐全,似乎是精锐,看旗号,有刘宗敏的中权亲军、袁宗第的前营、李过的后营、刘芳亮的左营,顺军五大主力来了四个。
总算把流贼主力截住了,大同军随即做出调整,周遇吉的步四镇突前,张传捷的步三镇、袁烈的步五镇两翼摆开,成品字形快速向前推进,骑二镇李定国部立即出击,搜索并阻击流贼南撤。
李榆下达完命令,笑呵呵地对孙庭耀说:“伯希兄,以后别逞能了,好了,你的讨贼军返回韩城,那儿离黄河近。”
“不回去,我还要联络各方有识之士继续打下去,陕西革命一日不成功,孙伯希一日不过黄河。”孙庭耀觉得受到侮辱,气呼呼地走了,这家伙最近像着了魔,经常神神叨叨。
大同军压向耀州,半路与流贼相遇,对方显然没想到如此多的死对头突然冒出来,急忙向后撤至耀州城下,扎下大营与大同军对峙。
夜晚,大同军中军大帐,众将聚在一起击掌相庆――赵吉的战报刚刚送到,北路军大捷,榆林城安然无恙。李国英兴奋地指着地图说道:“流贼精锐尽在此地,还没有多少老百姓替他们卖命,这正是决战好机会,马上派人通知赵帅的北路军南下,我们合兵即可将贼一举歼灭。”
掌书记张之耀摇头反对:“在我们有能力控制河南之前,李自成还是留着好,大贼头一翻倒,小蟊贼遍地跑,河南的局面更难收拾,就比如我们杀了张献忠,又冒出个孙可望,把长沙府、常德府搅得一塌糊涂。”
众将就留不留李自成争论起来,好像人家的小命已经捏在他们手里,李榆挥手制止吵闹,苦笑一声说道:“观诚说得对,李自成还不能翻倒,我最担心河南变成下一个山东,这一仗难就难在既要把闯贼打疼打怕,又要给他留点实力维持河南不乱,算了,还是先筹划明天的战策,到时候再随机应变吧。”
顺军大营,中军大帐内死气沉沉,谁也没想到战局变化如此之快,转眼间胜负之势颠倒,不过顺军也算幸运,李自成去汉中指挥作战,不放心西安至潼关一线,急调刘宗敏、袁宗第回撤,把西征的重任交给贺锦。刘宗敏、袁宗第走到半路得知榆林失利,急忙赶去增援。李过等三人被扑天雕追得命悬一线,遇到刘宗敏才捡回一条命,几个人一商量,都觉得大事不妙,匆匆忙忙向西安跑――好险啊,如果让对方抢占了耀州,顺军将被一刀斩为两段,目前战局太凶险,顺军大将有些拿不定主意。
“太欺负人了,李榆子自己不想当皇帝,还尽碍别人的事,打就打,谁怕谁呀!”袁宗第忍不住拍案大吼道。
“大同军兵力如何?”刘宗敏问道,同时默默计算自己的兵力,中权亲军比较完整,有一万五千骑兵,袁宗第的前营还有万把人,李过他们三个就比较惨了,加在一起不足一万人,其他还有万把老百姓,人太少只能当辅兵用,这点兵力与大同军较量凶多吉少。
“我们的斥候无法接近大同军,对方的兵力不清楚,估计不少于三万。”帅标右威武将军李友叹着气回答,骑兵太差就是被动,连打探对手的机会也没有。
刘宗敏点点头,大同军讲求精兵之策,每次出兵作战人数都不多,应该差不多就这点兵力,他把目光又投向李过,这是军中仅次于自己和田见秀的第三号人物,但似乎有点一蹶不振。
李过总算抬起头,缓缓开口道:“还是打吧,丢了耀州,让他们追在后面打更难受,而且贺锦的五万人也完了,我们豁出命拼了,如果击败这支大同军,陕西的局面就全活了。”
刘宗敏起身来回踱步,最终还是下了决心,对众将高声下令道:“明日一早出兵决战,马上给闯王去信,请他再向耀州增兵。”
第二天,顺军一大早就在耀州城下列阵,然后全军向东推进,走了没多久就看见大同军也正向他们走来,双方同时停止了前进,各自整队做最后的战前准备。
大同军可真不少啊,远不止三万,这一仗不好打――刘宗敏望着对面倒吸口凉气,但他已经无法后退了,随即下令袁宗第的前营正面阻击,李过的后营、刘芳亮的左营护住两翼,中权亲军做好攻击准备。
李榆也在观察对手,很快得出结论,对方的兵力不足,两翼明显薄弱,转头对李国英下令道:“命令袁烈部正面阻击,张传捷部攻击敌之右翼,哈达里同时向右翼佯攻,诱出敌骑兵后一举击溃,周遇吉部向南警戒,准备阻击流贼援兵,另外派人通知丁麻子,他如果走不动路,就不要来了。”
两军迅速行动起来,距离越来越近,大战一触即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