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日一出，光芒万丈。
坐在车厢内的张曦，移步到车门口，微微掀起帘子一角，车辕前除了赶车的马夫外，另一人，便是陈义，另有十余名护卫骑着马，跟在马车左右后三面。
“陈叔。”张曦轻喊了一声。
陈义转头望向她，问道：“小娘子有事？”
张曦点头如捣蒜，“我听说，昨晚是阿叔去瑶光寺给阿娘送的信？”
“那阿娘……”
“放心，夫人起先不知道小娘子离开了。”
陈义一眼看出张曦的担心，忙地出言宽慰，不管华令仪是在张府，还是在瑶光寺，都是他叫了十来年的夫人，早已习惯了这个称呼，“仆过去时，慎妪瞒着夫人，带着仆从在整个瑶光寺寻找娘子。”
“仆过去后，夫人才知道，小娘子赌气跑开了的事。”
一听这话，张曦觉得，她该高兴才是，至少没因一时的赌气，一时的任性，从而让阿娘担心，至少慎妪瞒得很好。
可又不知怎么，张曦只觉得自己心里满满的失落。
这股子情绪在发酵。
说不清，道不明。
马车经过长秋寺时，张曦突然喊了声停，“我去寺里逛逛，阿叔先去瑶光寺传个话。”
“小娘子，”
陈义不赞同，“这事不妥当，你身边一个服侍的婢仆都没有。”
“阿叔要是不放心，让他跟着我好了。”张曦从马车里窜出来，随手指了指左边手，骑红棕色杂毛马的年轻护卫。
张家的护卫，都是从张家部曲中挑选出来的世代仆从，能到娘子郎君身边侍候的，皆是过五关斩六将，经过了严格的考核与训练。
“你叫什么名字，哪家的人？”
“仆姓裘，名阿智。”
“行，就你了。”张曦颔了颔下巴，她记得，穆行的妻子姓裘，裘氏也算是张家部曲中的一支大族。
陈义瞧着张曦一挥手，走到车辕前，整个人就往下跳，吓得慌忙伸手抱住张曦，“小心点。”
让张曦这么一往下蹦，瞬间，一颗心都快要蹦出心腔了，训斥时，声音都忍不住颤抖，“你知不知道，你这样跳下去很危险。”
“我知道呀，”张曦点头，“但我更知道阿叔会接住我。”
轰地一下，天雷滚滚。
陈义目瞪口呆地望着怀里的小娘子，满心满眼里皆是不可思议的神情。
并且，手痒得厉害，恨不得打她两下才好。
这一刻，陈义终于体会到八娘子张昑的心情了，从没见过这么精怪的孩子，比当年照看七郎张昕，还要心累几分。
“不行，不去长秋寺，我们回瑶光寺。”
陈义抱着哪怕事后被郎主责怪的心，直接把张曦塞回车厢内，“仆先把你交给夫人，之后，你想去哪，仆都不管。”
“我不回瑶光寺，我要去长秋寺。”刚被陈义塞回车厢，张曦又跑了出来。
“好好在车厢内待着，”
陈义把张曦推回去，又见张曦窜出来，只得威胁道：“你要是再不好好坐着，我就用绳子把你绑起来。”
虽明知，陈义是威胁她，但张曦一见他铁了心，就知道，她是别想去长秋寺了，阿耶身边的几名主薄，陈义不仅口才了得，而且心志犹坚，她和陈义打了两辈子交道，她从来没有犟过他。
“我要告诉阿耶，你欺负我。”
“眼下郎主不在身边，等你下回见到郎主再说。”陈义说道，不理会气鼓鼓的张曦，一边吩咐车夫赶车，一边还得分神时刻关注车厢内小娘子的动静。
幸好，他只照顾这么一两回。
要是长期带小娘子，他估计，他至少得短寿十年。
张曦不知道陈义心底里对她的嘀咕，不然，会气得吐血，眼见着胳膊拧不过大腿，马车越跑越快，张曦只得偃旗息鼓。
虎落平阳被犬欺。
没了依仗，她是只一戳就破的纸老虎。
从长秋寺到瑶光寺，用了不到一刻钟。
不知是谁做了耳报神，马车刚停，张曦刚从马车里出来，一眼就看到站在车厢外的阿娘，吃惊地喊声阿娘。
华令仪伸手抱住张曦，浑身上下摸了遍，念叨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阿娘。”张曦多多少少看出阿娘的不对劲，双手搂住阿娘的脖子，“阿娘，我回来了。”
华令仪笑着点了点头，转头望了眼陈义，“多谢你费心了。”
“这是仆该做的。”陈义瞧了眼乖巧待在华令仪怀里的张曦，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跟方才蛮横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瞧着华令仪转身往里走，陈义忙喊了声等等。
华令仪停住步子，转头望向陈义，“有什么事？”
陈义想起自家郎主的吩咐，忙说道：“郎主要仆告诉夫人一声，崖州那边的事，夫人不用担心，所缺的钱帛，郎主已派人送过去了。”
华令仪听了，神情蓦地一冷，“我说过，不用他管。”
顿了顿，又道：”你回去告诉他一声，以后不要再拆我的信。”
“夫人……”
“你回吧。”华令仪打断陈义的话，直接抱着女儿进了寺院的山门。
一路无言，张曦瞧着阿娘心情不好，除了紧紧搂着阿娘的脖子，也不敢说话，又见阿娘对她很紧张，都不敢要求自己下地走。
直到回到尼院，回到起居室，华令仪才把女儿放下。
然后，摸着女儿的头顶，郑重其事道：“阿眸，以后不许再一声不吭就往外跑了，什么人都不带，你想吓死阿娘呀。”
“不会了。”
张曦点头，见着阿娘神情里的关心，之前心头的那股子情绪，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扑到阿娘怀里，埋怨道：“阿娘都不理我。”
华令仪身体微微一僵，片刻后，搂住女儿，捏了捏女儿的脸蛋，似保证，又似打趣，“以后不会了，咱们阿眸气性大，阿娘哪敢再闭关，以后每日都陪着我们阿眸。”
一开始，慎妪虽没有告诉她，但后面，她自己回想起来，都觉得后怕。
“阿娘，你以后都不闭关了？”
张曦抬头，不敢相信地向阿娘求证。
华令仪重重地点头，“旁边的禅室，阿娘已经让人拆了，以后辟作你的书房。”
