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郎,不要试探我的底线。”杨太后忽然收敛起笑容。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张婴撇开眼。
“你知道。”
杨太后站起身,走至张婴面前,“那我就说得明白一点,哪怕仅仅是一名奴婢,我也在意,更不要提其他人。”
“从前的事,我不在意,名分,我也不在乎。”
“但从今往后,你是我的人,我就容不得旁人染指。”说到这,杨太后微微上扬着下巴,抿着嘴,目光中似蕴含着一把火,能把人灼烧,乃至融化掉。
对上这样的目光,张婴蓦地一阵心惊,忙地转开头,道了声:“不可理喻。”
转身往外走。
只是才刚举步,后背就扑上来一个人,紧接着,双腰被抱住,低头望去,看到一双细白的手,指甲不知何时起,已修得平圆。
浑不似刚来京时,初见时,那样十指丹蔻,鲜艳亮丽。
“我不喜欢你看别的女人。”杨太后嗓音带着急切,又带着柔弱,低声呢喃,丝毫不见硬气,明明很突兀,然而这一刚一柔转换间,分寸却掌握得极好。
容易让人心软。
张婴原本要拉开她的手,不由自主地顿住了。
又听杨太后语带恳求,“阿婴,现在这样很好,你别去见她,好不好?”
“珍娘……”
“我答应你,不为难她,只要你不再见她。”
张婴听了这话,心思微沉,大力推开杨太后的手,“珍娘,抛开我和她是结发夫妻,我们之间还有三个孩子,哪怕我什么都不顾,也得顾虑儿女。”
“你知不知道,十六娘每每对我喊阿娘时,我都无颜以对。”
张婴说完,几乎脚步有些踉跄地走出弘德殿。
出了宫门之后,有一瞬间的茫然,不知道该去哪里。
人生天地间,竟无存身地。
站立良久,直到陈义赶上前来,“郎主,先上马车。”
张婴回过神来,望着来来往往的官员,轻哦了一声,收回目光,朝自家马车走去。
“郎主是回御史台,还是?”进了车厢,陈义问道。
“去尚书省。”张婴收了收心思,打开堆放在案头上的文书,忽然发觉案头多了一叠。
一旁的陈义察觉到自家郎主的目光,于是指着多出来的那一叠文书,解释道:“这是杨中侍刚送过来的,让郎主看着处理,晚点他会过来收。”
张婴微微吃惊,杨中侍送过来的,只能是奏疏,她可一点风声都没给透露,一把伸手拍向自己的额头。
她行事,真是一如既往的大胆。
陈义想起杨中侍的叮嘱,又道:“杨中侍说,让郎主放心,这是宫中内侍誊写的手抄稿,正本还在弘德殿内。”
“下回不要再接这些了。”
张婴刚嘱咐完,又觉得自己多此一举,杨中侍真送过来,哪是陈义能拒绝的。
张婴到了尚书省,一路走进吏部,沿途遇上不少同僚,道喜声就不曾断过,直到进了吏部,主爵郎中曹应走了过来,手上还多了一封诏书,递给张婴。
“尚书令已经批了,这道诏书可以对宣诏了。”
张婴接过打开,又听曹应道:“下官稍后给门下省傅侍中送去。”
“彭城王没说什么?”张婴疑惑道,这是一封给小女儿张曦封赏县主及封邑的诏书,由中书省草拟,尚书台审阅,再交由门下省宣旨。
只是女儿张曦,既非诸侯王之女,又非出身外戚之家,他也还没有达到立不世之功,功高足以恩封子女的地步。
张婴原还寄希望于尚书令、彭城王宇文浩能阻拦一二。
毕竟,他不仅是尚书令,还是宗室之长。
没想到彭城王竟然同意了,张婴震惊之余,看到诏书上那‘收为义女’的字眼,顿时就觉得头痛,宫里不消停。
瑶光寺那边,只怕也不会轻易罢休。
同样吃惊的,还有身在宫中的杨太后。
“孤没想,你竟然没反对。”杨太后望向下首的彭城王宇文浩。
宇文浩冷笑道:“微臣反对有用吗?娘娘想做的事,哪一件没有成功过。”所以,他不如做个顺水人情。
杨太后不以为意,很高兴,“你倒是终于说了一句,孤喜欢的话。”
“有什么事,直接说吧。”
话一出口,觉得说得太满了,不等宇文浩开口,又忙追加了一句,“孤听二妹说,安郎瞧上张八娘了,如果是这件事,就不要再提,孤帮不了忙。”
宇文安是彭城王宇文浩前妻所生,因二妹嫁入彭城王府,一直无出,故而,与继子的关系比较好。
听了杨太后的话,宇文浩脸黑如锅底,他膝下只有一位嫡子,偏偏,那孩子近来,似喝了**汤药,执迷不悟。
他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却不管用。
甚至不顾浑身的伤,就往外走。
杨二妹说找杨太后帮忙,他才勉强同意,不想他还没有张口,杨太后就一口拒绝了,于是语气**回道:“微臣没什么要说的。”
“若是张八娘未定亲,孤或许能帮忙说和一下,但张八娘已经定亲了,崔张两家是世交,更有同郡之谊。”
“并且,对于崔亭,孤打算重用。”
重用?
彭城王宇文浩微眯了下眼,眼下所缺者,唯有中书监一职,他原以为,杨太后会把这个位置留给她的老情人。
没料到,竟是属意崔亭。
这让彭城王宇文浩有点意外,甚至摸不透,杨太后怎么会突然来这么一笔。
“安郎那孩子,你也不必太拘着他。”
杨太后说完,又笑道:“严不如松。”
“微臣知道怎么做。”彭城王宇文浩淡淡回道,她这是站着说话不腰酸,怎么没看到她管陛下时,用‘严不如松’为标尺。
不过这话,宇文浩只在自己心里嘀咕,并没有说出口。
杨太后放任的态度,倒令宇文浩不得不思量一二,越细思,越有些惊恐,或许,杨太后原不如,她所说的这般义正严辞。
崔张两家是世交,又是姻亲。
杨太后真就放心,把崔亭崔侍中,推到中书监的位置上去?
宇文浩自忖:哪怕杨太后再信任张婴,应该也不会干这种蠢事,各部之首,从来都是政见不同者,很少会见到和气一团。
底下和气一团,是上位者,最忌讳看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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