硕垒、衮布逃跑不是坏事,关外部族相斗一般不会赶尽杀绝,强大一方把弱者痛打一通,然后胁迫对方首领认输臣服,这就算大功告成,硕垒、衮布闪人反而让清军一拳打空,找不到有资格认输的人,除非有本事赖在喀尔喀无休止打下去,否则只能滚蛋,那木儿肯定巴不得硕垒、衮布尽快消失,免得留在喀尔喀碍手碍脚。
李榆俺答也称我儿子活佛,这件事大概有门——衮布乐呵呵地叫他老婆抱来孩子,小扎纳巴扎尔才三岁,长得白白胖胖很可爱,绰尔济喇嘛马上走过来,仔细打量一番后向小喇嘛挥挥手:“这孩子似乎气度不凡,带回银佛寺交众高僧评议。”
“这是我儿子呀!”衮布的脸一下子白了,被李榆悄悄拉了一把才闭上嘴,小扎纳巴扎尔哇的一声就哭了,抱住他妈不放手,几个喀尔喀喇嘛赶紧向绰尔济喇嘛求情。
“你们声称这孩子是迈达礼转世,难道怕众高僧评议吗?他若真是活佛转世,美岱召便是他的,”绰尔济喇嘛毫不客气地喝退众喇嘛,回头对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喊道,“卓里克图,上!”
李榆家的老二李晋笑嘻嘻地走近小扎纳巴扎尔,一张手亮出几块麦芽糖,还有一只漂亮的小羊木偶,咦,这小羊还会动呀,小扎纳巴扎尔的眼都看直了,李晋马上说:“想不想要,想要就跟哥走。”
小扎纳巴扎尔嘴里含着糖,手里玩着木偶,趴在李晋的背上就走了,这下喊不回来了,衮布还在发愣,硕垒却捂着肚子大笑,他猜出怎么回事了,李榆瞪了硕垒一眼,伏在衮布耳边低语:“我答应过给你儿子封个大大的尊号,你就偷着乐吧。”
四月初,参加会盟的客人陆续赶到,尤世威、王世钦一伙从鄂尔多斯渡过黄河,丰州的延绥人几乎要哭了,山西人的乡亲来了,现在家乡人也来看望他们了,孙庭耀几乎是连喊带骂逼着山西人让出房间,硬把这一百多同乡也安排住进丰州商会,不过张道浚等人喜欢,山西陕西是一家嘛,正好关上门一起商量大事。
马哈德带领哈密卫的几位大阿訇也来了,这是老熟人不用见外,马博士、白显志出面把他们接进馆驿。
卫拉特的巴图尔、图鲁拜琥、喀尔喀的素巴第来了,蒙古人好办,在大青山下找块牧场就把他们安顿了,硕垒、衮布马上就凑过去,几位蒙古首领也关上门开小会。察哈尔的土巴、粆图早就到了,却被拒之门外——察哈尔汗的名声实在太坏,死了也连累族人。
李建极的回归引起轰动,这家伙确实有能量,从江淮各地拉来几十个富商巨贾,孙庭耀、沈守廉见到同类心花怒放,拖起李榆、巫浪哈俩口子出城相迎,丰州商会那帮小富豪却吓得不轻,这些大老板可是神一样的人物啊。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进入四月突降大雪,还在春耕收尾的丰州人措手不及,为这一怪像惊恐不安。丰州出现慌乱之时,藏区的五世**喇嘛、四世**喇嘛、西海的东科喇嘛飘然而至,向李榆献上白马、白牛、白驼,称其为天生呼图克图,一定能带领百姓走出困境,并与丰州的绰尔济喇嘛一起到黑河边,组织上千蒙、汉、藏僧人一起为丰州诵经祈福,大雪三日而止。这时,清国进犯喀尔喀被击退的消息传来,宣教司立即把这一喜讯传遍丰州,鼓舞各族百姓团结一心战胜天灾,《自由报》、《公民报》也加印特刊为之摇旗呐喊,硕垒、衮布干脆派人挑着刚送来的一百多颗清军首级四处展示,丰州人重新恢复了信心。
清军此次入犯喀尔喀成了一场闹剧,深入喀尔喀一百多里,一向守在喀尔喀河不动窝的喀尔喀人却跑得见不到影子,自己反而不断遭到对方神出鬼没的偷袭,大清皇帝气得暴跳如雷,想打不熟悉道路、水源不敢深入,想退又觉得面子上过不去,僵持了十来天灰溜溜退兵了,不退不行啊,丰州铁骑突然窜进呼伦贝尔草原,后路有危险了,但等清军怒气冲冲进入呼伦贝尔,丰州铁骑已经溜之大吉,大清皇帝远征上千里,一仗未打白跑一趟。
客人都到齐了,却很难召集到一起议事,反而凑成各种小圈子叽叽歪歪,李榆、云荣既要参加分组讨论,又要召集相关人等讨价还价,忙得昏头转向。巴图找到李榆抱怨——赶紧了事打发他们走,三四千人云集归化,蹭几顿饭吃也就罢了,但今年先有旱情后有大雪,总理府人手紧顾不过来,周愕去招商引资、云荣去侍候客人、韩霖去推销专利,就我和谷可立、惠登相在地里忙,你要把我们都累死呀!
刘宗周看在眼里心惊肉跳,奸商来了、土豪劣绅来了、关内的僧人也跑来凑热闹,他们与夷人勾勾搭搭,这些毫无廉耻的家伙想干什么?必须迅速禀报朝廷。但刘之纶很无奈地告诉他,朝廷知道了又能怎样,皇上丢了面子龙颜大怒,肯定是谁报信谁倒霉,人家宣大总督、大同巡抚都装没看见,你又何必引火烧身。太目无君父了,刘宗周气不过,到大统领府把李榆大骂一顿,最后喝令李榆——叫你那帮狐朋狗友赶紧滚!
丰州与西蒙古去年就在西海谈妥条件,到归化只须举行个结盟仪式就算了事,但李榆到处吹嘘西进成果,还从关内呼朋唤友以助声势,结果给自己找来麻烦——关内人与蒙古人之间难以取得互信,关内人认为华夷自古不相容,担心养肥了蒙古人,今后又是一个巨大的威胁,对丰州与西蒙古结盟持怀疑态度;而蒙古人也很气愤,汉人只记得挨过打,却忘了自己也没少打别人,翻开老账看一看,我们也可以认为你们是个巨大的威胁。双方吵得李榆心烦,拍桌子大吼:丰州坚决主张华夷平等,谁嫌弃我们的朋友就请立即离开。
谁也不肯离开,虽然吵闹不休,却同时在向对方抛媚眼——跑到这儿来的都是人精,面对面接触几次后,商人发现这些蒙古王公豪爽大方,而且有地盘有商机,他们的钱太好赚了,难怪李建极、沈守廉这伙人赖在这儿不肯走,我们干嘛不拉住这条线;蒙古人觉得自己穷了大半辈子活该,这些商人才活的像人样,人家有钱有本事,能把生意做得热火朝天,难怪丰州要搞“同族异俗”,我们干嘛不利用他们赚钱。
张道浚、尤世威提议,既然我们都面临生存压力,为什么不可以合伙?我们赞成丰州“一个皇帝、两个朝廷”的主张,也愿意拥戴丰州大统领为首领,山陕和蒙古诸部可以一并加入丰州,按照丰州体制另立一个朝廷,大家以后在一个锅里吃饭,所有的矛盾都好解决了。
好阴险,以为我们傻呀——蒙古首领们早把丰州摸透了,马上作出回应,我们可以加入丰州,不过先说好,议事院的席位卫拉特占两成,喀尔喀占两成,丰州占三成,你们占关内人占三成,你们不能因为人多选票多就占便宜,很公平吧!
这下丰州官员也火了,还没入伙就打算分我的家当,选票和议席是权利,更是活命的钱粮,能让你们拿走吗!云荣断然申明:选票只有丰州公民才能享有,而加入丰州必须自愿遵守《归化誓约》,还要得到丰州议事院公议、大统领核准,否则休想!
扯皮持续到四月中旬,李榆不敢再拖了,召集大统领府佥事处官员和各方势力代表开会,要求形成最后定论。
云荣已经被呼来唤去一个月,总算等到闹剧快收场了,态度坚决地对众人宣布:丰州内有生存压力、外有强敌压迫,必须联合一切力量应对危机,与准噶尔、和硕特结盟一事不容更改,同时丰州也绝不抛弃关内的朋友,以前的承诺依然有效。
“早应该这样了,我们结盟关他们明国人什么事,”图鲁拜琥一拍大腿站起来,马上对李榆叫起苦来,“俺答,我杀了白利土司顿月多吉,红教在西海的势力一扫而光,但也欠了你一屁股债,藏区的佛爷又不愿意掏钱,让我去打藏巴汗真的很难,你得帮我一把。”
“我也一样,既要对付北边的罗刹鬼,又要南下打叶尔羌汗国,越来越力不从心,我听你的话才这样干的,你可不能撒手不管啊。”巴图尔也跟着叫。
明明是你们俩想抢地盘,怎么赖到我头上了——李榆差点跳起来,李富贵使劲踩了一下他的脚,李榆转怒为笑道:“没关系,打仗哪有不花钱的,债先欠着不用还,我再借给你们一笔钱接着打,不过我的人去西域种地,巴图尔俺答也要多照应。”
“好说,我们是俺答嘛。”图鲁拜琥、巴图尔心满意足坐下了,硕垒、衮布、素巴第对他俩一脸的不屑。
“哈密卫已归附丰州,议事院有其他府卫的议事官,也应该有我们的议事官。”哈密卫大阿訇马哈德随后抱怨道,顺便瞟了一眼图鲁拜琥、巴图尔,哈密人可没少挨卫拉特人的打呀。
议事院议长俄木伦摇头答道:“不行,大统领已经允许哈密自治,而且不用交税,对你们够好了,再说我们的‘西部开拓团’将去哈密垦边,你们人口多了,完全可以自治嘛。”
“哈密人情愿放弃自治,依照丰州税制向总理府纳税,但议事院绝不能缺了哈密人,我们也是丰州公民!”马哈德的态度非常坚定——开玩笑,人口不足五千的哈密自治简直是找死,还不如早点加入丰州。
“你理个章程报议事院,我没有意见。”李榆想了想答道,俄木伦与李建极、王昉低语几句后表示同意。
“你们谈妥了,我们怎么办?关内的货源和商路靠我们打理,我们也不能白干呀!”山西军商头目王国梁问道。
“你们可以相信我们,丰州从不做对不起朋友的事,”云荣挥手答道,见士绅们还是不住地摇头,忍不住有些气恼,“我知道你们私下商量好了,有何打算尽管说出来。”
“我相信汉民,但不信任你们,尤其是他们,”张道浚站起来指指云荣,又指指巴图尔、图鲁拜琥,语气郑重地说道,“所以,我们也要与你们一起结盟,向天发誓互不相犯。”
“图鲁拜琥,我打过蒙古人,你的人若是敢进大明一步,信不信我揍死你。”王世钦挥拳用半生不熟的蒙古话大叫,图鲁拜琥笑着摆摆手,西海的和硕特人不过数万,打到康区杀了白利土司已是强攻之末,再去招惹大明纯粹找死,还是老老实实去藏区吧。
“不行,我们有人口有土地便于行事,结盟身份合适,可关内在明国朝廷治下,你们以什么身份结盟?又用什么承担盟友义务?”大法司断事刘天任表示反对。
“在下鲍震,字大伟,应天府人氏,得知刘断事精通西学契约之法,斗胆讨教几句,”商人坐席中站起一人朝李榆拱拱手,然后对刘天任说道,此人三十来岁中等个头,长相很平常,穿着一身布衣毫不起眼,李榆认得这个人,前几天还到他家里来过,好像是找巫浪哈商量自由党的事。
“刘断事,我们没有人口地盘,但有钱财可以自由处分,当然能承担盟友义务,至于身份嘛,丰州难道不是大明的归化镇,李帅难道不是大明的归化总兵,我们如果没有资格结盟,李帅恐怕也不能结盟吧,您还不知道吧,山西剿贼联防总局、山西军商还有榆林将门已经联合组成山陕剿贼联防总局,我们也要成立江淮总商会,完全有资格结盟,”鲍震对刘天任诡辩几句,转身向众人大声疾呼,“我们为丰州提供钱粮、输出器物、守卫商路,理所当然享有结盟的权利,归化同盟无权拒绝我们。”
“保护私产、自由贸易。”
“纳税公议,废除苛捐杂税。”
“打倒苛政,反对拷掠。”
……
士绅、商人们站起来高呼,速布台、德格一帮蒙古小领主、商贩也跟着狼嚎鬼叫,然后一起围住云荣,大呼小叫要求共同起草盟约。
刘天任还想说几句,大断事鄂尔泰小声劝道:“算了吧,这帮财神爷得罪不起啊!”
“我觉得有点被耍了的感觉。”李榆摇着头嘟囔。
“这世上没有傻瓜,他们白天在会上吵,天一黑就悄悄凑到一起密谋,我们搭台唱戏的却是他们,”李富贵叹了口气,伏在李榆耳边低语道,“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我们发财了,秦晋、江淮商人答应向银钞局入股一百五十万两现银,不过我们在银钞局的否决权也保不住了,看来我们真成了他们看家护院的家丁。”
李榆脸色铁青,过了好一会儿才咬牙切齿说道:“不能便宜他们,让我们的人向议事院提议,每年给农牧会贴补两万两银钞,不,三万两,让王昉放手发展公民党。”
归化盟约在三天内拟订,江淮总商会只想发财不想惹事,在最后时刻退出,不过他们也趁机做成了几笔大买卖,丰州、喀尔喀、卫拉特、察哈尔、山陕剿贼联防总局组成归化同盟,各方共同约定——顺天应民、不施苛政、互不相犯、共御外辱、保护私产、自由通商,并且承认山西、大同及榆林是山陕剿贼联防总局的势力范围。丰州作为盟主还向盟友承诺提供武器、训练军队、培养官吏,以丰州银钞行为首的各大银钞行也向准噶尔、卫拉特各提供十万两银钞的五年期低息借款。这是一个皆大欢喜的结果,丰州虽然再次大出血,但扩大了银钞使用区域,从长远看并不吃亏,而且西部安定之后,可以集中力量解决东部问题。
喇嘛们也谈妥了,天下僧侣是同门,应该相互尊重,谁也不能捞过界,藏区有活佛,蒙古也要有活佛,当然授予尊号这么大的事还是要大家公议、呼图克图巴图鲁核准,当评委也是很露脸的呀,我们这些有德行的喇嘛都有份。
四月二十,大青山下举行了盛大的会盟仪式,**佛爷、**佛爷、东科三位佛爷和绰尔济喇嘛宣布李榆是上天赐予草原、雪山的呼图克图,对僧俗均具有至高无上的权利,李榆对四位大师行弟子礼,拜他们为呼图克图大法师,赐予金印、金册,承认他们分别在藏区、西海和蒙区享有最高法权。
土谢图汗衮布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他的儿子真的被众喇嘛认定是迈达礼转世,李榆授予小扎纳巴扎尔哲布尊丹巴呼图克图尊号,不过坐床地点改为美岱召,正好在丰州工商重镇包克图旁边。
万众欢呼声中,同盟各方杀乌牛白马行誓遵守盟约,归化同盟正式建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