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靳好像早就知道他会跟过来一样,停下来等他。
凤明煌摒退左右,扶胸静立。
“为什么改变主意”
容靳的神情,算不上和善:“你当真不知道”
他想了想,摇首。
容靳似笑非笑:“不知道,那是最好,要是假装不知道,那么,一辈子不要捅破这个谎言,凤明煌,把它带到棺材里吧。偿”
容靳放下这句话,便扬长而去。
徒留凤明煌于原地深思。
晚些时候,秦如歌给凤明煌处理了刀伤,他便躺在贵妃椅上休息,躺久了,大抵睡着了。
外间有人正要敲门,秦如歌把食指竖于唇心,找来薄被覆在凤明煌身上,便放轻脚步出去。
“怎么了”她问。
下人道:“纳兰三公子求见。”
早前纳兰狩去找纳兰惜,看来,这趟他是因龙凤胎而来的了。
果然,来者除了纳兰惜,还有缩在纳兰惜身后,大他一号的纳兰狩。
纳兰狩一见秦如歌来了,脑袋立马缩了缩,直想化成一个微不足道的点。
纳兰惜给她见礼:“堂兄冒昧,燕王妃莫怪。”
秦如歌随意摆摆手:“无妨,坐吧,来人,上茶。”
“家父和伯父那边,接到了我的家书,大抵才派了狩来,看看瑚儿珀儿的情况到底如何。”
纳兰惜这边说着,纳兰狩那边郁闷地想,家里那几位也是的,让他来找人,也不跟他明说干什么来的。
他们也的确没切切实实说过,让他把小弟小妹抓回去。
不过,正常人的思维都是把他们抓回去的吧。
纳兰狩不知道家里人怎么想的,纳兰惜却知道。
家里人让他来找小弟小妹,其实是次要的,找上他这老三,大抵才是主要。
正好,他也有些消息要捎回碧落城,老二是最好的护手。
秦如歌听罢,默默点头,端起茶碗喝了一口。
秦如歌和纳兰狩寒暄了几句,大抵都是问纳兰世家几位伯父身体如何。
纳兰狩恭恭敬敬答着,就好像学员对着教官,丝毫不敢造次。
大抵是觉得他们之间的对话干巴巴,没什么营养吧。
纳兰惜插话道:“听说,阿靳适才来过燕王府。”
“嗯。”
“他......看开了”
“算是吧。”
米已成炊,阿靳看不开也不成了吧。
咦纳兰为什么这么问她,他没有见到哥哥吗
“我哥没去找你”
以兄长和他的交情,她以为,兄长看完了她,必然先拜访纳兰惜的。
“他适才入宫了,皇上最近身体抱恙,阿靳去请安也是合理的。”
入宫。
秦如歌突然想起那道密诏。
一旦新君人选确立,最先知道的人,总是容侯府的少当家。
看来,这次不仅他们燕王府参合其中,就连容侯府都避免不了下水。
果然,大越宫那边,容靳单膝跪地,给卧榻而眠的皇帝见礼。
“不必多礼,快起来。”
“臣听闻皇上抱恙,特呈此玉人参予陛下。玉人参集高山雪水滋润,吮日月之精华,有抗衰延寿之功效。”
参,用上好的礼盒安放。
皇帝看着那精致的礼盒里,稍显肥厚的几根雪参,目色有些幽远。
皇帝淡淡道:“这参,乃朕当年赐予你母亲的,没想到今日你又送了回来。千丈高的雪顶天山,多少采药者攀崖掉落而死,一年下来,也不见得能送得几根雪参到宫里来。”
皇帝示意公公收下了。
给容靳赐座后,又道:“你们全都下去吧。”
公公双手捧着礼盒,领着一群宫人离开。
皇帝打量着容靳出色的眉眼,眉飞入鬓,星目坚毅,棱角分明。
“你的模样,虽然和阿蘅有几分相似,可是性子一点也不像她,大抵......是像秦爱卿吧。”
先生虽然温文尔雅,可性子却是刚韧十足,很擅隐忍。
而容靳。
自当年那事,便由阳光小少年,一夕蜕变,沉默且有担当。
“朕八岁的时候,被先帝册封为太子。阿蘅便是那时被带到朕身边来,几乎形影不离。唉,一晃眼,已经好几十年过去了,岁月不饶人啊,朕也老了,不知道还有多少日子剩下了。”
“皇上洪福齐天,定能长命百岁。”
皇帝却是叹息摇首。
他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
他最近一直梦见那些故去的人,大抵......是征兆吧。
“你应该也感觉得到,朕突然说这些话,自有用意。”
皇帝说的没错,容靳的确心生疑虑,隐隐有些不安。
他提起自己久远之前,被册为太子,又提及娘亲的事,难道......
“容靳,朕立了密诏。在朕之后,南越之主,将是六皇子慕容汾。”
类似的这番话,久远之前,先帝也这般对阿蘅说过。
是他后来登基之后,阿蘅才告诉他的。
容靳眸底银波涌动。
其实,外祖父外祖母早就猜到,皇帝属意的继任者,不是慕容琰。
不出其所料,果然是曾经风头无两的慕容汾。
慕容琰荣登太子之位,皇帝却是没有召见他,安排他跟随慕容琰,当他的影子。
后皇帝又把如歌推向慕容琰,就是在警告他们容侯府,一定要看清时势。
“容蘅也许来不及和你说什么,但朕相信,容羿应该把该交代的都交代了。”
容靳闻言,离开皇帝赐的席座,再一次半跪了下去。
“臣明白,不日起,臣便跟随六皇子,寸步不离,护他一世周全。”
“不日”
皇帝以为自己听错了,他说的不是即日
“碧落城事宜,总要妥善处理,且宽限臣几日时间,安排一二。”
皇帝自然要同意的,不然显得太过不近人情。
皇帝颔首,唤了公公进来,道:“把朕昨夜写的圣旨交给容侯。”
容靳接过圣旨后,皇帝让他自己打开,不必公公宣读。
容靳一目十行,目波冷定,半响才抱拳道:“谢主隆恩。”
这是赐宅放权的圣旨。
可惜红翎十二骑已经散了,帝王送予他的,只是羽林军右统领一职。
看来,这长安城,他要久待了。
送走了容靳后,皇帝腰身微蜷,赤脚踩在床前地上,坐姿稍嫌颓废。
容靳身手虽好,却非凤明煌那小子的对手。
凤明煌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奇才,那一手线杀,无坚不摧,名剑难断,他练得炉火纯青,旁人难以近身,单打独斗的话,恐怕南越没有人是他的对手。
而且......那小子权势过盛,较之当年的凤今曜更有赶超之势。
怕就怕,他承袭了凤氏一脉惯有的狼子野心。
现在,汾儿最大的威胁,不是琰儿,不是病躯,是他。
除非,汾儿能拿下他,又或者他死。
皇帝目光顿时阴了下来。
呢喃着:“汾儿是你的孩子,朕不容许任何威胁到汾儿性命的危险存在。朕要我们的儿子,登峰造极,接收朕的一切,以慰你在天之灵。”
他自问,对容靳已经足够好了,没有像先帝那样,在阿蘅七岁的时候,便安排她学着当他的影子。
也算是对当年之事,做出的补偿吧。
这辈子,亏欠任何人,他都不会愧疚,只有她......
想到动情处,皇帝郁结难忍,气急攻心,捂着胸口猛然咳了起来。
咳得嗓子麻痛,脑浆似要炸裂,五脏六腑抽搐,乃至浑身一抖。
皇帝苦笑夹冷,何必自己骗自己呢。
他到现在还是亏欠着她,而且,份量仍在加重。
所以,报应来了是吗
公公折返复命时,皇帝让他捧来燃烛,便摒退所有宫人,独处。
大白天的,敞亮着呢,皇上点什么烛呢
皇帝取出稍久前,千秋宴上夺来的那簇穗子,拎到烛火上烧着。
焦味刺鼻,他盯着穗子渐渐吞没于火光中,终究松了手,任它在地上燃烧殆尽。
“放心吧,朕会还的,但是,不是现在。阿蘅,你先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