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富贵又惊又喜,原以为要费一番口舌,没想到李榆这么快就下了决心,而且做得如此彻底,不但杜文焕免了参政之职,连带赵吉也丢了佥事职位,其他军中的参议也一扫而光,军政大权从此牢牢掌握在大统领府手中。
“汉民不恋权柄,真乃丰州大幸也!”李富贵由衷赞叹道。
“权柄是能杀人的,不想要,也不敢要啊!这封张世安转来的公文,你们再仔细看看。”李榆把一份公文放到桌上。
公文内容是范二喜在沈阳打探到的消息,主要就三点,一是金国缺粮严重,沈阳粮价居高不下,而且经常有价无市,包括八旗人丁在内,百姓饿死的情况时有发生;二是蒙古左、右营两营经威宁海子一战损失巨大,回国后被撤销建制,余丁被补充进八旗中,另外孔友德、耿仲明所部降兵独立成军,与乌真超哈军并列,这支使用火器的汉军在攻打旅顺时颇有建树;三是金国三贝勒莽古尔泰去年底暴亡,德格类接任ZLQ旗主――范二喜的人主要是八旗下层,接触不到核心机密,报来的消息除了刘兴祚比较感兴趣外,其他人也不太在意,李富贵、巴图疑惑地望着李榆。
“你们没有经历过,老汗死的时候,我就在他身边,好险呀,幸亏我跑了,否则可能血流成河,可是大妃娘娘死了、阿敏贝勒幽禁了,莽古尔泰贝勒现在也死了,”李榆瘫坐在椅子上,喃喃自语道,“我不相信三贝勒会暴死,下一个是谁?还会死多少人?我不能让这种事在我的孩子中发生,绝对不能!”
李榆闭上眼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压低声音说道:“我再告诉你们一件事,英俄尔岱让马奇转告我,金国贝勒阿巴泰家的依兰格格去年生了一个男孩,这孩子也应该是我的儿子,你们现在知道我有多害怕了吧。我为什么坚持不让绰尔济喇嘛带走李晋?因为我知道权势越大,将来流的血就越多。”
李富贵脸色苍白,手哆嗦着指向李榆说不出话,巴图带着哭腔地叫道:“榆子,你不是沾花惹草的人,可惹出的事更大,察哈尔的阿达海就够让人头疼了,现在又多了个金国格格生的儿子,丰州的未来全乱套了,你做那事的时候怎么不想明白!”
“屁话,老子要是想明白了,还会有这种事!”李榆气得一拍桌子,随后又垂下头,“算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说,丰州既然奉行制衡之策,那就索性把权柄再多分一些,商人不是搞了个议事院吗,给他们名分继续干,天还塌不下来。”
正月初二,神水滩举行了近万人参加的大锅饭宴席,这一天丰州其他府卫肯定也在干类似的事,半饥半饱干了一年活的老百姓最喜欢的就是这一天,早早就跑来混饭吃。神水滩今年还多了项内容,飞虎骑少年哨中年满十八岁者正式授衔加入营兵,从此可以随丰州军征战天下,马光远满脸红光向大家宣布授衔命令。
“哈达里,骑兵都司衔,留用飞虎营,李察哥,骑兵千总衔,留用飞虎营,李暄,骑兵千总衔,留用飞虎营,……”听到自己留用飞虎营的小伙子们欢呼起来,哈达里更是乐得合不拢嘴,他以前有斩首功,这次直接被授都司衔,比别人都高一级,而且今天还是新郎官,不远处的新娘子乌娅正使劲向他招手呢――巴图的老婆与巫浪哈谈妥了,巫浪哈为小两口在归化置办房产,巴图家送一辆新轿车,哈达里从此也是有房有车有老婆的人啦。
“马世忠,步兵千总,调用步军前营,刘双喜,铳炮兵千总,调用铳炮营,……”被念到名字的人垂头丧气,没办法呀,谁叫他们骑射达不到优秀。
马光远念完名单,挥舞拳头大声喊道:“武选营!”
“勇敢、忠诚、不辱使命、保护弱小!”年轻军官们齐声高呼――高一志神父受马光远邀请到武选营授课,向年轻人讲述过泰西贵族骑士的勇敢作风,讲者也许无意,但听者有心,这一代人与前辈出身军伍、马贼、贫民不同,他们有了自己的梦想,于是武选营誓言诞生了。
“蛮汉山下赤旗扬,我兵威武铁骑强;将军恩重万民幸,同袍情切军纪明;边墙大漠烽烟起,金戈铁马从征急;喋血壮烈国有殇,强虏已灭奏歌还。”――嘹亮的军歌响起,这首洪承畴写的诗被宣教司谱上曲子,正式成为丰州军的军歌。李定国、察贵、刘文秀、马宝……,一个接一个走上前,从孟克、吉达两位飞虎营营官手中接过红缨毡帽和青布军衣,从今天起他们接替大哥哥们成为飞虎营少年哨营兵。
李富贵与王徵还在感慨――丰州年青一代长大了,他们充满朝气、志向高远,也许用不了十年,他们就能成熟起来,统兵征战天下,杜宏泰跑来拉着两人去讲话,还有两百多对新人等着呢。
还有什么好讲的,下面尽是一些被拐来的大姑娘、小寡妇,丢人呀!李富贵、王徵捡几句好听的说完就了事。轮到李榆讲话,几句话就跑题,骂骂咧咧说有人吃着碗里的,还望着锅里的,家里有老婆不好好过日子,还趁着关内闹饥荒往家里娶小妾,太不要脸了!杜宏泰、张鼎脸上红一块紫一块,赶紧把李榆拖了下去。随后就简单了,冲锋号一吹,该办喜事的办喜事,该吃饭的吃饭,乱哄哄地热闹开了,李榆还把哈达里和乌娅小两口带到一边,向东磕了几个头,算是给库鲁大叔和哈达里的父母报个喜信。
过了正月初二,李富贵要回归化了,走之前又与李榆长谈了一次,两人交换了对丰州未来发展的想法后,李榆请李富贵多照顾刘之纶,他这位师傅书读得多,人有些戆,但确实是个好人,没有任何坏心眼。
“早看出来了,我们政见不同,但一直很尊重他,察举不法官吏的事让他揽过去了,此人廉洁刚正,应该能胜任。”李富贵笑着点点头,突然又想起一件事,“汉民,你最了解金国,他们今年会打过来吗?”
“这个不好说,四贝勒这个人性格孤傲,不轻易服人,上次西侵吃了亏,他绝不会咽下这口气,我们准备迎战吧!”李榆答道。
大明崇祯七年三月中,断头SD麓,东部行台和兴和卫指挥使司驻地,雪才化了不久,树木才发出新芽,一些小草也从地里挤出来,给大地带来了迟到的春意,田间地头干活的人多起来,一副副镜面犁下了地,被牲口拉着翻开坚硬的土地――今年又遇到一个春寒,要抢时间春耕了。
马蹄声由远而近,一队骑兵从土路上驰过,队伍中间夹着一辆窗帘紧闭的马拉轿车,老百姓注意到他们的旗帜上绣着一条蛇,这应该是提塘司的人马,有人朝队伍喊了几声,马上的骑士只是挥挥手,似乎有要务在身,一刻不停地向前赶路。
“去看看车上的人怎么样,给口水喝别让他死了。”张世安皱着眉对手下人喊道,一名提塘官钻进车轿,不一会儿就探出头说了声没事――轿车里绑着在威宁海子抓住的一个金国奸细,这家伙会写字还会画图,与以前捕获的金国奸细大不一样,显然是一条大鱼,快到行台了千万出不得事。
今年开春,张世安坐镇威宁海子,一方面是提防金国奸细混入丰州,另一方面则是做他的走私生意――提塘司受命监视出边贸易,顺带把最赚钱硫硝、精铁等兵仗器物生意揽到手里,金国舍得下本钱,提塘司的生意异常火爆,张世安在威宁海子数钱数得手抽筋,还美其名曰“以商养谍”。张世安赚钱上了瘾,但没忘了本职工作,叮嘱各千户所、百户所的提塘官务必严防奸细,不过丰州组织严密,外人想混进来并不容易,偶尔来几个金国商人想进入丰州腹地,也被要求签生死文书,丰州不担保明国朝廷不会抓走他们,往往把人又吓了回去,其实这帮家伙也确实非奸即盗――丰州商人太勤快,雪还没化就一窝蜂涌向乌兰哈达,直接把货贩运到金国家门口,甚至到沈阳、辽阳,连运费也不打算让金国挣,正经的金国商人在家门口就可以做生意,根本不必来威宁海子。
张世安对丰州的安保体系很有信心,但不长眼的亡命徒还是有的,三天前第十九千户所的提塘官报告,有三名金国奸细装扮成找活干的察哈尔人混进威宁海子边的棱堡里,被警惕性很高的诸申群众识破,当场格杀两人,并抓获领头的辽东汉人,从他身上还搜出标有汉字的棱堡图。张世安闻讯精神大振,连忙跑去提审奸细,这家伙也是个硬骨头,挺了两天的大刑还不招供,而且坚持说自己认识刘兴祚,一定要见一面,否则宁死也不会招供,张世安撬不开对方的嘴,只好带着人去见刘兴祚,好在路不算远,一天时间就赶到。
兴和卫指挥使司,刘兴祚坐在书房的案几后,一边看着公文,一边和佥事薛显光说着话――武进士薛显光不知不觉中在兴和卫干了快两年,脸消瘦了一圈但身体却更结实,两只眼也透射出前所未有的光芒,这地方比他SD青州老家苦多了,活也是越干越多,经常累得人喘不过气,他奇怪自己居然能挺过来,而且还越过越精神,与现在相比,以前活的二十多年简直像是混日子。
“大统领府也拿不出更多的钱,只同意从课税司兴和分司今明两年的商税中分给我们一成,你和兴和铁厂商量一下,先把布通河、威宁海子两处棱堡的铳炮装上,其他的以后再说,时间不等人呀!”刘兴祚看完公文,顺手往薛显光面前一推。
薛显光拿起公文,看了几眼后说道:“王重新找过我,我们那点钱整顿军备肯定不够用,想让我们把棱堡典当给他做货仓、商栈,另外还一再推销他的那种便宜火炮,大人以为如何?”
刘兴祚笑了,这个王重新始终认为修棱堡太花钱,如果无仗可打简直是浪费,还不如给他做买卖用,他推销的那种炮也很另类,炮管用精铁铸造,外层以树皮包裹再用几层皮革扎紧,一看就是粗制滥造,被戏称为“皮革炮”。王重新吹嘘这种炮轻便实用,威力、射程超过佛郎机,能把两斤重的铁子打到三里以外,而且特别便宜,每尊售价才一百五十两。刘兴祚看过后,马上指出其中的缺陷――炮壁太薄经不住磨损,用树皮、皮革包裹散热慢,容易导致炸膛,不过王重新显然不死心,又缠上了薛显光。
“我带人去试射过皮革炮,发射三十次以内不会炸膛,打一仗够用了,王重新保证一年之内免费更换一次炮管,如果订他的货,一个月就可以提供一百尊”薛显光也笑了。
“我们没有钱,恐怕也只好买这种穷人用得起的炮,就依他吧,棱堡嘛,打仗时我们用,不打仗时他用。”刘兴祚苦笑一声,随后对薛显光温和地说道,“俊山,兴和卫今年的春训情况不错,这里面有你的功劳啊,十九、二十千户所驻守威宁海子责任重大,两个大队长的能力又弱了一些,我想派你暂时去那里督理军务,同时协助惠登相处理政务,你意下如何?”
“大人以重任相委,卑职定不辱使命。”薛显光起身拱手答道,见刘兴祚点点头,又小心问了一句,“大人,既然建奴可能西侵,大统领府为何还违反朝廷禁令,允许向他们出售粮食、布匹、硫硝,如此一来岂不是资敌?”
刘兴祚一怔,犹豫了一会儿才答道:“俊山不必疑心,朝廷不了解金国,但我们却了如指掌,诸申不怕穷,逼得越紧反弹越大,给口饭吃反而更能瓦解他们。边贸互市是挡不住了,金国只要舍得出钱,总会有边商铤而走险,还不如许其通商再施以重税,边商每向金国出售一石粮就得给我们留一石粮,每向金国出售一匹布就得给我们留一匹布,我们并不吃亏,边商也没有吃亏,唯有金国在付出大把的白银,他们能挺多久?大统领府想的比我们远啊,丰州实行农牧工商并进,持续通商只会使我们与金国的差距越拉越近,也许十年左右丰州就可以赶超金国,那时才能真正压制住金国,当年我们就是用这种法子把察哈尔踩在脚下的。你别小看这帮商人,他们比我们狠,但金国人想吃饱穿暖还离不了他们,只能任其宰割,所以商贸不但不会停止,还会继续扩大,等金国明白过来,一切都已经晚了。”
薛显光低头沉思起来,商人一向被他蔑视,这帮家伙不但在丰州得寸进尺,而且做生意还很不老实,他亲眼见到过,范永斗的手下把土豆粉掺在麦粉里卖,而张世安更坏,竟然向硫硝里加砂石,不过在刘兴祚的话语中,这伙奸商似乎还有功。
亲兵悄悄进来在刘兴祚耳边低语了几句,薛显光起身准备告退,刘兴祚说了声“张世安抓了一个金国奸细,我们一起去看看”,拉着薛显光一起出了书房,三拐两拐进了一间偏房,张世安正在里面等着呢。
“副统领,卑职无能,没撬开这家伙的嘴,只好带来见您,他说认识您,非要见到您才肯开口。”张世安红着脸说着,指了指躺在地上的人。
刘兴祚盯着面前这个血肉模糊的人,似乎有点面熟,那个人也看着刘兴祚,过了一会儿突然大哭起来:“刘大人,真是您啊,我是李十九呀,您还记得我吗?那年我家大公子随您去复州,我就跟在大公子身边。”
刘兴祚想起来了,当年他和英格组织复州百姓逃亡,李永芳派给英格的亲卫就是这个李家的家丁,他蹲下身扶住李十九――张世安下手够狠,几乎把人打得体无完肤。
“我记起你了,李十九,你这是何苦呢!”刘兴祚抚摸着李十九的伤口叹息道。
“辽东人苦惯了,不在乎这个,我就是要让明狗瞧瞧,辽东人不是孬种。”李十九狠狠朝张世安吐了口唾沫,张世安大怒,抡起鞭子要打,薛显光一把将他拉到一边,李十九轻蔑地笑了笑,转脸向刘兴祚问道:“刘大人,小的想亲耳听您说句话,你们丰州和明国究竟是不是一伙的?”
“丰州与明国不是一回事,丰州走的是自己的路,是一条我和你家大公子在金国想走却没走通的路。”刘兴祚肯定地答道。
“那你肯为我家大公子报仇吗?”
“英格是我的兄弟,我一定会让杀他的人付出代价。”
李十九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刘大人,我信你说的话,我把知道的全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