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军场上士气似乎高涨了一些,守备兵听着老兵的口哨声,一遍又一遍把长矛刺出去,刘廷杰拄着木棍守在一边,嘴里还在骂骂咧咧――他在榆林镇小有名气,伙同一帮老兵出关赚外快,练不好队伍丢面子。
李榆看了一会儿,背起手回指挥使司,进了院子就听到巴图在公事房里大声叫骂,推门一看不禁吃了一惊,他的两个贴身侍卫高黑子、贺大水正笔直地站着挨骂。
“你来的正好,这两个家伙再不管,以后要上房揭瓦了。”巴图招呼一声,抬脚把高黑子、贺大水踢到李榆跟前,“说说你们干的丑事,一次就带了五个女人和十几个老百姓,被巡检抓住了还大吵大闹不服管。”
“大统领,那些人是咱宁寨老乡,逃荒到了榆林,想把女儿嫁到关外,好靠女婿找碗饭吃,他们死活要出关,不带不行啊!”高黑子急忙辩解道。
“就是嘛,我们做好事,巡检凭什么抓我们!”贺大水也叫屈。
“我说怎么最近办喜事的人这么多,那些关内女人都是你们拐来的!”李榆气得拍桌子大喊。
“谁说的,骑兵右营的萧老四也干了,我们只干了三回嘛,才拐了……”高黑子话说了一半就被贺大水踢了一脚,不过提醒晚了,李榆的鞭子抽过来,随后就是一阵狼嚎鬼叫。
“七鞭子,七鞭子打够了。”贺大水趁着李榆一愣神的功夫拉起高黑子就跑――李榆从去年起就把踢人的习惯改成抽鞭子,为了防止这愣小子闯祸,鄂尔泰以大法司的名义限制大统领动手打人不得超过七鞭子,李榆经常忘记数数,不过别人可都记得呢。
“这就算完了?”巴图似笑非笑望着李榆。
李榆把手一摊答道:“我有什么办法,丰州男多女少,人家没找你要老婆,自己想办法解决,你管得着吗?要不是他们给我带来十几张吃饭的嘴,我还懒得打他们。”
“你在护犊子,”巴图嘲讽地一笑,无奈地说道,“算了吧,这种事管多了里外不讨好,大断事管不好的事,我们更没辙。”
两人正说着,有人来报绰尔济喇嘛来了,正和昂顿喇嘛一起等着呢,李榆、巴图互相看了一眼,一起向李榆家跑去。家里什么事也没有,两个老喇嘛一人抱一个孩子正开心着呢,乌兰带着孩子出去后,四人关门开始谈大事。
“榆子,我要把卓里克图带到银佛寺,这孩子身份尊贵又聪明过人,我要亲自教导他。”绰尔济喇嘛向李榆、巴图讲了打算,蒙古衰弱的原因有两个,一是族群分裂,二是教派之争,从长远来看,必须有一位领袖集世俗、宗教两项大权于一身,才能整合草原各部,重振蒙古昔日雄风,而李晋是最合适的人选。
“是啊,大统领,不解决这两个问题,草原永无安宁之日,你要为丰州和蒙古的未来着想啊!”昂顿喇嘛也说道。
“不行,不行,我的孩子一辈子平平安安最好,我不想让他们出人头地。”李榆惊得目瞪口呆,向绰尔济喇嘛抱怨道,“你非说我是阿勒坦汗转世,可我知道那是假的,您在美岱召要我认的东西,巴图事先都带我看过,你们就是不信!我不想我儿子也去骗人。”
绰尔济喇嘛愤怒了:“胡说,谁让你去骗人,佛法上的事你懂什么?你是阿勒坦汗转世,阿勒坦汗是大元世祖皇帝转世,这是世间生命轮回。我一直全力支持你,就是因为你的所作所为与两位先祖完全相符,大元世祖皇帝发钱钞兴工商、引进西学西教、重用汉儒汉官,你做到了,阿勒坦汗招揽汉民垦荒种地、与明国媾和通商,你也做到了,没有两位先祖的启示,你想得出这些主意吗?”
“迈达礼诺门罕死没死都不知道,凭什么说我儿子是他转世?”李榆继续反驳,他感到很委屈,那些主意明明是别人的嘛,他不过点头同意罢了。
“他死在卓里克图出生之前,卓里克图就是转世灵童,如果卓里克图出生后他才死,那他的灵魂就在卓里克图身上附体,卓里克图直接继承他的诺门罕尊号,这个由我们说了算。”绰尔济喇嘛毫不退让。
“就是嘛,没有阿勒坦汗相助,黄教早被红教赶出藏区了,竟然瞒着我们拥立五世********喇嘛,我们绝不承认,蒙古黄教也要有自己的领袖。”昂顿喇嘛说道。
不同意,坚决不同意,李榆顽固坚持着,看见巴图一脸坏笑,马上转移目标:“绰尔济喇嘛,巴图家的察贵是您的玄侄孙子,让察贵去当诺门罕吧。”
“我无所谓,你们喜欢察贵,就把他带走算了,反正我管不了他。”巴图嘿嘿一笑答道,他儿子察贵被从小惯坏了,在蛮汉山的时候就是有名的混世魔王,小孩子能做的坏事,他一样没落下,连老祖宗绰尔济喇嘛的胡子也敢拔,巴图骂也骂了打也打了,还是没用,闯了几次祸后,鄂尔泰干脆把这个不良少年送到武选营接受管教,据说被童子哨那帮小孩打了几次,已经沦落到给李定国他们擦靴子的地步。
老喇嘛生气了,把脸扭到一边,巴图连忙劝慰道:“绰尔济喇嘛,察贵那小子肯定不是这块料,榆子家的阿达海被察哈尔汗带走了,您又要把卓里克图年纪带走,榆子心里不好受啊,不如先缓一缓,等我们打听清楚迈达礼诺门罕的消息后再作打算。”
“你们两个小子,竟然把这么大的事像皮球一样踢来踢去,也不怕神佛降罪!”绰尔济喇嘛气呼呼地走了。
昂顿喇嘛跟着绰尔济喇嘛走了几步,又回头说了一句:“大统领,你还是再考虑一下吧,这可是事关草原百姓的大事。”
李榆望着两位喇嘛的背影,忍不住低声抱怨:“这算什么事啊,连选个喇嘛都打我家的主意。”
“这是好事啊,别人家还轮不到呢,卓里克图就是有福相。”巴图嬉皮笑脸回应。
“就他,他还有福相?”李榆朝门外一指,李晋正撅着屁股爬在一只木盆边偷喝酸奶。
年前这几天,卫所停止了训练,大家都放假准备过年――丰州这些年变化很大,由原来的游牧为主变成以农耕为主,历法自然采用了明国历法,汉人的节日蒙古人也要过,最重要的还是正月十五,不过正月初二也很重要,这一天所有的人可以吃顿不花钱的大锅饭,而且很多人还会选择这一天成亲办喜事,借机省下办酒席的钱。杜宏泰统计了一下,光是神水滩要办喜事的就有两百多对,不过,新娘差不多都是从关内拐来的,说起来也不好意思,萧四贵、高黑子和贺大水找借口出差了,被人指指点点的大媒不好当啊。
李富贵、马光远这时到了神水滩,而且还跟来一大帮人,有带着孩子的巫浪哈,还有飞虎营、骑兵右营的营兵眷属,神水滩大营一下子就热闹了。
欢迎的人群已在大营外等候,按照丰州德高望重者为先的惯例,王徵老大人站在前面,李榆、巴图左右陪伴。李富贵、马光远首先下马,向老大人躬身行大礼,然后与迎接的官员互致问候,两股人流也迫不及待会合到一起,欢声笑语响成一片。
“汉民干得不错呀,一年不到就把这里治理得井井有条。”李富贵一边向指挥使司走,一边对大营左右观望。
“我哪懂什么政务,不过是照搬丰州那一套,出力多的还是王老大人和孟卿他们。”李榆摆手答道。
王徵微微摇头道:“不然,汉民是无为而治,无为方能大有为啊,老夫也想不到河西竟然发展得如此之快。”
“老马,你把这帮叽叽咋咋的小家伙带来干什么?”巴图皱着眉问道,武选营童子哨也来了,与飞虎营少年哨一伙人一路嬉闹,小李晋还骑在李定国的脖子上咯咯地笑,巴图的儿子察贵一步不落跟在老大身后背行李。
“我不把他们带来,肯定要在蛮汉山闹翻天,这次来给哈达里他们授官衔,让小家伙们看看也好。”马光远答道。
官员们说说笑笑进了指挥使司,等大家在大堂坐下,李富贵宣布大统领府政令――新组建工建司,任命王徵为知事,并兼理丰州书院西学科事务。众官员同时起身道贺,李富贵也请王老大人早点回归化就职,老人心里一激动,眼泪差点落下来――身为戍遣废官,却能有如此优遇,夫复何求啊!
“娃娃们,看到你们吃苦流汗,我老头子也想多做些事啊,官职就不要了,让年轻人去干,我过了年还想去包克图建个铁厂。”王徵摇着头说道。
“老大人,丰州有的是事要做,不只是铁厂,还有水利、道路也要筹划,我们这些年轻后辈还需要您带啊。”李富贵恳切地说道。
在众人的劝说下,老人才答应去归化,不过要等到正月十五以后,他舍不得这里的人,要和大家一起过个年。
李富贵点头答应了,又劝李榆早点回归化,巡抚大人已经催了好几次,你不能总躲着不见面呀,这里还是交给巴图吧。
“不全是为了躲巡抚大人,主要还是因为察哈尔,察哈尔汗虽然势弱,但他还是蒙古草原的主人,不打他的旗号,我们名不正言不顺,我想再看看情况如何发展。”李榆解释道,随后痛骂朝廷根本不了解关外的情况,察哈尔汗不过是要口饭吃,为什么一定要赶尽杀绝,他如果败亡了,大草原将更难控制,金国一定会趁机西进,那时局面就复杂了。
巴图在一旁恨恨地说:“明国NX总兵马世龙残忍暴虐,对察哈尔人一味打杀,甚至斩杀老弱妇孺首级以充军功,这下明国与察哈尔彻底翻脸了,此人还要追究我们资助察哈尔之事,我们正和西北将门联络,一定要把这个混蛋赶走。”
李富贵点头说道:“大统领府也认为明国与察哈尔决裂是个重大失策,察哈尔败亡只能有利于金国,不过如何解决察哈尔尚无时日,大统领久留此处也不妥。”
“用不了多久,我有一种预感,察哈尔汗要出事了!”李榆若有所思说道。
李富贵点点头,从怀中摸出一份公文递给李榆,似笑非笑地说道:“这是一份借契,我们不得不借钱了,重建归化要钱、开发鄂尔多斯要钱、整军备战更要钱,这回又是十万两白银,李建极他们非要你亲自签字画押。”
巴图凑到李榆跟前看了几眼借契,忍不住骂起来:“他们从我们这里拿走的还少吗?出手就十万两,真够大方的,榆子,咱们不借这个阎王债,他们是想夺走你的权柄。”
“不借白不借,反正也还不起,想拉我给他们看家护院,可我借的钱多了,也把他们拉上船,船沉了谁也跑不了,”李榆满不在乎地在借契上按下手印,一边还得意地说道,“我本来就是一个穷光蛋,最多打回原形,有什么好怕的!他们只要愿意出大价钱,大统领也可以让他们当,我敢说大明皇帝想借钱还借不到呢,我的信誉比他好。”
大家一阵哄笑,丰州的大统领职位让给那帮商人,恐怕他们也不敢做,王徵笑着随口说道:“大明皇帝不借钱,他只须征税。”
“还不如说抢。”大老王马上接了一句,又惹得大家一阵哄笑。
正事说完了,大家又坐在一起闲谈起来,李富贵冲着李榆开玩笑――李榆还不出钱,商人们也许会去找巫浪哈哈屯,她越来越有钱了,刚刚又和沈守廉、范永斗做成一笔大买卖。
沈守廉的老窝在江淮,海运和长江航运是他的老本行,对丰州的投入并不大,但这次回来他后悔了,孙庭耀、李建极已远远走在前面,他是个聪明人,与日益衰败、动荡不安的大明相比,丰州正处于上升期,商机遍地都是,但再不去抢就晚了。实力偏弱的沈守廉选择了与巫浪哈合作,首先向巫浪哈的宣德铁厂投入四万两白银,取得宣德铁厂四成的股份,另外六成由巫浪哈与大同监视太监刘文忠各占一半,接着又拉上范永斗出银两万两,自己再与宣德铁厂各出银四万两,三方合作成立丰州黑鹰商社,还把巫浪哈推举为社长,这个丰州黑鹰商社又一口气成立了丰州银钞行、丰州毛纺厂、丰州商栈等七八处买卖。沈守廉这一系列让人眼花缭乱的举措,一举扭转了沈家在丰州的弱势,而且有了巫浪哈这张招牌,似乎还略占优势,而巫浪哈有了沈家做后盾,也跻身于晋商、秦商之列。
李榆听得目瞪口呆,过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乖乖,我老婆这么厉害,不过,我老婆是财迷,我向她要不到钱,商人们更别想从她那里要走一两银子。”
“榆子,你有钱了,彩礼拿来,我女儿不能白嫁哈达里。”巴图立即伸手要钱。
“找我老婆要去。”李榆拉起李富贵拔腿就跑,巴图赶忙去追,笑得众官员前仰后合。
李榆、巴图陪着李富贵在神水滩视察了一大圈,天黑才回到指挥使司,三人简单吃了几口饭,一起进了书房,莫日格、吴先两名侍卫关好门,不声不响地守在外面。
“汉民、巴图,有个事必须早做决断,我们的军队需要整饬!”李富贵坐下后,把议政官会议上杜文焕的言行讲了一遍,李榆听罢有点焦躁不安,在书房里来回踱步。
巴图想了想说道:“念丰兄,这件事没那么严重吧,平心而论老帅深谋远虑,也是为我们打算,而且军队还算稳定,目前局势变化难测,不宜操之过急。”
“问题不在这儿,丰州军只是表面稳定,但实际上内部派系林立,老帅有榆林系、白显志有大同系,赵吉有马贼系、特日格有蒙古系,阿萨里有诸申系,马光远、周遇吉和丁启明也不声不响形成了京营系,而各府卫的守备所又以流民出身者占多数,形成了流民系,这里简直是个大杂烩,什么人都有,有些以前甚至是仇敌,一方冒出头,其他几方怎么办?他们中很多人身兼参议之职,有权议政决事,如果闹起来又怎么办?我们不能不为以后考虑啊。”李富贵答道。
巴图忍不住打了个冷战,李榆还年轻,大家都没想太多,有他在丰州军就是一个拆不散的整体,可是如果……,巴图不敢想了,把目光投向了李榆,他还在背着手思考。
“以我的名义向大统领府提议,杜文焕加衔都督同知,”李榆终于开口了,此次加官之后,挂都督同知衔的增加到四个――刘兴祚、巴图、赵吉、杜文焕,李榆苦笑一下继续说道,“营兵及守备所各级军官一律取消议政官资格,今后凡有军职者也不再授予议政官,并请大法司设立军法分司,专理军法狱讼事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