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还是太嫩,看重周、温二人的才学,但又不希望首辅、次辅之间关系密切,从一开始就放纵俩人相斗,最终导致朝中党争再起,这下他自己也坐不住了,先把惹事的闵洪学赶回老家,然后又把群臣从君子与小人之争拉回现实――辽西就先不管了,西北饥民造反和山东官军兵变,还有那个丰州闹雪灾要求赈济,这些事该如何办?
朝臣也拿不出像样的主意,只能建议皇上严令西北、山东地方督抚尽快平息事端,至于丰州的事嘛,还是应该尽量安抚,屯田总兵为救大凌河,好歹也到辽东边外蒙古人的地盘辛苦了一趟,就给他点好处,加一级升为都督同知,另外再给他几个副将、参将的告身,这件事就这么打发了,其他的就任那帮夷人、流贼胡闹吧,只要不出大事就行。内阁还明确说明,丰州的那套官制一塌糊涂,与大明朝制根本不符,朝廷的官职可不能随便给他们,再说那帮夷人、流贼会做官吗?而且朝廷用度紧张,没向他们收屯田籽粒就不错了,还好意思向朝廷伸手要赈济,山西巡抚不是奏请调用丰州铁骑剿贼吗,就让他们去山西挣饭吃吧。
皇帝诏准内阁的意见,除了给李榆加一级官衔,另外给了几张副将、参将空白告身,其他没有任何好处,丰州设立卫所、委派官员的事只字不提。宣旨官员到了大同就不敢再走了,他害怕去丰州会被夷人、流贼打一顿,把诏书往金声那儿一丢就返回京师,金声只好自己跑一趟,刘文忠正闲着没事,听说金声要去丰州,也跟着一块来了。
他俩是丰州的老熟人,事先也不打招呼,一路看着雪景,晃晃悠悠到了蛮汉山,走到军械司附近突然听到连续的火药爆炸声,这下把金声玩火器的瘾勾起来,把诏书往刘文忠手里一塞,叫来个哨兵带路就往军械局去了,刘文忠也是边走边玩,李榆到了大营门口看见他正跟一帮孩子打雪仗。
“李四儿、马宝,快停下,可别打坏人。”李榆认出为首的孩子是李定国、马宝,马上有点生气了,“你们又逃学了,马上给我回学堂去。”
“你们别跑呀,大叔还没玩够呢,”刘文忠对着飞快逃走的孩子们大喊,他和几个随从都被打得满身是雪,却还意犹未尽,笑着把诏书往李榆怀里一扔,“朝廷的诏书,自己拿去看吧,你这儿就是比大同好玩!”
丰州没有跪拜礼,让人跪接诏书要先扯皮,金声、刘文忠来的次数多了,也学会入乡随俗,出了关就不管朝廷礼仪,李榆就更不会在乎了,随手接过来就看。
“给我几个破官职有屁用,还得自己掏俸禄,钱粮怎么不提,朝廷也太不把我们当回事了!”李榆看完就大发牢骚。
“我早说过那帮文臣不是东西,你还指望他们给钱?算了吧,还是皇上体贴咱们,这不皇上特意从内帑拿出五十两银子,赏给你贴补家用,咱家给你带来了,李帅,皇上对你可不薄呀!”刘文忠笑眯眯地拿出一锭银子放在李榆手里。
“皇上确实对我不错,刘公公,你走的时候替我捎几只羊,请皇上也尝尝鲜。”李榆淡淡一笑,这位皇上大事帮不了忙,却喜欢来些小恩小惠,他到底是当皇帝,还是玩过家家?
刘文忠答应一声,然后小声问道,“李帅,诏书里叫你出兵剿贼,你不会推辞吧?”
“出兵可以,有军饷吗?”
“有啊!监视山西镇的刘允中公公是咱家在乾清宫的好兄弟,咱家给他打个招呼,亏待不了你的兵。”
“给钱我就去,我们也是官军嘛,最听皇上的话。”
刘文忠对李榆越来越喜欢,李帅很好打交道嘛,朝臣们觉得为难的事,他一出马准能办成,而且这人还爽快大方,上次出兵回来送给他一百颗首级,这是多大一份人情呀,往京师几个管事的内官家里一送,脸上都觉得有面子――混得好的谁家缺钱,缺的就是军功,首级就是军功,自己不需要,兄弟、子侄可指望这个升官发财呀。
“李帅去忙吧,派个人陪我四处走走就行了,你这里就是好,喘口气也觉得舒服,咱家在大同看那些嘴脸烦了,在这儿玩几天,”刘文忠办完事觉得一身轻松,又说起另一件事,“大同人说丰州滩的绰尔济喇嘛精通佛法、德行崇高,经文讲得极好,咱家也是信佛的人,很想听听他老人家讲经,李帅能否帮着引荐一下。”
“这好办,他老人家与我亲如家人,引荐自然不难,不过他前些日子回美岱召了,离这儿有点远,骑马也要跑一天多,路还不好走,下次他老人家来的时候,我一定提前通知公公。”李榆答道。
刘文忠很认真地说道:“咱家还是去美岱召拜访他老人家吧,路远一点、苦一点也无妨,这才显得心里虔诚。”
李榆被这个虔诚的信徒感动了,想了一下――包克图已被自己控制,察哈尔人也早已退出那一带,只要小心一点,去美岱召应该不会出什么事。
“你俩带一队飞虎骑护送刘公公,路上走慢一点,把营帐和大车都带上。”李榆指着陈二柱、刘石头说道。
金声、刘文忠连大统领府的门也没进,就各自干私事去了,李榆背着手往回走,心里还在嘀咕,明国的官怎么都这样呀,只要跟丰州沾上边,什么事还没做,先把丰州无法无天、不讲规矩的毛病学会了。
回到大统领府时,文武官员正在门口等着迎接客人,李榆挥挥手示意大家回去议事,在大堂坐下后,随手把诏书扔到桌案上,官员们也不客气拆开就看。
“原来是给大统领加官呀,我当出了什么大事,可把我吓坏了。”沈守廉抹了一把汗说道。
“空衔有个屁用,不过朝廷给的官衔不要白不要,我刚才想了一下,白显志、刘兴祚有副将衔,赵吉有个散官衔,张传捷也有参将头衔,这次干脆把赞画处的赞画都升副将,营官也都升参将,告身不够就先留着,以后谁出门办事要用,就填个名字作数。”李榆张口就胡说,大家听了还觉得挺公平。
“出兵山西的事都没意见吧,养兵太花钱,朝廷替我们发军饷最好,再说我们也不能让山西乱。”李槐问道,官员们马上同意――稳定山西是丰州既定策略,朝廷就是不开口,丰州也会削减脑袋往山西钻。
“生意,还有我们的生意,别光想着剿贼,范二喜鼓捣的那帮山西军商一不留神就把生意做大了,我们的私盐、牲口还有兵器进了山西就能卖个好价钱,这次入关一定要多带些人、多带些货过去。”李富贵连忙提醒大家。
白显志挤到李榆面前说道:“大统领,赞画处连老马都出去过了,就我一直在家闲着,这次该轮到我了吧?”
李榆看了一眼赵吉、马光远和特日格,三人都不反对,确实该轮到老白。白显志高兴了,又补充说道:“已经年底了,最好过了正月十五再出兵,咱们军中好些老光棍定亲了,正好让他们过年顺便把喜事办了,出去打仗也得先留个种啊。”
丰州文武哄堂大笑,马光远趁机说道:“大统领,光棍娶老婆是好事,可大家手头太紧,老是有人到营里借钱,这也不是个事呀,能不能公家出钱帮大家把喜事办了?”
“这是皇上给的五十两银子,我就这点钱,”李榆把还没焐热的那锭银子摆在桌上,接着扭脸看李富贵。
“大统领府就那点钱,多了给不起,少了又不顶事,”李富贵挠着头想了一会儿,眼睛一亮说道,“老马,你和他们说说,喜事一块办如何?这样花费少,喝酒吃肉我都包了。”
“这样最好,过年还有喜气,就怎么定了!”赵吉马上答应。
“光想省钱,人家乐意吗?还是问清楚再说。”李槐摇头道。
“不掏钱就白捡个媳妇,这帮家伙肯定乐翻天,当兵的不讲究,这件事就交给我吧。”马光远很乐意做这个人情。
李榆笑着摆摆手,把大家拉回出兵山西的正题――其实丰州早有预案,四营步兵的作战方向就是山西,李榆这次计划派遣四个步兵营加上张鼎、马进忠的骑兵右营入关,另外出关各营还要再补充五百预备兵,如此一来每营增加到一千人,入关兵力达到史无前例的五千人――李富贵认为这样既能实战练兵,又可以减少丰州粮食负担,顺带还能多给些人挣钱的机会,丰州现在不缺劳力,没了这些青壮照样能做好春耕。李榆想亲自带兵,但遭到沈守廉的坚决反对――发行银钞、银币的事太大了,他绝不能让李榆出半点意外,那样他们的钱可能要打水漂,于是白显志当了主帅,两名副帅为张传捷、张鼎。
主意拿定,李槐立即写信通报山西巡抚宋统殷,赞画处也派人与山西的白安、虎大威、猛如虎联络,同时通知各营做好准备,正月十五后发兵关内。李榆最后还说,这段时间给老光棍们放假准备婚事,大家能帮忙的尽量帮忙,他本人也要为老兄弟尽点心意,进山玩几天,不,是进山给喜宴打点野味。
天色将晚时,大家才商议完毕各自散去,李榆也要去军械司看看――金声大概玩上瘾了,到现在还没露面,将要出大门时,李槐叫住了他。
“榆子,杜帅来信了,他想到丰州来,怕你多心,让我先给你打个招呼。”李槐小声说道。
“我多什么心,叫他来,他老人家在这儿想做事就给事做,不想做事养老都行。”李榆挥手答道,杜文焕去年被陕西巡按吴牲弹劾杀良冒功,朝廷记起他以前为躲避去辽东,擅自出边捣巢引来蒙古部落入掠的旧账,以擅衅边事、杀良冒功两项罪名将其革职议罪,最后定了个戍遣边镇,实际上就是把他赶回榆林家中养老,李槐、李榆哥俩听说此事后,还去信安慰他。
“你这样想就好,我马上给杜帅回信,”李槐点点头,接着长叹道,“这次让你的两个嫂子和侄儿们也一块来,不想来也不行,家里的三十亩地不要了,今年大雪饥民再起,甘泉陷落,参政张允登被杀,咱们榆林老家彻底打烂了,洪承畴大人是福建人,根本不了解西北人的性格,除非他能杀尽西北人,否则这仗会一直打下去。”
李榆对此也无话可说,洪承畴在他看来绝非暴虐之人,如今却拿着刀子到处杀人,可这样做真的能解决问题吗?他实在想不明白,李槐唉声叹气走了,李榆拍拍脑袋奔军械司而去。
李榆到了军械司的公事房,没进门就闻到一股肉香味,里面人还挺多,正围着一口架在火上的铁锅吃着,马光远先到了,正往金声的碗里倒酒,铳炮哨正副哨长丁启明、金国鼎、军械使王天相、铁厂主事刘计平也吃得满嘴冒油――丰州的几大火器高手今天凑一块了。
在丰州,公认的步兵老大是白显志,骑兵老大是赵吉,马光远只能在武选营和军械司当老大,手里的嫡系部队也只有可怜的铳炮哨,他壮大队伍的心最急,听说屯田道大人去军械局了,马上想到为自己扩军拉个支持者,大统领府议事一结束他就跑来了。
“大统领,快坐下吃,今天杀了一只羊,还有山药蛋、萝卜和臭豆腐。”马光远看见李榆进来就递上一个碗,丁启明、金国鼎也马上起身拉着李榆身后的莫日格、吴先坐下。
“汉民,好吃啊!羊肉在热锅里烫熟了,再蘸着臭豆腐或醋吃,别有一番风味,我刚才还说把这种吃法叫火锅最贴切。”金声满面红光对李榆说。
李榆高兴地坐下,夹起一块肉就往锅里烫,王天相又给李榆倒了一碗马奶酒,一伙人围着热气腾腾的火锅吃开了,烫熟的羊肉、山药蛋和萝卜蘸上臭豆腐,再配上清凉的马奶酒,金声吃得赞不绝口,还说下次一定多带点香料来,那样吃更过瘾。屋外还飘着雪花,屋内吃得热气腾腾――李榆觉得金声像变了一个人,在关内可没见他这样放肆吃喝过,更不用说跟一帮武夫、工匠在一起吃饭,金师傅怎么变得和我们一样俗气了?
金声吃得高兴话也多了,指着马光远等人对李榆说道:“汉民,老马他们都是人才呀,今天我试了试他们造的鸟铳、地雷,比京师军器局、兵仗局的活丝毫不差,那种投掷的轰天雷更是震人心魄,这些都是好东西呀,火器乃兵家之利器,朝廷也大力倡导,他们想建个铳炮营是大好事,你别舍不得钱,以后能派上大用场呢。”
马光远也说道:“大统领,我们也知道丰州日子过得紧,那种红夷大炮想都不敢想,我们打算把佛郎机改进一下,重量减轻到五百斤,能把一斤半的铁子打到两千步,再配上装轮子的炮架,多用几匹骡马牵引,应该能跟得上行军,这种小炮重量轻、射速快,野战中对付骑兵、步兵最管用,我们称为行营炮,老王、老刘已经琢磨过了,只要大统领府给钱,我们肯定造得出来。”
王天相补充道:“我以前在永平铸炮时,试过铜体铁芯造炮管,省料重量轻,还不容易炸膛,这法子准成。佛郎机打不远,与子铳、炮膛配合不好漏气大有关系,山西来的韩举人为我们造了一个小水轮,临走时劝我们筑坝蓄水造大水轮,如果用那家伙打磨炮膛、子铳,精度高配合紧,减少了漏气就能增大火炮射程,我们也想试一下。”
“大统领,冶铁的法子我们也有了,肇庆镇的工匠用木炭冶铁打造火器就是不容易炸膛,山西泽州那边的铁厂从中悟出了一个法子,把煤埋起来烧,他们称为‘除臭’,用‘除臭’的白煤炼出来的铁一样好使,”刘计平也插话道。
“还有鸟铳,我们编一个五百人的铳炮营,配上五尊行营炮,四百杆鸟铳,再加上轰天雷、地雷,以后有我们铳炮营见谁灭谁,咱们丰州军可就威风了。”丁启明叫道。
专家们围着李榆七嘴八舌,李榆被吵烦了,放下碗筷说道:“你们说的都有理,可我是先顾肚子还是先管你们,建个铳炮营容易,冶铁、造水轮、打造铳炮、购进铜料、硝石是要花大钱的,丰州的家底玩不起,我们不能跟明军学,打仗终归是要靠肉搏。”
金声发火了:“你这臭小子如此顽固不化,你不****干,以后我从关内要来的钱全都用在铳炮营上,一分银子也不给你。”
大家一赌气不吃了,李榆无奈地让步了:“你们先找人手吧,鸟铳、轰天雷、地雷可以多造一些,火炮的事等明年秋后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