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同会议结束,丰州马上宣布:陈奇瑜、张鹏云为总统府参议,张道浚为山西行台统领,李槐为行台总理、郭林生为巡回法司大断事,杨庭芳署理大同知府、蔡如熏署理宣化知府,各官即刻上任――丰州人与山西人各有所获,把宣大各镇彻底吃进肚子,倒霉的只有朝廷,宣大总督张福臻请病假回家,大同巡抚刘梦桂死在任上,山西巡抚和宣府巡抚一走了之,地方大权转眼被蚕食一空,各地士绅大权到手,想让他们吐出来就难了。
归化,李家来了二妞母子俩,气氛一度紧张,乌兰、巫浪哈听说过二妞,但毕竟是很遥远的事犯不上计较,如今二妞真的进了李家,还带来了李榆的儿子,两人立即不舒服了,板起脸爱理不理。最难受的还是苏泰,一气之下去了金莲川,原本归她掌管的清国生意也不干了,乌兰、巫浪哈姐俩眼看生意一路下滑,指责二妞来李家添麻烦、吃闲饭,二妞也不是省油的灯,立刻反唇相讥,双方三天两头吵架。李榆的大嫂、二嫂跑来劝解,但这三个蛮妇弟媳妇反而越吵越凶,最后把绰尔济喇嘛也惊动了,老人家到李家警告说,以后谁敢胡搅蛮缠就把谁赶出家门。
“既然你是清国的格格,苏泰那摊子事就交给你,干不好,就在我们家吃闲饭吧。”巫浪哈最怕绰尔济喇嘛,略带挖苦放出软话。
干就干,谁怕谁呀,二妞大字不识几个,但八面琳珑、精打细算,天生是块做生意的料,一个冬天的功夫,不但有条不紊备好了货,还把下面的伙计轮训一遍,讲清楚货该向哪儿卖,该找什么关系卖,价钱又如何谈,甚至向谁行贿、如何行贿,行贿多少,开春后打发伙计们上路,自己稳坐归化等待各方捷报。
人才啊,乌兰、巫浪哈对二妞不由得刮目相看,脸色立刻就好看了,二妞却不以为意,扬言今年只是踩路,明年还要把丰州的债票、股票卖到大清国。李家重新其乐融融,姐仨还经常惋惜苏泰走了,否则正好凑在一起打麻雀牌――李榆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娶三个老婆清一色财迷。
二妞没事了,李晋又成了李家头疼的事,这个众望所归的继承人,聪明绝顶却不务正业,开春后不断有人告他的状。
刘之纶告诉李家,李晋实在太调皮,自己不好好读书,还带坏别的孩子,这个孩子没法教了,说着还流下眼泪――明军松锦战败之后,他和刘宗周、孙奇逢像变了人,朝廷的事一概不理,一门心思抓李家孩子读书,刘宗周还推辞了周延儒请他回朝做官的邀请,三位大师授课是天下读书人做梦也想不到的好事,可李家的孩子不吃这套,李晋脑子灵,几乎能过目不忘而且凡事要问逻辑,觉得不对劲,就敢和师傅顶嘴辩论,只要有他在,李蒙肯定装傻充愣,刘承祖和新来的李辽肯定一唱一和,李秦比较老实,但其他孩子捣乱也要起哄,李晋最近还带头逃课,其他孩子也跟学,教室里经常只有李秦一个人,这帮孩子还怎么教呀!
美岱召的喇嘛来告状,小活佛不认真学佛经,却受李晋唆使爱上锁匠活,个把月就闹着去归化找李晋,而每去一次准保把刚学的经文忘个精光,锁匠手艺却突飞猛进,还经常拿他们练手艺,害得大小喇嘛被锁在屋里不得不砸门而出,喇嘛们不禁要问,总统到底想要个活佛,还是想要个锁匠?
白塔村的苏和也来抱怨,李晋窜到村里声称要炼宝贝,找人盖起火炉,还加装了风箱,隔三差五烧砂子,这简直是胡闹吗,宝贝没见到却失火烧了总统住过的草屋――李榆的户籍始终在第五千户所第一百户所,也就是白塔村百户所,村里人以他为荣,一直精心照看他种过的地和住过的破房子,没想到让他儿子糟蹋了,乡亲们心里很不是滋味。
最奇葩的是石老六也来告状,李晋从邓若水那里学了个热气球玩意,而且还做成了,李晋、李蒙还有赵吉的儿子赵宝爬进吊篮点火升空,好险啊,飞了几丈高就栽下来,李晋、李蒙身手敏捷只受点皮肉伤,赵宝却把胳膊摔折了――赵吉娶了三个老婆,生了五个闺女才有了赵宝这根独苗,平时视若珍宝,石老六的续弦老婆是赵吉的大女儿,赵吉不在家的时候,赵家都是他照应,小舅子出大事,说不准老丈人从大同回来要揍他一顿。
李家与赵家生死之交,石老六不仅是赵吉的女婿,他还有个妹妹嫁给李家的王二顺,说起来沾亲带故,经他绘声绘色描述,还有那只热气球做物证,乌兰的脸都吓白了,抹着眼泪把李晋一通教训,说激动了还要打两巴掌。
“这个什么,什么气球值不少钱吧,就凭这上好的细羊皮和缝制的手艺,没有二百两银子下不来,卓里克图,你老实说,钱从哪儿来的?”巫浪哈摸着气球感到蹊跷,李家孩子都有钱,但最多三五两银钞,绝对置办不起这东西,不过李晋吞吞吐吐不肯说,被乌兰连打带吓,才指了一下石老六,巫浪哈立即来劲了,“好啊,石老六,赵宝出事也有你一份,草上飞回来我就告诉他。”
“我是给钱了,但热气球真的不关我的事。”石老六脸吓白了,仿佛老丈人的铁拳马上就要砸下来。
在乌兰、巫浪哈的追问下,事情很快清楚了,石老六确实给过李晋钱――两人合伙搞出燧发铳,以石老六的名字向工建司申请专利堪合,转手又以两千两银钞卖给李家的宣德铁厂,拿到钱一人一半,还约好联手造钟表、烧玻璃,石老六在归化专门开了钟表作坊,还找师傅帮李晋在白塔村建起烧玻璃的炉子,正想大干一番。确实不知道热气球的事。
“石老六,你还要不要脸,四十好几的人还骗我们家孩子做事,以后卓里克图要读书,你别来找他了。”乌兰怒气冲冲喝道。
“那我的钟表作坊怎么办?离了二公子非关门不可。”石老六急了,全丰州只有李家有泰西座钟,也只有李晋敢把钟表当玩具拆了玩,他不出面指导,别人想破头也搞不出来。
“钟表的事罢了,谅你也不敢让我们家卓里克图吃亏,不过玻璃的事不许你再碰。”二妞突然发话,同时还悄悄向乌兰、巫浪哈使眼色。
石老六松了口气,灰溜溜地走了,乌兰刚要发火,二妞笑盈盈地摸出一个小布袋,从里面倒出一堆色彩各异、晶莹发亮的小东西。
“我前几天去白塔村,想看看烧砂子是怎么回事,却在废渣中捡到这些东西,二位姐姐,我们李家要发大财了。”二妞神神秘秘说,乌兰、巫浪哈顿时眼前一亮。
三个财迷围住李晋叽叽咕咕,像白捡了大元宝似的高兴,乌兰突然想起正事:“赚钱当然是好事,可我们李家的孩子不爱读书怎么办?”
“让孩子他爹管!”巫浪哈、二妞异口同声答道。
孩子他爹正从大同回来,顺便去白塔村看看乡亲,刚到村口就被团团围住,村里的百户苏和很严肃地问,你是不是要去大同当皇帝?李榆楞了一下,斩钉截铁告诉大家,他是归化府第五千户所第一百户所的军户,永远当不了皇帝,家也永远不离开归化――乡亲们放心了,总统还是白塔村的人,永远不会抛弃他们。
李榆在白塔村住了两天才回家,正堂内三个老婆正和马大嫂打麻雀牌,刘娜仁、杨婉照例陪在左右,王朴的小妾王小六还在大同,否则上牌座的肯定是她。女人们突然发现李榆走进来,马上收拾牌桌施礼告退,李榆却眼前一亮,这些女人可都是富婆呀,最少身家也有十万,换了一副笑脸招呼大家坐下,然后轻言细语说道:“各位大嫂,你们听说过大学吗?噢,都不知道,那我就讲讲其中的好处。”
李榆把大学吹得天花乱坠,在座的女人都是人精,马上听出用意,马大嫂怯生生地问了一句:“办大学要花很多钱吧,一万两够不够?”
“什么,一万两就想办大学,至少也要十万两!”李榆马上摆手,女人们垂下头不吭气了,李榆说了大半天没有回应,很失望地站起来,“算了,大学的好处你们听不懂,我还是去找别人吧。”
李榆灰溜溜到了后院,脸一板叫人找来自己的四个儿女外加一个刘承祖,这帮孩子干的事他听说了,不管教肯定不行,喝令五个孩子在面前站好,然后开始训话,不过李家的孩子敞养惯了,无法无天的性格深入骨髓,未必把老子的话放在心上。
“想当年老子在沈阳跟你们师爷读书的时候,噢,在京师读书的时候……,别笑,你们别学我呀,算了,不提了,你们告诉我,以后究竟想干什么?”李榆叫了一阵反把孩子们逗乐了,自己也觉得没趣,李家看来真出不了读书人。
“骑马、养猎犬,邓神父弹那种琴我也要学。”最受宠的云雀理所当然答道。
“阿爹,我跟你一样看书就打瞌睡,还是送我去武选学堂吧。”李蒙说道。
“阿爹,我想读书!”李秦举着手喊。
总算有懂事的了,李榆大喜道:“好孩子,有出息,下个月多给例钱。”
“那我也要读书。”李辽马上大喊。
李榆拍了拍李辽的小脸蛋,转过脸问李晋:“丰州人希望我把大业传给你,但你不读书将来怎么办?总不能像我一样被人看作北虏吧。”
李晋昂首答道:“阿爹,不是我不想读书,是书上讲的不通情理吗,我不想和你一样,邓神父给我看过《职方外纪》,天下很大,有亚细亚、欧罗巴、阿墨利加还有利未亚,我想到远方看看。”
“我也要去!还要带上扎纳巴扎尔。”刘承祖兴奋地叫道,还忘不了把好朋友――小活佛也捎带上。
李榆愣了一会儿,挥手让孩子们退下――孩子们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志向,只要不发生争权夺利的惨剧,就由他们去吧。
丰州中枢有所分工,总理府、大法司和议事院管辖大同联邦内部事宜,目前正向大同搬迁,而总统府既掌管大同联邦兵事、内政决策大权,又要协调归化同盟内部关系,是否迁至大同尚未定论,除了李富贵与陈奇瑜、张鹏云暂驻大同,其他人都回到归化。地盘越大头疼事越多,总统府官员倍感压力,李榆既然回来了,很自觉就凑到一起商议当前要务,赞画马立克首先报告了归化同盟的情况:
察哈尔方面,孔果尔被拥戴为察哈尔统领,老土巴甘居副统领,他们提出组建察哈尔协的计划,在达尔汉、失烈礼的左右两营之外再建德参庄的中营,总统府认为随着丰州军战略方向南移,确有必要加强东部兵力,同意了他们的要求,并派出马世忠出任察哈尔统领府赞画军务。
喀尔喀方面,速布台联络年轻贵人于三月初发动兵变,将正在喀尔喀河会面的车臣汗硕垒、土谢图汗衮布和札萨克图汗素巴第等人软禁,提出改革旧制、加入大同联邦的要求,行台总理依塔克及时出面斡旋,双方最终以成立喀尔喀议会为条件达成妥协,他给总统府来信,认为喀尔喀的根本问题在于贫困,加入大同联邦反在其次,建议修建以三不剌川为起点沟通喀尔喀南北的直道,首先解决商路不畅问题。
“依塔克有眼光,有些事不能操之过急,通报丰州商会,请他们酌情办理。”李榆插话道。
那木儿苦笑道:“有人戏言丰州商会是第二总理府,我倒觉得他们有时比总理府还权大。”
“权大未必是好事,要舍得让权,干不好的事让行家去干,我们不吃亏!”李榆摆摆手,示意马立克继续说。
藏区方面,图鲁拜琥率领硕特大军进藏连战连捷,年初攻占藏巴汗老巢日喀则,红教势力覆灭指日可待,黄教大功告成,马上索要后藏之地,图鲁拜琥当然不乐意,与四世**喇嘛和五世**喇嘛翻脸成仇,双方闹着要到归化打官司。
西域方面,巴图尔得到丰州的援助与罗刹鬼反复交战、寸土必争,哈密、吐鲁藩两卫也派出敢死之士深入对方境内展开以牙还牙式的报复,残酷血腥的拉锯战让罗刹国也经不起消耗,被迫停止南下而改向东发展,吉尔吉斯人、哈萨克人见风使舵重新向准噶尔臣服,西域外部情况有所好转,但内部又生变数,准噶尔灭了叶尔羌汗国,却无力控制大片的土地、人口,天山以南的和硕特人首领额齐尔图是图鲁拜琥大哥的儿子,与巴图尔历来不和,有了趁乱取利的想法,而哈密卫、吐鲁藩卫陆续招降数万叶尔羌人,马奇得了便宜尤嫌不足,与额齐尔图一拍即合,联手出兵抢占了阿克苏、喀什,巴图尔大为气恼,写信质问总统府,是否有意抛弃准噶尔?
鞭长莫及啊,李榆觉得有些头疼,闭上眼冥思苦想,金声低声说道:“汉民,这未必不是好事,以小治大乃羁縻之策,罗刹国不过是疥癣之患,藏区之和硕特、西域之准噶尔过于强悍,绝不可使其一支独大呀!”
“罗刹国行走万里以屠杀灭族为手段掠夺土地,其贪婪暴虐可见一斑,绝不是疥癣之患,”李榆睁开了眼睛,挥手对众人说道,“巴图尔敢抵御罗刹国就是大英雄,我信守承诺,西域统领非他莫属,给西域、藏区、喀尔喀的各部首领和大喇嘛去信,请他们到归化来,有问题我们当面解决。”
李榆站起身来回踱步,大骂马奇贪得无厌、四处惹事,过了一会儿才挥手示意继续开会。
提塘司佥事宝顺报告辽西战况,山永巡抚杨绳武、兵部右侍郎范志完出关督领吴三桂、马科、白广恩等败将解围松山,但各镇托辞未能成行,松山明军求援无望,于二月十八日向清军投降,洪承畴、祖大乐被俘送盛京,其他情况不明,归化收到战报较晚,估计锦州、杏山、塔山也凶多吉少。
“京师提塘所刚送到的消息,是松山副将夏承德献城,锦州的祖大寿也在三月初八投降,被俘的肯定不止洪承畴、祖大乐,不过无所谓,我们向清军打过招呼,明军中有我们的朋友,一个不准杀,还得好吃好喝送回来,他们的人在我们手中,不敢不答应。”提塘司知事张世安补充了一句,大家都笑起来,去年抓的一百多个蒙古王公贵人正关在归化的喇嘛庙里洗脑呢。
“再给清国写信,洪承畴、曹变蛟是丰州的朋友,要一根毫毛不少送回来,我必有重谢,”李榆也笑了,继续追问道:“我向朝廷力保王朴,有回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