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楼的大厅左侧有个不起眼的偏门，由此而入，穿过一条环形长廊和一扇低矮拱门，就到了一处景致淡雅的庭院之中。
院子不大，但是堪称五脏俱全。
若非亲眼所见，很难相信这么个弹丸之地居然可以从容收下花草树木，飞禽碧池，亭榭山石，飞瀑流泉。如同一处逼厌的世外桃源。
叶小川踏入这里不觉有刹那的失神。这里的宁静与方才的喧闹反差极大。有些闹中取静的意味。
“你就是叶小川？”一道尖细刺耳的声音突兀响起。
循声望去，入目的是一个宽额方耳，脸色苍白但保养极好的老人。叶小川与其对视的瞬间，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如此阴鸷的眼神他还是生平第一次见到。
“是我，你是什么人？”叶小川回过神来，有些恼火，少年人的血性让他头脑一热，当即神色愠怒地扬眉道。
可话一出口，他就马上后悔了。此人虽来历不明，但其眼神中的那种睥睨、自信、淡然，无疑是长久身居高位，日积月累自然形成的。
一阵嘶哑难听的干笑声让人不觉头皮发麻。这是种很奇特的嗓音，音调不高，但颇为尖锐，穿透力极强，扎的人脑仁生疼。
叶小川皱着眉头，心下犹豫不决，向他道歉？不甘。硬气到底？不敢。
“你哥在屋里睡觉。”那人惨白的面皮突然停止抖动，突然抛出此话就自顾自地向他走了过来。
“我......”叶小川神色一变，嘴巴微张，嗫嚅半天，终是说不出什么来。
“你跟我预想中的差太多了。”
耳畔的尖细嗓音讥讽之意十足，但叶小川只是嘴唇哆嗦，终是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来。
他的脸色苍白如纸，直到那踩在他心坎上的脚步声越来越远直至消失，他颤栗紧张的身体才慢慢松弛下来。接着，便是浑身发软，几乎站立不稳！
此时，叶小川骇然惊觉自己的后背、额头尽是冷汗，短短数十息的时间，像是在鬼门关前游荡了一圈。
他不知道，事实上也的确如此。方才他若是表现的异于常人，此刻已然成为一具尚有余温的尸体。
这老头是谁？他为何讥诮自己？两人先前绝对没有任何交集，他也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乞儿。
何以名传至此等人物的耳中？
“小川？”熟悉的声音将陷入沉思的叶小川拉回现实，他抬眼望去，便见上身赤裸的叶大川脸色奇差的走了过来。
“我......”
“别说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我只是过来看看。你人没事就行了。我先回去了。”叶小川根本不打算给他解释的机会，冷冷地说完就要转身离去。
叶大川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厉声喝道：“你要回哪去？那个破茅屋你还没住够吗？我们无父无母，自小相依为命，所求也仅是活下去！那么我们为何不能活的滋润一些？”
“当然可以！可代价是什么？为什么你都不好意思开口告诉我？”叶小川心中积怨已久，同样不甘示弱地大声冲他吼道。
“呵呵......”叶大川听了这话不由苦笑了起来，末了，咬牙反问道：“我什么时候在乎过那些所谓的道德名义？我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不是怕你伤心，我会这样畏手畏脚？”
叶小川沉默下来，良久，自嘲一笑，道：“其实，我就是个傻子！身受道德约束，一直活在他人眼里，害怕别人的责难。可我们一贫如洗时，他们的蔑视一样让我难以忍受！”
“小川，我们哥俩也该翻身了。一辈子就这么长，你甘心潦倒一生，郁郁寡终？”叶大川见他似乎对自己固执死板的观念有所动摇，忙趁热打铁，道：“再说，我们都是孤儿，祖坟在哪都不知道，也没有什么光宗耀祖的职责在身！”
“这么说，你也一直觉得我是个傻子？”
“什么？”叶大川先是神情愕然，旋即满脸怒容，道：“我平日里对你如何你都感觉不到？那好......我今天就把话撂这了：你要么留下来做我兄弟，要么你我恩断义绝，从此陌路！”
“你还记得我们八岁那年镇上闹饥荒吗？”
叶小川眼中积蓄许久的泪水终于决堤，他并未擦拭，哽咽着继续道：“当年，我们两人都差点没熬过去。不仅连羊粪、树皮都翻不到，还差点被人抓去生吞活剥。最后，我们......”
“够了！你别说了！”叶大川眼眶通红，恶狠狠地打断了他的话。
那一年，是他们记忆中最黑暗的一年。饿殍遍野，人人自危。两人曾作过约定，谁若是先死了，另一人就把他吃了。
这事没有真的发生，但后来发生的那件事却成了两人心底挥之不去的阴影。
“说来我们都是该死之人！”叶小川顿了顿，叹了口气，意味深长地道。
这次，叶大川没有接话，仰头看了看天，眼睛快速眨了几下，深吸一口气，道：“我该出去看场子了。你住最左边那间，我已让人收拾妥当。若是还缺什么，回头跟我说！”
说完，不待叶小川吱声就自顾自地回屋了。
片刻之后，他再出来时，已然换了一身利落清爽的黑色劲装。
“怎么还杵在这里？”
叶小川用手擦干眼角的泪渍，抹去脸上的泪痕，轻笑道：“我想跟你一块出去转转。”
两人穿过偏门，刚刚步入长春楼一楼的大厅，那个半老徐娘马上冒了出来，掩口娇笑着打趣道：“吆，你们兄弟俩这是要结伴逛窑子啊？”
“滚过去揽你的客！废什么话？”
叶大川神色阴沉，极为暴戾地呵斥道：“我提醒你一下，以后，别跟我兄弟随便开这种半荤不素的玩笑！他发起火来，可是比我还要凶残！”
那女人讪讪一笑，点头表示明白后就自觉退了下去。
“想在这里站稳脚跟，不狠不行！”叶大川附耳低声道：“你去随便逛逛，若是有人惹你，只管往死里揍！”
叶小川眼神一凝，默然点了点头，心里却是苦涩不已，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也有成为恶霸的一天！
“他妈的，你小子瞎啊？”两人分开不久，他就因为心不在焉撞到了一个贼眉鼠眼、邋里邋遢的精瘦汉子，对方见他很是面生，只当是个不经世事的少年郎，随便都能唬住，当即瞪着眼睛破口大骂。
“噗、噗......”
叶小川尚未反应过来，眼前那个出言不逊的瘦子就被几个神色凶狠的黑衣汉子乱刀砍翻在地，滚烫的血水溅了他一身，甚至脸上、发梢也挂了些许血珠。
奇怪的是，眼前血腥的一幕，竟未让他产生任何恐惧。不仅没有任何不适感，反而有些莫名的亢奋情绪。
“难道我生来就是个冷血无情的刽子手？”叶小川也被自己的冷漠吓了一跳，忍不住扪心自问。
此处血流成河，惨叫、讨饶、呵斥及谩骂声混杂一起，随着血腥味扩散，很快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
“这少年是谁？如此年纪，这种心性......”一个虎背熊腰、满脸横肉的壮汉眉毛一扬，有些好奇地问道。
旁边一个缺了只眼的瘸子淡淡地道：“倒是个狠茬！”
......
“这是我兄弟，叶小川！以后，大家走路的时候可要小心点！”这时，叶大川神色冷傲的站了出来，环视大厅一圈后朗声道。
少有人敢于其对视，而他的嘴角则始终噙着一股淡淡的笑意。
因为他心里明白，要不了多久，他们兄弟俩的凶名就会传遍整个阳山镇。
这，是个好的开始。
“嗬，还真是兄弟俩！一个比一个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