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孟存是地主家出身,家里有数百亩地,日子过得比较富裕,还请了私塾先生教他自幼读书,不过这家伙天生长反骨,越读书越想造反,瞧着大明左右不顺眼,科举的书不看,整天抱着《三国》、《水浒》,成年后更加猖狂,与贼寇、刀客往来不断,家里人害怕了,给了些钱就打发他滚蛋,而且请左邻右居作证,把他从族中除名。
张孟存离了家胆子更大了,适逢西北爆发民变,干脆拉起一帮贼盗扯旗造反了,成了延绥巨寇之一,但这家伙有雄心壮志,却没有造反的本事,跟官军作战屡战屡败,几次都是靠诈降才蒙混过关,痛定思痛后他总算承认自己不是当枭雄的料,以前读了不知多少遍的《三国演义》、《水浒传》根本没用,他下决心一定要找一位人主投靠,王嘉胤在河曲招揽群雄,他马上就去了,但很快就发现王嘉胤这个大头兵根本就是个窝囊废,三十六营首领也是一群烂贼,他不沾泥不能跟这帮胸无大志的人混在一起,南逃到汾河边机会终于来了,跟他一样读过几本书的点灯子找上门,张孟存仔细向他打听了李榆的情况后,马上觉得前途一片光明,这个人有地盘、有实力还能打仗,又是榆林老乡,而且与大明好像也不是一路的,还有比这还更合适的人主吗?于是他离开那帮讨厌的烂贼,投奔李榆来了。
张孟存是有理想的人,当然不愿意离开关内,对李榆低声说道:“大人,大明就是条破船,经不起风浪了,如今天下大乱,各路豪杰皆欲取而代之,大人一表人才、雄才大略,又深得人心,天下谁可争雄,况且大人拥有塞外肥沃之地,更有凶悍胡骑相助,正当逐鹿中原以争天下,今日之计不应退居塞外,而应借机进兵太原,太原古之龙城也,大人雄踞龙城,登高一呼必万民遵从,再以山西为根本之地,招抚西北义军以充王师,进可夺京师号令天下,退可守太行、黄河之险,以不败之地应天下之变,大事可成矣,张某虽不才,愿为大人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张孟存说完便倒地磕头,心里还在琢磨这番话与隆中对相比如何,李榆却吓了一跳,这家伙胡说八道什么呀,这不是鼓动造反吗,我过得好好的造个屁反!
“张孟存,你好大的胆子,你以为我这里是贼窝吗,快给我滚起来!”李榆沉着脸一手将张孟存拎起来,厉声说道,“皇帝算个什么玩意,一个可怜虫而已,送给我当也不干,你想造反就给老子滚,丰州人的血不会为一个破皇位而流。”
李榆摆手逐客,张孟存脸色苍白地向门外走去,走了几步又停下转身问道:“大人,你不会把我交给官府吧?”
“你放心,我又不是大明皇帝奴才,你造他的反关我屁事,你如果害怕就到丰州去,那里无法无天,只要不胡来,我包你安安稳稳活着。”李榆冷冷答道。
看着张孟存失魂落魄的样子,李榆心里觉得好笑,这家伙一定是脑子有毛病,皇帝就是个整天把自己关在紫禁城里混日子的倒霉蛋,我发疯了才会自己找这份罪受。
流民出关的事似乎一切顺利,偏头关的明军根本就不管,其实宋统殷不下令他们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几年丰州大做私货买卖,守关的明军也从中渔利,双方几乎穿一条裤子了,互相帮忙是应该的。张妙手也要走了,李榆特别要求他把无家可归的孩子都带出关,而且要送到蛮汉山大营交给乌兰哈屯――乌兰是个非常善良的好妈妈,她一定会给这些孩子一个家,哈达里和李察哥也被送走啦,两个孩子不愿意回去,但李榆告诉他们,那群孤儿很可怜,需要他们两个大哥哥的照顾,这才打发两个孩子出关。张孟存最终还是决定出关,可恶的大明必须推翻,可也得先保住自己这条命才行呀。
人走的差不多时,一个惊人的消息突然传来,赵吉派人送来急报,河曲发现瘟疫,有点像那年丰州出现的“疙瘩病”,已有数十人死亡,他已经下令封锁发病区域,请李榆也采取相应措施,李榆吓得魂飞魄散,两年前那悲惨的一幕又浮现在他眼前。
“停止流民出关,通知乌尔登封锁偏头关,西哨立即进入全面戒备,赵胜,点灯子,你也到流民大营组织民壮立即清查,把人都分开居住不得随意往来,发现疫情立即隔离,来人呀,马上通报太原,向巡抚大人求援,给我把范二喜找出来,这家伙死哪去了,我现在要钱、要粮、要药材,有什么就要什么!”李榆几乎是歇斯底里大喊,身边的官员、侍从被撵得鸡飞狗跳。
李榆随后移营城外,这个时候他必须和百姓在一起,和瘟疫再斗一斗,新任保德知州正月十五后才到任,突然遇到这种事也昏头了,立刻下令关闭城门,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城墙挡不住瘟疫,一溜烟也窜到李榆的大营,这时候还是跟军队在一起最保险。
张鼎、马进忠突然跑回来了,李榆很不满意:“张大哥、马大哥,不是让你们和百姓一起出关吗,这种时候还回来干甚?”
“出这么大的事,不能让你一个人担着,兄弟们都有份,有什么活你就吩咐吧。”张鼎摆手说道。
“小李兄弟,这里的流民不少是我们延绥老乡,我们也不能光顾着自己跑啊,我们还从关外带回来两万来斤山药蛋呢。”马进忠也随声附和。
“那就请两位兄长带手下入流民大营值守吧,赵胜他们干不好这个活。”李榆感激地看了一眼张鼎、马进忠,给他们安排了差事――赵胜、谷可立两人都被李榆留在关内,两人平时把流民大营管得井井有条,但遇到大事就昏头昏脑。
瘟疫还在蔓延,保德、河曲陆续死了上百人,尤以河曲最重――死者近百人,地方官也被吓住了,派出差役督促地方上的士绅、地主出钱出粮赈济百姓,各村里长、粮长组织民壮严防死守,禁止百姓逃亡,丰州军也出兵封锁各个路口,保德、河曲几乎与外界隔绝了――这个时代对诊治瘟疫束手无策,能做的就是给老百姓一口饭吃,严禁他们向外流动。
丰州军的军营和流民大营更是进入全面戒备,营区被划成小块隔离,持械的士兵、民壮严密盘查,禁止人员随意流动,石灰、酸醋被到处泼洒,离大营老远就能闻到一股刺鼻的味道。
李榆拿瘟疫同样也没办法,能做的就是每日到营中各处检查防疫情况,同时让士兵、百姓都能看到他,剩下的就是提心吊胆等待疫情过去,这时李槐、杜宏泰回来了,李榆总算松了口气。
李槐、杜宏泰本来应该早些回来,但中间发生了变故,三边总督杨鹤虽然苦心招抚,但神一元、神一魁哥俩不领他的情,从庆阳府又窜回来了延安府老家,趁着官军主力西调,一举攻破了宁寨堡,把杜文焕的老家也抄了,杜文焕恨得咬牙,紧急从各处抽调兵马赶往宁寨,李槐、杜宏泰也急红眼,那里也是他们的老家,宅子、土地都在那儿,俩人陪同杜文焕率领官军杀到宁寨,与神一元哥俩一场大战,杀了神一元,夺回了宁寨堡,神一魁夺路西逃,这样一来李槐、杜宏泰回来的时间就晚了。
“幸亏把大嫂母子俩接到了榆林,要不准出事,这样也好,家里的房子烧了,佃户跑了,大嫂也没可牵挂的了,我们可以把一家人都接到丰州,”李槐长出一口气,又向李榆问道,“你这里情况如何?死了多少人?”
“我们这里还好,没死一个人,主要是河曲那边死的人多,保德乡下也有几个村死了人,我已经把周围的大路、小路都封了,不过我还是怕得要命,我们这里的人太多,一出事就全完了。”李榆心有余悸地回答。
“那就好,延绥已经发生几次瘟疫了,我们没有办法,只能死守严防,剿贼的情况如何?”杜宏泰接着问道。
“张传捷来信,流贼在平阳府站不住脚,随即东渡汾水进入潞安府,在我军与明军各部剿杀下,其大部已经溃散,但这样反而更难打了,流贼心太狠,扔下普通百姓甚至自己的家眷,带走的尽是精锐悍匪,潞安府地处太行山,地形复杂、道路崎岖,流贼易于藏身,他们时聚时散,又有山西本地流民争相投靠助战,简直剿不胜剿,我都不知道这仗怎么打了?”李榆摇摇头,又苦笑着说道,“我们的麻烦越来越大,汾河两岸溃散的流民无处可去,陆陆续续向保德跋涉而来,已经有三千多人硬钻进我的流民大营混饭吃了,后面的人肯定更多,我一问才知道,都是我的兵惹的事,见到同乡就说打黑鹰旗的官军收容流民,现在那些被打散的流民都奔我来了,我都弄不清楚我到底是来剿贼的还是来帮明国朝廷赈灾的?”
“这是你自己作茧自缚,好人不是那么容易当的!宋大人没有催你出马剿贼?”李槐叹息道。
“宋大人听说我这里闹瘟疫,就不管我了,只叫我把人都往河西赶,我哪赶得动啊!这帮流民寻死觅活赖着不走,除非我把他们杀光。”
杜宏泰笑了:“宋大人和洪大人正在打嘴仗呢,宋大人要洪大人派兵把流民都接回延绥,洪大人就是不干,硬说陕西流民过了河就是山西流民,只能由山西安抚,他们两个神仙打仗,结果把汉民害苦了。”
李榆苦着脸说:“我现在穷的发慌,你们来得正好,就帮我把流民这摊子事接过去吧,我已经派人去太原了,孙先生给的一万两银子拿到手还能挺一段时间,范二喜这混蛋死哪去了,怎么还不来?”
范二喜两天之后总算来了,见了李榆的面就叫屈,他不是不知道保德急需用钱,而是粮价涨得太快了,以前五六钱一石米现在要卖到三两银子了,所以他跑到乡下拼命抢购粮食,然后又在太原、平阳高价出售,最后换成杂粮给保德送来。
“大统领,我可是为你立了大功,你在宁武关给我的一大堆破旧军资也卖不了多少银子,想多发几个月的军饷都不够,我拿钱倒了几个来回就不一样了,够你打几个月仗用了,我已经给你收了一万多石杂粮,陆续就给送来,虽然不好吃,但糙米、豆子也能管饱呀,反正这些老百姓有口吃的就行了。”范二喜得意洋洋地表功。
“好,你做的不错,我看你可以升百户了。”李榆点点头。
范二喜高兴地叫了一声,然后告别了李榆,又匆匆离开保德忙他的生意去了。
李槐和杜宏泰接管了流民大营,这两人都是管理政务的老手,把所有的事都安排得井井有条,连新来的保德知州、河曲知县也佩服得五体投地,干脆把保德州、河曲县的政务也委托俩人打理,两人这时也不客气了,权柄到手拿来就用,把两地的士绅、大户召集起来,逼着他们出钱、出粮、出人抵御瘟疫,还威胁他们说,军队已经把保德、河曲围成铁桶,谁也别想跑出去,大家要么一块活着,要么一块完蛋,士绅、大户也被他们吓住了,乖乖听他们俩使唤,保德、河曲一时间军民总动员,掀起了同心合力抗疫保家的高潮。
李槐、杜宏泰打理好内部,马上就向外伸手了,太原、大同乃至榆林一个也不放过,他们把保德河曲的疫情说得异常严重,当地军民凄惨无比,似乎各位周边大佬再不拉一把,明天瘟疫就会传遍山西、大同甚至河西的延绥,这一招果然有效,大同巡抚张宗衡接到信后,马上派人送来一千石粮食和一批药材,而且还警告李榆,如果瘟疫传进大同,那他就休想回家了,山西巡抚宋统殷也生怕丰州铁骑饿昏了头,把老百姓放出来乱跑,紧急筹措了部分粮食、布匹送到保德,延绥巡抚洪承畴很老练,一边督促沿河州县死守严防禁止疫区百姓过河,一边派人带了一千两银子慰问劳苦功高的丰州将士。
有李槐、杜宏泰四处敲诈钱财,李榆的日子好过了很多,至少他的流民大营没有崩溃,让他心烦的是居然还有不怕死的流民来投奔,这帮人还赶不走,声称只要今天给碗饭吃,明天死了也无所谓,李榆只好顶着头皮把这些只顾肚子不要命的人收容下来,不过他把一肚子火都发在赵胜身上,就是这家伙到处放话说保德有饭吃,才把这么多人招惹过来,李榆干脆把掌管、分发钱粮的事交给赵胜,一定要让他也吃点苦头,赵胜却大喜过望,他认为这是李榆在重用他,干得好以后很可能还会捞个官当。
河曲这场瘟疫规模不大,来得快去得也快,河曲一带最终只死了四五百人,保德死的人还不到一百,李榆幸运地躲过了一场灾难,丰州军和流民没死一个人,该出关的流民也都陆续出关了。不过南边的官军剿贼进行得很不顺利,贼势似乎比以前更大了,把潞安府打糜烂了,又窜入了泽州。
流贼南下以后,王嘉胤等贼头无法在平阳府落脚,部众大部分溃散,但贼头们把骨干保存了下来,顺势进入潞安府,鼓动山西流民跟随他们造反,潞安府立刻陷入一片混乱,官军也随之进入弹压乱民,在屯留、长子与流贼打成一片,不过潞安府地处太行山区,地形复杂道路艰险,许多地方根本没有路,人想进去也得靠手脚并用攀爬而行,流贼躲进山里据险而守,看准时机就出山把官军痛打一顿,顺便大肆抢掠财物,而官军人生地不熟,却又军纪败坏,屡屡欺辱、抢掠百姓,当地人视之为仇寇,不但不帮助官军剿贼,反而为流贼通风报信,官军只要一进山,就处处挨打、寸步难行,丰州军更为麻烦,他们的优势在于铁骑,潞安府根本不是他们应该去的地方,张传捷带人进山剿过几次贼,不是扑了个空就是中了埋伏,没剿到贼自己还吃了亏。
李榆接到战报后,气得大骂张传捷败家,拿不到军饷还赔上了两三百条人命,这种仗还打什么!他命令张传捷以及各路明军将领立即改变打法,在各处要道路口筑营坚守,再以铁骑沿官道隔断各路流贼的联系,主力则以步步为营、稳扎稳打的办法向山里推进,逐步蚕食流贼的活动范围,再择机予以剿灭,这一招把流贼困死了,进入四月,流贼终于坚持不下去了,随着王嘉胤突围进入泽州,大小贼头们也一窝蜂地跟了过去,潞安府逐渐平静了,缺粮缺饷又吃尽苦头的官军松了口气,赖在潞安府再也不肯动窝了,任凭泽州被流贼搅得天翻地覆,宋统殷又气又恨,来信怒斥李榆畏敌怯战,命令他立即赶往泽州,否则就滚回丰州。
李榆明白再不动不行了,一边传令潞安府的明军进入泽州剿贼,一边开始做离开保德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